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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6:14 作者: 徐大輝

  一頭大西驢馱來徐大肚子、徐德龍兩人,大汗如洗的驢顯得很吃力。「請!」梁學深站在悅賓酒樓前拱手候迎。

  「他們倆到沒?」徐大肚子吐出口中的東西,一路上他不停地嚼甜草根子,情形和郴州人嚼冰榔習慣差不多,問。

  「夏掌柜等你多時啦,王警尉還沒到。你和四爺先進去,我在這等候他。」梁學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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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王警尉邁著方步來到悅賓酒樓,打老遠就操公鴨嗓道:「咦,都來了嗎?」

  「裡面恭候您呢!請,警尉大人。」梁學深客氣道。

  王警尉搖搖晃晃進悅賓酒樓,短槍吊在屁股上面,如一條尾巴一樣左右晃蕩。

  「摘幌兒,打烊!」梁學深向跑堂的交待道,「關嚴門,上栓,誰叫也別開門!」

  悅賓酒樓這場賭沒大輸贏,因此也沒故事。徐德龍贏了兩塊大洋,他到辮繩兒鋪買了銀質的綴有小蝴蝶花的「針筒子」,準備送給秀雲。徐大肚子仍然滯留在鎮上,徐德龍獨自一人回西大荒,不知道家人正要到西大荒找他。

  當家的徐德富安排謝時仿去西大荒,兩匹馬已鞴上鞍轡。管家穿長衫馬褂、「六和一統」帽,腳穿「踹趟馬」(土造牛皮靴),一副出遠門的打扮。

  「一定勸說他回來。」徐德富說。

  「四爺不是不進鹽醬的人,道理擺明,他能回心轉意來家的。」謝時仿說。

  「怎麼說離家久了,心能不野嘛,勸吧,儘量勸,掰餑餑數餡兒地說吧。」 徐德富憂慮重重的樣子。

  「我走啦!」謝時仿策馬出了獾子洞村,硝土鹼地揚起一溜塵土。

  秋天夜空微微發亮,星辰晶瑩閃光,河水跳躍著粼粼波光,湉湉地流淌,風吹河邊蘆葦嘩啦啦地響,徐德龍和徐秀雲露宿在河畔,鋪上牛毛氈子。

  他們倆坐在漸熄的篝火旁,徐秀雲向火中投干馬糞,濺起桔紅色火星紛亂飛舞。

  「我爹得睡上兩天,他在鎮上賭錢一定幾天沒睡覺。」她說。

  遠處,麼坨子上的燈光閃閃爍爍。地窨子裡燈芯很低的昏暗光線中,麻將零亂在牌桌上。徐大肚子捂著一床破棉被大睡,一隻手指殘缺不全的手露在外面。

  「今晚我睡在你這兒。」最後一星篝火熄滅,是風把那火星颳走,它曾明亮一下,而後消失寒冷的夜色里,她總是主動侵略他,他習慣她的侵略,因為那是一種美麗的侵略。

  藍天和草地相連處,雲層的邊緣被燒紅,一輪紅日像一隻青蛙從極遠的地平線躥跳而出,鮮紅了東方天際。睡在馬肚子底下的謝時仿,手遮住一道通紅的霞光。在他面前展現茫茫的草海和道道沙土崗,他手探進布袋裡,抓著炒米干吃干嚼開始早餐。

  太陽淡了顏色的時候,謝時仿騎馬進了一個只有三、五戶人家的屯子。遇到一個背著糞箕子拾糞的老頭,謝時仿上前打聽道:「請問麼坨子咋走?」

  老頭揚起糞叉,指向村外,說:「瞧那影達乎(影影綽綽)的就是。」

  謝時仿望見遠處的一個坨子,奔了過去。

  土坨上幾垛乾草,旁邊有個三角馬架,由木桿搭建而成,圍蓋草帘子。樹條編的門帘半挑著,陽光照射進去,徐德龍坐在草鋪上,逗著麥稈擰成的塔形籠子裡的豆蟈蟈,鋪位上還有一隻水葫蘆和兩隻銅骰子。

  「四爺!」謝時仿貓腰鑽進馬架。

  「你找到這兒來了。」徐德龍騰出地方讓他坐下,說,「你真能耐啊!」

  「四爺……」謝時仿剛要開口說明來意,被徐德龍搶過話頭道,「哼,知道是當家的叫你找我回去。老管家你別費口舌了,我不回去。」

  「聽我說四爺……」謝時仿開口勸他。

  徐德龍聽膩了,鑽出馬架,謝時仿緊隨身後不厭其煩地說勸。

  「你就是說出天花帶綠葉來,我也不回去,那兒早就不是我的家了。」徐德龍堅持不回家。

  「別人你不惦念,四奶奶……」

  「淑慧怎麼啦?」

  「她病啦。」謝時仿撒謊道,此次說勸最後一張牌了。

  「啥病,扎痼沒?」

  「先生(大夫)說長期鬱悶,肝火……說白嘍,就是想你想的。四爺,四奶奶自從你離家以後,整日以淚洗面,人瘦了許多,頭髮差不多都白啦。」管家往狠里說,以期達到將四爺引回家的目的。

  徐德龍一臉苦楚,凝神想了想,從腰間掏出幾塊袁大頭,說:「這點兒錢請你帶給她,喜歡啥買點啥吃的吧!」他站起身,給管家深鞠一躬道,「求你照顧好她,德龍日後一定重謝。」

  謝時仿盯著搭晾在馬架上的幾件女人衣服,心裡什麼都明白了。

  回到徐家的謝時仿,學說了見到徐德龍的經過。

  「既然如此,我也算淨根腸子。以後他是福是禍,是死是活,都與我毫不相干。」疼愛和憤恨交織在一起,徐德富說出這一番話來。

  「這幾塊大洋?」謝時仿問徐德龍捎回的錢是不是直接交給丁淑慧。

  「你給她送過去吧。」徐德富打個沉兒道。

  「可,可我怎麼說。」

  「別藏著掖著的,實說,照本實發。」

  「柔綿點好,別說的太直。」一旁徐鄭氏插嘴道,「嗯,時仿,我同你一起去說。」

  聽了管家講後,丁淑慧撲到大嫂懷裡哭起來。徐鄭氏安慰她,手捋丁淑慧黑白攙半的頭髮道:「有我們呢,咱們一起過。從明天起,咱們歸伙,你自己別單獨做飯了。」

  「這些年,你和大哥待我沒錯半個眼珠,吃一隻螞蚱都撕給我一個大腿兒……」丁淑慧覺得對哥嫂虧情,啜泣道,「大嫂,德龍給家裡添了不少麻煩,我心裡很過意不去,還要白吃白嚼你們。」

  「你進了徐家的門,就是徐家的人,是徐家的手心手背。不管德龍怎樣,我們不能錯待你。」徐鄭氏說。在徐家大院裡,她是二當家的,說讓四弟媳婦歸伙,用當地的話說:好使!

  晚飯擺在八仙桌子上,富裕的關東農家飯菜:藍色的菜盔子裡盛著蘿蔔條湯、大白菜燉粉條,一碗醬燜黃豆,一盤蘸醬的錛蘿蔔塊。

  「當家的呢?」飯桌上缺了主要人物,徐鄭氏問王媽。

  「在祠堂里。」王媽答。

  「叫他吃飯。」

  「叫了,當家的說他不吃了。」王媽說。

  丁淑慧端起的飯碗撂下,她很敏感,心想大哥不會是因為我吧?

  「淑慧,咱們吃。」徐鄭氏生怕弟媳沉心(心裡不自在),說。

  丁淑慧仍然未動筷。

  「王媽,當家的心口疼(胃)病犯啦。」徐鄭氏指使道,「你去撥拉碗疙瘩湯給他,多放點兒姜。」她打發走傭人王媽,挑一筷子粉放到丁淑慧碗裡說,「王媽熬的白菜燉粉,就是好吃。」

  夜晚,堂屋的土炕上,徐鄭氏說:「晚飯你沒上桌,淑慧吃得很少,她肯定沉心啦。」

  「啊,是嗎?」

  「今天去給她扒炕,她死活不肯,年年都扒的……為何呢?」徐鄭氏講出她的疑慮。

  「八成她要離開我們。」徐德富說。

  「千萬可別出那事,她孤單單的一個人,到哪裡去呀?」

  「去找德龍,淑慧太心善啦。」徐德富說。弟媳婦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裡了。

  一個春天的夜晚,丁淑慧背著包袱,慢慢拔開木門閂,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春風吹動她的身影,像一片樹葉,很輕。她站立徐家大院門前啜泣。

  隔著窗子,謝時仿望著漸遠的身影,問:「當家的,追她回來嗎?」

  「走吧,讓她走吧!」徐德富苦澀而沉重的聲音道,「時仿,你去關好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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