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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6:11
作者: 徐大輝
滿鐵日本守備隊的日式黃樓窗戶窄小,陽光從多處照射進來,屋子採光很好。角山榮仔仔細細地看一顆匣槍子彈。
「有人摳開監房的後牆,救走了她。」陶奎元說,「我們在現場發現了這枚子彈,是救山口枝子的人遺落在現場的。」
「你認為是什麼人救走了她,陶局長?」
陶奎元手指了一下角山榮手裡的子彈,說,「他們給我們留下重要的線索。」
「這顆子彈?」
「隊長您看,子彈經人磨過,很光滑。鬍子迷信,經常磨出一顆子彈帶在身上,一是保佑平安,二是認為經過磨光的子彈上線。」
「你是說鬍子救走了山口枝子?」
「毫無疑義。」
「遼西來綹子?」角山榮首先想到是這個綹子,山口枝子在此綹子幹過。
上次清剿,警察馬隊已經把遼西來綹子打得落花流水,並趕出三江地面,他們怎敢妄動進城往槍口上撞。陶奎元說:「不是他們。」
「那是誰?」
「我懷疑,是東北軍騎兵營的人……」
「證據呢?」
「他們是鬍子坐山好的班底兒……」陶奎元提起一件事,他說,「山口枝子姐妹給坐山好綁了票,莫名其妙地放了她們,更莫名其妙的是山口枝子救出坐山好的人……我想,不是無緣無故吧。」
應該說陶奎元的話捅到角山榮的疼處,山口枝子殺死幾名士兵,救走羈押在守備隊坐山好的人。這次又登門問罪,揚言要查清惠子的死因……
「隊長,此事您是不是給騎兵營點顏色看。」陶奎元出咕(唆使)道。
不料角山榮這樣說:「不,我不能那樣做,也不准許你那樣做。」他比陶奎元城府深,他說,「不可與東北軍衝突,衝突對我們大大的不利。」
「我這次辜負了隊長對我的信任,讓山口枝子跑掉……我想彌補過錯,找出放走她的人。」陶奎元說。
「不不,」角山榮用雙手掰折那顆子彈,倒出黑色的火藥道,「滿洲流行一句土話:有屁股不愁打。你的明白?」
「喔,」陶奎元眼珠子轉了轉,沒太想明白,山口枝子是你讓抓的,她跑了,你卻……串笆啦(弄錯)!他嘴上地道,「明白,明白。」
「陶局長,山口枝子逃就逃了,這件事書頁一樣地翻過去,不要再提了。最近有人在南滿鐵路附近活動,其目的不清楚,可能窺視鐵路運輸,你注意城裡近期有無可疑分子出現。」
「是,是。」陶奎元惟命是從道……
陶奎元哼哼唧唧,一臉的喜色。
「咋樣,還是那顆子彈起作用了吧?」馮八矬子問。
「起個屁作用!杵鬍子(行不通)啦!角山榮很嚴肅地對我說,不准與東北軍發生衝突。」 陶奎元抱怨道,「日本人好鬧鬼吹燈(鬼把戲),誰知他們背地裡和東北軍是不是一鍋攪馬勺,咱們虎嘲嘲(傻乎乎)跟東北軍干……」
「我不相信他們穿一條褲子!」馮八矬子總認為一山不容二虎,東北有日本人,就沒有東北軍。
「角山榮說了土句,有屁股不愁打。」陶奎元說。
「還不是,眼下不找東北軍的茬兒,將來再找他們。」馮八矬子的看法是,日本人殺了大帥張作霖,殺父之仇少帥豈能不報?東北易幟,跡象表明少帥要嘲活(動)日本人。
找與不找,那是他們之間的事。角山榮的口氣透出來,東北軍不能碰,他的話警察不可當耳旁風。賈營長的事要快快結案,揩淨屁股,別讓軍方抓到啥兒把柄,捅到角山榮那裡去,我們吃不了可要兜著走,陶奎元這樣想。
「這些日子騎兵營沒動靜,連兔子大的人也沒來,別說提審啦,就連問都沒人問。」馮八矬子說。
那不正好,快審快結,把屎盔子朝煎餅鋪那個夥計頭上一扣,送他個兒槍子了事。
「我把他的供詞再整整,嚴實合縫兒,免得讓他們看出破綻。」
「說不準處死他前,軍方要看兇手什麼的。那個夥計可別忽然翻供、喊冤。」陶奎元擔心地說。
「這小子讓我給拾掇酥骨了,還敢亂說。」馮八矬子道,「只要我在場,他不敢。」
「局長,」一個警察進來報告道,「騎兵營的蔣副官找您。」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八矬子你去接待吧,說我正忙著呢。」陶奎元不願意見什麼副官,把馮八矬子推上前台,自己躲避起來。
「蔣副官。」馮八矬子道。
「馮科長,我來……」蔣副官說明來意,問一下那個犯人的審訊情況。
「哦,兇手招啦,鐘山東子對他恩重如山,他為主子報恩,殺死賈營長,供認不諱。」馮八矬子說。
「沒別的動機?」蔣副官問。
「一個攤煎餅的夥計還有啥狗毛動機,夥計家鄉發大水,糧食顆粒不收,眼看要餓死,是鐘山東子把他領到此地。」
「案子透亮就好,我能看一眼這個為主人復仇的夥計嗎?」蔣副官問。
馮八矬子略微一愣道:「這個嘛……」
「不方便?」
「方便,方便。只是對他用了點刑,人嚇得精神有些不正常,恐怕他胡言亂語。」馮八矬子遮(掩飾)道。
「他說他的。」
「那是那是,走,蔣副官我帶你去。」馮八矬子說。
嫌疑犯押在警察局小監號里,馮八矬子帶蔣副官去看了。而後,蔣副官回營部,馮八矬子回到局長辦公室。
「走了,蔣副官我打發走了。」馮八矬子說。
「他來幹什麼?」
「打聽賈營長的案子,去監房一趟。」
「見到人他問什麼沒有?」
「他一字未問,」馮八矬子說,「只摸了摸夥計的後腦勺。」
「摸後腦勺,」陶奎元用二拇指磕叩前額,沉思。自言自語道,「只摸夥計的後腦勺。」
「這裡邊有啥奧妙嗎,局長?」
「壞啦,壞醋啦!」陶奎元猛然醒悟道,「他們懷疑這個夥計不是山東人,摸頭扁不扁。」
「扁頭?」馮八矬子懵然。
張作霖大帥在北京時,鑑別你是不是東北人的方法,摸摸你的後腦勺便知。陶奎元懷疑蔣副官也用了此種鑑別方法,說:「後腦勺子是護照,關里人前奔婁後勺子,東北人才睡頭。
馮八矬子驚訝摸後腦勺子裡藏著玄機。
「一旦發現這個夥計不是山東人,冒名頂替的事就懸露楦頭(露馬腳)。」陶奎元憂懼道。
「我們來個快刀斬亂麻,先滅口。」馮八矬子說。
「不行,在他們懷疑咱們的當口,你殺掉那個夥計,此地無銀三百兩嘛!這樣一來徹底露兜。」
「咋辦?」
「咋辦,你八矬子一眨巴眼睛一個道兒嗎,眨呀,天黑前你必須給我眨巴出高招來。」局長說。
「日頭眼瞅著就落了,」馮八矬子嘟囔道,「眼皮眨碎了也夠戧眨出萬全之策來,純粹是朝尼姑要孩子嘛。」
「我想信你的能力。」陶奎元給他戴高帽說。
夕陽的餘輝灑在寬敞的東北軍騎兵營操場上,徐德成、蔣副官下馬,手牽著韁繩,交談著。
「那個夥計根本就不是山東人,後腦勺扁平的。」蔣副官說,「我親手摸啦。」
徐德成心想,警方栽贓陷害。他不主張做什麼,靜觀事情進展,看他們還有幾個蹶子沒尥。
下午馮八矬子派人送過來份口供給徐德成,夥計承認自己殺死賈營長。
「我見那人被打得遍體鱗傷,酷刑逼供得來的這份假供詞無疑。」 蔣副官說。
「為轉移視線,他們竟然用這樣的毒計。」
「我們應當揭穿它。」
「害了一條命,不能再讓他們殺害無辜。」徐德成了解對手,說,「揭穿不太容易做到。」
「唯一的辦法,推翻這份假口供。」蔣副官講出一個辦法,說,「我看這麼辦……」
蔣副官來到警察局長辦公室,說:「有一事向局長匯報匯報。」
「匯報不敢,蔣副官有話請講。」陶奎元說。
「陶局長的辦案效率令人佩服,短短的幾天,破了如此大案。我們向團里報告了命案的情況,因賈營長是軍人,團部命令我們核實兇手的口供,確定無誤,上報結案。」
「蔣副官你們軍方對我們的辦案信不過,重新審查?」陶奎元現出不悅之色。
「局長多慮嘍!我們對兇手並非重審,例行公事而已。」
「蔣副官,你們要提走兇手?」
「走走過場嘛,由幾個軍人組成的專案組,訊問訊問,做些記錄,然後好向上峰交差。陶局長,沒問題吧?」蔣副官問。
「嗚,沒有。」
「既然沒問題,我的弟兄等在門外。」蔣副官問道,「人我們是不是可以帶走啊?」
「馬上帶走。不過,這個兇手乃是兇殘刁民,我怕他在街上耍熊。」陶奎元尋到藉口道,「我派人押他過去。」
「好,陶局長想得可真周到。哦,我倒給忘啦,徐營長問你今晚是否有工夫?」
「呣,徐營長有事?」
「營長請你和馮科長參加審訊……」
「不必了吧。」陶奎元假惺惺地道,「軍方的事,我們到場不方便吧?」
「我們營長從來沒拿你們當外人。」
「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去。」陶奎元說。
審訊在東北軍騎兵營里進行,桌子前坐著徐德成、陶奎元、馮八矬子、蔣副官。煎餅鋪的夥計被帶上來。
「蔣副官,開始吧!」徐德成命令道。
「是你殺死了賈營長?」蔣副官問話。
夥計迅速瞥眼馮八矬子,低下頭去,聲音極小地回答:「是。」
「承認是你殺的,那我問你,為什麼殺死賈營長?」蔣副官問道。
夥計不吭聲,頭往下低。
「你抬起頭來,回答問話!」蔣副官繼續審問道,「你為什麼殺死賈營長?」
「報仇。」夥計答。
「什麼仇?」
夥計又瞥眼馮八矬子,說:「為我家掌柜的報仇。」
「你用什麼兇器殺的賈營長?」蔣副官問。
「槍。」
「什麼槍?」
「淨面匣子。」
徐德成從腰間解下手槍,推上子彈,扔給蔣副官。
蔣副官拿槍送到夥計面前,指著棚頂上的一盞吊著的馬燈,說:「你打它兩槍。」
夥計不敢拿槍,像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
「聽見沒?向燈開槍!」蔣副官逼迫道。
夥計拿槍的手直哆嗦,瞄向燈,閉上眼睛打槍,兩槍都沒打中馬燈。
「撒謊!」蔣副官猛一拍桌子,喝道,「你這樣的槍法能打中目標?」
「我,我……」夥計大汗流出,瑟瑟發抖。
「局長,這個人不像會使用槍,恐怕另有隱情。」徐德成對身邊的陶奎元說。
「是是,我帶回去繼續審問。」陶奎元說。
「不用局長費神啦,還是交給我們審訊吧。」徐德成先發制人地道,「帶下去!」
「也好,也好。」陶奎元見已不可能搶回人,表示支持軍方的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