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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7:28
作者: 徐大輝
王媽分別給馮八矬子和徐德富倒茶後退出。
「我來三件事,第一通知徐夢天後天到警局報到,他當警察的上邊兒批了,陶局長可沒少費心吶。」馮八矬子說。
「我一定很好地謝他。」徐德富說。
「要說謝嗎,這第二件事,你該加倍地謝他。」
徐德富凝神靜聽。
「陶局長讓我轉告你,憲兵隊和警局要搞一次收繳民槍……你家是大戶,槍多,及早做些準備,該交的交,該留的留,明白不?」
徐家大院沒槍護院,修的炮台形同虛設。陶奎元派馮八矬子提前來打招呼,其用意是啥?
「陶局長有什麼特殊交代嗎?」徐德富婉轉地問。
「有哇,你是『矚託』,夢天即將到警局當差,收你的槍只不過是做筆成樣象徵性的,也是讓你帶個頭……槍嘛,火燎杆、老套筒、鐵公雞都行,湊足三桿四桿,應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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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徐德富定下心來,警局已經為他設計好了。
「第三件事是求你。」
「求什麼呀,有事馮科長只管講。」
「最近我們有三個警察,在西大荒遭遇鬍子被打死了,屍首還停在王家窩堡,求你家大車給拉一趟。」馮八矬子說。
「行!行!啥時用?」徐德富滿口答應道。
「現在,我帶車去。」馮八矬子說。
「好,好。」徐德富沒去多想,立馬去安排套車。
馮八矬子坐在車轅板上,佟大板子趕車出了院:「駕!」謝時仿隨後關上大院的門。
「時仿,你來我屋裡。」徐德富叫管家。
徐德富對管家說馮八矬子來通知,讓夢天後天到警局報到,他吃不准夢天這個警察當還是不當。
「當吧,滿洲國剛成立,以後咋樣發展還不知道,警察局裡有咱家裡的人,一有風吹草動,也好先知道。」謝時仿說當警察利大於弊。
理是這麼個理,只是警察是萬人煩的差事……徐德富心裡顧慮,像馮八矬子這樣的警察,勒索敲詐,徐家人咋能幹這些萬人煩的事情。
「我們多多叮囑少爺夢天就是。」
「那就當吧,約摸不好再說。嗯,還有,他們要繳民槍,陶奎元透過話了,叫我家準備交上三桿槍。」徐德富說。
「交嗎?」謝時仿問當家的。
「交,陶奎元說我們只不過是做做樣子,舊槍壞槍湊夠三桿就行。時仿,你安排好。」
謝時仿說倉房裡有兩桿老套筒,加上炸膛那杆老洋炮,夠三桿了,交上去應付繳槍。
「行。說起炸膛,讓我想起老門來,那次老洋炮意外炸膛,才要了老門的命。開春你想著給老門家送些谷種,別因缺種子種不上地。」
「我記著。」謝時仿問,「譚萬仁當村長有信嗎?」
「聽說是定了,是他。」徐德富很注意鄰裡間的關係,說,「過去民國他當村長,沒少關照咱們家,這回他當上滿洲國的村長,咱也表示表示。」
「我再仔細哨聽(打聽)一下。」
「佟大板子去王家窩堡有個事兒我忘告訴他,王順福家有兩棵松木檁子要賣,順便捎到鎮上去,蓋藥店的房木不太足興。」徐德富忘了一件事,說。
「馮八矬子說三具死屍,夠拉的,哪有地方裝檁木。」謝時仿說,「過些日子,專門去趟車。當家的,這回可要了佟大板子的命了。」
「怎麼?」
佟大板子趕車走黑道兒,遇狼遇鬍子啥的他都不怕,惟獨怕死倒(屍)。多膽大的人,也總有怕的一樣東西。
「你沒對我說過。」
「他不讓我對你說。」
「這個佟大板子啊!」徐德富道。
佟大板子雖然是徐家的下人,和做長短工、炮手有所不同,他是徐家的遠房親戚,輩分與徐德富同輩,這也是東家容忍自己的弟媳婦和車老闆走近的原因。二嫂和德中是徐老爺子做主的一樁婚姻,兒子對老子的反抗就是沒和二嫂圓房,以到外地讀書為藉口,一去不歸。當家的徐德富自然看出養在家裡的二弟媳婦,充其量頂個名份而已,最終她得改嫁,佟大板子是最好的人選,何況他們倆彼此好感,也有那麼一些苗頭。
佟大板子趕著大車在鄉間土路上行走,太陽明晃晃地照著,路上不時遇到行人,又有帶槍的馮八矬子在車上,可是他頭髮茬子發麻,手在二嫂給做的貓皮套袖裡顫抖。趕大車經常遇上翻車打誤、野狼、鬍子什麼的,他都不怕,只怕一樣:死人。
「死人不能起來說話,你怕他們幹什麼?」謝時仿曾說。
佟大板子心裡恐懼,連頭一直不敢回,三個死倒(屍)的六隻腳探出炕席,隨著車的顛簸不停地搖晃。而馮八矬子就不同了,他大排兒二排兒(大模大樣)地躺在車笸籮里,頭枕炕席捲兒——枕著死屍,說:「人死了身子這麼硬,硌腦袋。佟大板子,你有墊子什麼的給我用用。」
佟大板子沒轉身,扔給他一個棉坐墊。
「瞧你嚇斷脈的樣兒!其實死人有什麼好害怕的,你打他罵他,他一聲都不會吭的。」馮八矬子將棉墊墊好,躺得更舒服些。
佟大板子沒搭話,心裡有一面驚懼的鼓在不停地敲。
「佟大板子,你聽說死人借氣的事嗎?」馮八矬子不懷好意,你越怕我越往你怕門上講,編造道,「我親眼見過,我六姨死時那個晚上,我們哥幾個給她守靈,有一隻貓從她頭頂一過,嘿,壞啦,我六姨忽然坐起身來……」
「別說了馮科長,求你啦……」佟大板子聲音發顫,央求道。他無法排遣掉心中的恐懼感,手緊緊的握著大鞭杆兒。
「佟大板子,咱們麻兩句。」馮八矬子說,他躺不住,鑽心磨眼找樂,說說笑笑,既可打發無聊的時光又可驅走寒冷。
「我、我嘴都讓你嚇瓢楞(變形)啦,還麻得出話來呀。」
「看看你,這樣不經嚇,我編排瞎話(故事)嚇唬你,根本沒這八出戲。」馮八矬子「哨」[1]起來:
高高山上一片地,
搭上台子就唱戲。
頭一出唱的是黃花結果,
二一出唱的是刀砍王義,
三一出唱的是小燕兒鳧水,四一出唱的是穩坐剝皮。
佟大板子應該朝下接,例如:身穿綠袍頭戴花,我跳黃河無人拉等等。他會哨沒接著哨,車笸籮里三具屍體的恐怖陰影不散,哪有興致和別人哨啊!
哨是一種比賽,沒心情戰勝對方自然哨不起來,看來馮八矬子沒磨嘴皮子的機會了。有一件本打算哨後再問的話挪到前邊來,他問:「佟大板子你卸了車,住在徐家大院裡?」
「嗯吶。」
「你對徐德成熟悉嘍。」
「當然,他是三爺。」
「最近他沒來家?」馮八矬子問。
「這事你該去問當家的。」佟大板子說,覺得這樣說馮八矬子不會滿意,解釋道,「我起早貪黑的趕車,沒許護。」
「嘿嘿!」馮八矬子乾笑道,「你行,嘴挺嚴。我試試問你……你做得對,東家的事,知道也不能隨便向外人說。」
馮八矬子走進亮子裡警察局的局長室,陶奎元在寫什麼,他停住筆。
「局長,三個死倒拉回來了,放在警察大隊的院子裡。」
「你寫份悼詞。」陶奎元說。
「怎麼,還要給他們開追悼會?」馮八矬子覺得奇怪,死的是三個剛穿上警察服的鬍子,開什麼追悼會啊?
「隆重地開。八矬子,你可要好好地措詞兒,認真地寫,悼詞角山榮隊長親眼過目。」
馮八矬子更覺奇怪了,說:「角山榮隊長看悼詞?」
「你別眼睛睜得像豆包似地看我,角山榮隊長讓拉回他們的屍首,開追悼會,重殮他們。」
「破了天荒。」馮八矬子嘀咕道。
「完全是為了下一步。」陶奎元舉了舉手中的材料說。
下一步?有什麼重大行動?馮八矬子心裡畫魂兒(犯疑)。
「我這不是正按角山榮隊長的指示,擬春季剿匪計劃。」陶奎元向心腹透露部分機密。
「哦。我懂啦,激勵……賣命。」馮八矬子憬悟道。
「行啦,你別捅破這層窗戶紙……保密,保密!」陶奎元轉而問道,「徐家的事兒……」
「繳槍的事我和徐德富說了,他同意,交三支。」馮八矬子說,「他兒子徐夢天準時過來報到。」
「徐德富是人核兒(鬼道),分出大小頭了。」陶奎元掩飾不住得意,說,「好!」
「局長你對徐家……我感到費解。」
「對他家太好了是不是?八矬子你呀,有些事情你算精到了家,但擺弄人,你比我可就差兩個節氣。徐德富的兒子當警察,以後自有妙用。」
「啊,啊,是這樣。」馮八矬子似懂非懂地道。
「你先忙開追悼會的事,忙完趕緊幫我搞剿匪方案。角山榮特意提到天狗綹子,此次剿殺他們是主要的目標。」
馮八矬子推斷,角山榮隊長認為這三個警察是天狗綹子槍殺的,所以要堅決消滅他們。
陶奎元也這麼看,只是不清楚天狗綹子的來頭,他們從哪裡來的,可能從白狼山竄過來的,目前只能如此揣測。
馮八矬子拉死倒回來,久占看了死者的槍傷,有兩個人子彈從左太陽穴打進,從右眼出來。
「我想到一個人。」久占說,有一個人是這樣手法。
「誰?」
在早傳聞,坐山好手下水香草頭子,槍法很神,拿鬍子的話說管亮……久占肯定地說:「這三人有兩個人是他射殺的。」
「怎麼可能啊?」陶奎元不信,坐山好的綹子改編了,那個草頭子應該在徐德成的騎兵營裡頭。警察局長立馬否定道,「不對呀,徐德成帶騎兵營早離開本地。」
「故事兒就出在這裡啊!」馮八矬子大膽猜測說,「有兩種可能,一是草頭子在改編前拔了香頭子(離開綹子),後來自己又拉竿子;再就是騎兵營重操舊業。」
「你說徐德成當鬍子?」陶奎元搖頭道,「後一種不可能。」
「咋不能?徐德成至今去向不明,說不定又當上了鬍子,而且把綹拉回家鄉來,這三名警察在坐山好原來的老巢蒲棒溝附近被殺的。」
能說明什麼?徐德成去向不明就去當鬍子?他不能隨大部隊調入關內?或者駐紮某地方不便與家聯繫;蒲棒溝人跡罕至,在那一帶出沒的不只是一個兩個匪綹,打死警察怎麼肯定就是徐德成所為?猜測,僅僅是猜測。陶奎元想。
「也許是我多疑,無端……」馮八矬子牢騷道。
「對徐德成他們懷疑你並不是無端,坐山好的班底,直白說是鬍子打底的騎兵營,在時局不定的情況下重蹈覆轍完全可能,因此你並非無端。」陶奎元心裡還是贊同馮八矬子的分析,也交了底道,「八矬子,你睡覺都睜一隻眼睛,沒錯。我如此態度,不是反對你懷疑徐德成,相反,倒希望你……現在我對徐家所做的一切,還是那句話,以後自有妙用。」
「我明白啦,局長用心良苦。」馮八矬子徹悟地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打耗子也得用油脂捻兒!」
「這件事你心裡有著,悄悄地去做。尤其是徐德富的兒子到警局裡來,我打算叫他做內勤,你絲毫不能讓他看出什麼。」陶奎元老謀深算,說,「與其說留在身邊一個徐家眼線,不如說我們利用他方便。」
[1]哨:民間的順口溜歌謠,是口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