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4-10-03 18:16:07 作者: 徐大輝

  亮子裡馬市東北著名,譽為天下第一大馬市,南腔北調的人穿梭馬、騾、人之間進行交易。徐大肚子牽著雪青馬也在其中,馬市交易規矩很多,他自然不懂,譬如袖裡吞金[1],就是簡單相看外表,他也是個力巴(外行)。且看相馬歌謠:

  先看一張皮,

  後看四個蹄,

  隨後掰開嘴巴,

  看看牙口齊不齊,便知價格值不值。

  走入馬市的徐大肚子引來不少人的目光,他將馬拴在一根木樁子上。賣草料的人端來一篩子鍘碎的鹼草,問:「掌柜發財!用草料嗎?」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徐大肚子手伸進篩子抓把草料,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酸甜兒,挺滿意,哼哈一聲,讓倒在石頭馬槽子裡,付給賣草料的人一張奉票。

  一個背著刷帚、拎著馬鞭的馬販子走過來,看雪青馬的皮毛,扳起馬腿,觀察蹄子,又掰開馬嘴看了牙口,馬販子抽雪青馬一鞭子。

  徐大肚子眼睛一亮,知道馬販子相中此馬,自言自語:

  「一鞭子定價。」

  地上放著「袖筒子」,馬販子和徐大肚子一起拾起來,兩人的手指頭在裡邊講價。

  「勾九……」馬販子說出一句行話。

  「打不開……」徐大肚子對數字的行話還懂得。

  「壇窩!」馬販子還價道。

  徐大肚子重複一句:「壇窩!」

  馬販子將一把嶄新的刷帚交給徐大肚子,牽雪青馬走了。徐大肚子掂了掂刷帚重量,表情滿意,夾肢窩夾著刷帚走出馬市。

  估衣鋪的幌子很特別,木桿上挑掛一件粗布帶大襟的女人舊衣服迎風飄動,招幌耀眼。

  賣衣服的夥計嘴溜,吆喝道:這件夾襖真正好……有領有扣又有袖,那面大哥和大嫂哇,快點來買這件襖!

  「夏掌柜在嗎?」徐大肚子走進鋪子,問。

  「掌柜在客廳喝茶呢!」夥計說。

  徐大肚子將刷帚哐當扔到茶桌上,故意弄出響動。夏小手從裡間走出來,眼盯刷帚道:「賣啦?」

  「當然!」徐大肚子得意地瞟眼刷帚,說,「我的手脖子有點酸……麻煩你給數數錢。」

  夏小手弄開刷帚,嘩啦啦,大洋滾了一桌子,有一塊滾到地上。

  徐大肚子拾起,炫耀地晃了晃,道:「瞧,袁大頭!」

  「『袖裡吞金』的事你懂,價錢不錯,二十九塊袁大頭!」夏小手恭維道,「你還通曉此道啊!」

  「過去我在馬市狗市鳥市,混過幾年。」徐大肚子賣弄起光榮的歷史來,說,「馬買賣不交言,碰。」

  「徐四爺呢?」夏小手感興趣的是成局兒,問。

  「夏掌柜找他?在西大荒眯著呢!」

  「打一鍋麻將。你去找四爺呀!」

  徐大肚子在馬販子手裡接過刷帚就想玩啦,逢有人串聯,手發癢了。只不過是懶得動彈,騰(故意拖延)著說,「趕趟。」

  「西大荒那麼遠,騎馬來回也得走小半天。」

  「我去租頭大西驢,」徐大肚子把握地道,「保准晚上馱四爺回來,誤不了開局。」

  徐德龍和徐秀雲在麼坨子上垛洋草,一捆鹼草拋起,草垛上的徐秀雲用二齒木杈穩穩地接住。

  「來嘍!」徐德龍挑起一杈草,給她一個吱呼。

  徐秀雲接住草,端著去垛。

  一隻湛綠的豆蟈蟈出現一捆豆稈上,徐德龍放下杈子,慢慢去逮它,逮住的豆蟈蟈在徐德龍手中掙扎。

  「德龍,你在幹什麼?」高高草垛頂上的徐秀雲問。

  徐德龍將蟈蟈卷在褲角里,挑起草捆道:「來嘍!」

  草垛不斷地增高,她在上面一踩,顫乎乎的,他向上扔草捆越來越費勁。

  「歇會吧!」她說。

  徐德龍放下杈子,準備直接躺在地上直直腰。

  「上草垛來,德龍!」

  徐德龍爬上草垛,她猛然推倒徐德龍,壓在他的身上。

  「別壓!」

  她不解地坐到一邊,徐德龍一層一層打開褲角,說:「怕你壓死它。」

  「豆蟈蟈,給我,給我!」她雀躍,用一塊手帕包住蟈蟈,放在身邊的草上。她再次扳倒徐德龍:「德龍,我想……」

  「在這兒?草垛上?」

  「嗯哪!德龍……」

  「被人看見呢?」徐德龍擔心道。

  「除非天上的老鷂鷹看見……」

  草垛簌簌顫動,兩齒木杈滾下草垛,包蟈蟈的手帕包滑落下來……後來,徐德龍仰躺著,枕著雙臂望天,她用根粗硬的狼尾草觸著他的鼻尖,他緊筋鼻子,她咯咯地笑。

  「別鬧啦。哎,你爹發現咱倆咋辦?」

  「他急乎乎去你家牽馬,然後還要牽到馬市去賣,哪有閒心管你。德龍,今後,夜裡你就睡在草垛上,我想你就爬上來。」

  「張三兒(狼)還不吃了我。」

  「張三兒不會爬草垛。」

  他們說嘮一陣,徐德龍突然問:「秀雲,你栽過葡萄嗎?」

  「沒有。」

  「每年這個時候我家都要窖葡萄。」笑容一點點在他臉上淡下去,說,「有一架葡萄是我栽的。」

  「那你就回去看看。」她善解人意,知道他想家啦。

  「不,我不回去!」徐德龍心已橫,永遠不回徐家大院。

  徐德富倒背著手看著家人給院裡的葡萄下窖,剪好枝的葡萄藤,順土溝槽放好,填上楊樹葉子。

  「多放點樹葉。」徐德富說,「看樣子今年冬天要冷啊!」

  「大哥,」穿戴整齊的丁淑慧來到當家的跟前,說,「我回趟常熟莊。」

  徐德富見丁淑慧胳臂彎處的榆條筐,裡邊裝著黃裱紙、幾個饅頭、兩捆香、火柴,說,「道挺遠的,套車去吧。」

  「來回只幾里路,我能走。」丁淑慧說。

  「時仿,」徐德富沒再堅持,對管家說,「咱家還有燒紙吧?」

  「有幾捆。」

  「你去找紙鑷子打一些。」徐德富吩咐完,又向丁淑慧說,「替我給二老送點錢。」

  常熟莊外亂屍崗子上,一座兩人併骨(二人合葬)的大墳前,擺著供品。丁淑慧邊燒紙邊念叨道:「爹!娘!慧兒來看你們,秋天啦,給你們送件寒衣。」

  墳頭枯草萋萋,一枝枯萎的太陽花搖曳。丁家發生過一件慘事,給鬍子滅了門。

  「德龍一去不歸,把我一個人撇在家裡。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一雙被子一人睡。娘,你說說,慧兒咋這樣苦命啊?哥嫂他們一家人有說有笑,歡歡樂樂,可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哇。娘啊!」丁淑慧哭訴道,紙錢在墳頭燒著。

  [1]袖裡吞金,用指頭在衣袖裡邊講價。馬市上的「袖筒子」是固定的,上面繡著花草紋,寫著吉祥用語。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