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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5:57
作者: 徐大輝
山口枝子走進滿鐵日本守備隊,給人帶進一個日式房間。角山榮脫下戎裝,穿上和服接見來訪者。
「我姐姐呢?」山口枝子口氣不十分友好道。
「真不幸,她死啦。」角山榮說。
「怎麼死的?」山口枝子追問。
「病死的。」
「我姐姐得的什麼病?」
「枝子小姐,」角山榮面帶慍色道,「怎麼你懷疑我害死你姐姐?」
「姐姐死的不明不白。」山口枝子起身,眼裡充滿仇恨,說,「我要查出真相!」
「枝子你等等。」角山榮企圖叫住她。
「我一定查出姐姐的死因。」山口枝子正顏厲色,丟下一句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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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山榮面部肌肉抽搐,他綽起電話:「喂,警察局嗎?陶局長,你馬上到我這裡來,火速!」
陶奎元策馬急忙走進守備隊,前後一袋煙工夫(一刻鐘左右),短短的時間裡,角山榮叫陶局長做一件事。
「隊長,她是你們日本人……」陶奎元心存疑慮道。
「只因為她是日本人,我才叫你去逮她,最後殺了她。」角山榮惡狠狠地說,「一定殺掉她。」
「罪名是?」
「為匪。」
陶奎元清楚了角山榮為什麼要殺掉山口枝子,他說她當鬍子,女扮男裝當土匪。守備隊是看護鐵路的,無權插手地方事務,所以要警局來辦此事。聰明的陶奎元猜想事情並不這麼簡單,角山榮要殺掉山口枝子大概與兩件事有關:山口惠子之死和關押在守備隊部的鬍子給人救走。
「陶局長,你很猶豫。不情願為我辦這件事?」
「不不,為您辦事是隊長看得起我。山口枝子總歸是日本人,警局對她動手,怕引起麻煩。」陶奎元想推辭掉。
角山榮說她現在是女扮男裝,沒人認出她的真面目,加之,她在遼西來綹子幹過,殺她你有一百條理由。
「我的意思是能否有個折衷的辦法。」陶奎元躲事兒,說,「打傷她,或是轟走她。」
「沒有折衷,只能叫她死。你對山口枝子不了解,她野馬一樣剛烈,用你們中國成語形容,桀驁不馴。她來滿洲後,嫁給俄國花膀子隊梟首,再後來投身匪群,馳騁滿洲原野。」
「如此出色女人,隊長為何執意要殺她?」陶奎元假裝不解道。
「這是我們個人的恩怨,你就不必問那麼多了。你要以為匪的罪名捕獲她,然後殺掉,但不准對外說她是日本人。」
「按警方的慣例,首級要懸掛城頭示眾,殺一儆百。」陶奎元徵求的口吻道。
「你隨便。」角山榮說。
警察局的密探王警尉盯上了山口枝子,確定她落腳在郝家小店。亮子裡不經常響起槍聲,那個夜晚鎮上的某一部位,驟然爆起劇烈的槍響。
徐德成在營長室里聽見槍聲的,作為守城部隊,夜晚的槍聲引起他格外的警覺。事實上,軍方已獲得警局今晚有一次行動的情報,具體做什麼不清楚,所以他派蔣副官密切注視警察局的動作。
「營長,」蔣副官進來道,「不出你所料,警察局的人傾巢出動,逮回一個人。」
「什麼人?」
「我從一個警察的口中套出,他說是一個鬍子。」蔣副官說。
一個鬍子?為逮一個鬍子興師動眾?會是哪個綹子的人?眼下三江境內,還有幾個綹子,成氣候的不過三兩個綹子。一般小綹子的人不敢輕易到鎮上來,除非像遼西來這樣局紅管亮的大綹子敢進城。徐德成說:「抓一個鬍子出動全局警察,可見陶奎元的能耐(力)。」
「像似早被警察盯上了……明早槍斃他。」
「槍斃,沒審沒問的就草草地槍斃?」徐德成認為超常規,其中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陶奎元經常做不可告人的事情。
看來被抓的人有些神秘,警察亂殺無辜,或官報私仇也說不定,他們阻擋警察……
「據說那個人細皮嫩肉的,倒是我想是不是她?」
「你說山口枝子?」
「差不離呀!」
「不管是不是她,先救出來再說。」徐德成說。
「衝著他陶奎元抓的人,我們就應該救他。」蔣副官說出大膽的想法。
「你說得對,陶奎元要槍斃的人我們該去救,沒錯。」徐德成贊成道。
「那人押在警察局後院的監房,挖牆進去沒問題。值班的警察在前院,後院夜裡只有一兩個流動哨。」蔣副官已經偵查清楚,說。
此人重要,陶奎元定會增派警力,加強看守。那倒自然,他不會掉以輕心。即便是滿院警察,死看死守,也不是無懈可擊。監房牆是沙土打的,很疏鬆,掏個洞很容易。後牆外對著通達大車店的草垛,高高夭夭的正好遮擋後牆……在那兒挖,不會被發現。
「行,就在那兒動手。拉一匹馬去,救出後他好騎著逃走。」徐德成想的更周全。
「這事風險很大,萬一失手,讓陶奎元抓住把柄……我親自去。」蔣副官時時處處為營長著想,危險的事爭著去做。
「你單槍匹馬的我不放心,還是多幾個幫手牢靠。」徐德成說。
「約摸不好,一個人也好脫身。」蔣副官堅持一個人去,說。
警局後院監房的門前掛盞馬燈,雖說不很亮,但也照亮大半個院落,足以看清進院來的哪怕是一隻貓。值班的姚警士荷槍來回走動,馮八矬子板兒板兒的走過來。
「馮科長。」
「今晚別打蔫,看好他。」馮八矬子叮囑道。
「跑不了,我一宿不閉眼。」姚警士說。
「呆會兒再派個人和你一起看著。」馮八矬子說,「我也不回家,在前院。」
「瞅那人眉清目秀,像個娘們。」
「瞎呲,你見過娘們兒當鬍子?」馮八矬子斥打道,「這個鬍子可厲害,雙手使槍,腳能上子彈,吊在馬肚子上打槍。」
「你說的也太玄乎啦。」姚警士不信,說,「鬍子騎馬打槍尿性(頑強)不假,也到不了你說的程度。」
「信不信由你,局長今晚的訓話你也聽了,負責看守的人要拿腦袋擔保,出絲毫差錯,腦袋別不要啦。」
「細皮嫩肉的,太像娘們兒。」姚警士說。
「行了,睜大狗眼吧,看好犯人。」馮八矬子說罷,朝前院走去。
姚警士走到關押山口枝子的監房,順著窗口朝里看,找話說道:「喂,明早你就上路啦,老老實實地呆著,別給我找麻煩。」
山口枝子被捆在柱腳上,從監房透進的馬燈光照在她的臉上,看守走動的腳步聲不時地傳進來。她痛苦地喃喃自語:「姐姐對不起,我沒查清你的死因,被惡人捕獲……姐姐,明天我就要到你那兒去啦……」
嚓!嚓!有聲音霍然響起。山口枝子啞言,警覺起來。嚓!嚓!嚓!明顯挖山牆的聲音,監房外也傳來說話聲:
「沒事吧?」
「沒事,馮科長,我剛看過,沒兩袋煙工夫,人在裡邊呢。」
「勤看著點兒,兩袋煙工夫太長,去,看看去!」
「看,他能長膀……」姚警士嘟嘟噥噥走來。
嚓!嚓!嚓!嚓!挖牆的聲音更響。山口枝子急中生智,放聲哭泣,掩蓋挖牆聲音。
姚警士的頭堵塞入窗口,監房漆黑一團,責備道:「你真是孬種,當鬍子還怕死?哭也沒用,留著力氣明天上路用吧。」
嗚——她仍哭泣,姚警士離開監房窗口,山口枝子確定警察走遠,停止假哭。
嚓!嚓!兩聲更響的挖牆聲,一隻鐵鍬捅進來。很快,牆摳出大洞。蒙面的蔣副官鑽進來,小聲道:「別怕,我來救你。」
「你是誰?」
「別問啦。」草頭子麻利地解開捆綁山口枝子的繩索道,「趕快走!」
他們貓腰鑽出洞口,蔣副官回身抱捆草堵上牆窟窿,然後引著山口枝子繞過草垛,直奔大車店牆外,一匹馬候在那裡。
「騎馬走吧!」蔣副官說,「從城南牆豁口出去。」
「為什麼救我?你到底是什麼人?」山口枝子上馬,問。
「是誰這不重要,你趕快逃吧。」
「好漢,請你揭開頭套讓我看一眼。」山口枝子懇求道。
「不行,走,快走!」蔣副官揀起一根樹條,狠抽一下馬。
山口枝子被馬帶向遠方,消失在夜幕里。
在押的鬍子跑了,值班的姚警士受到懲罰,他被綁在長條凳子上,皮開肉綻。
「你是怎麼看的?讓他摳開後牆蹽(跑)了。」陶奎元發怒道。
「局長饒了我吧,」姚警士哀求道,「我一袋煙的工夫看一趟……」
「頂個屁用。灌,給我往死里整!」陶奎元吼道。
兩個打手給姚警士灌辣椒水,他痛苦地嚎叫,鼻孔、嘴角有血水流出。
「局長,念他是個老警察,又是初犯,饒了他吧。」馮八矬子說情道。
「一群廢物!」陶奎元氣急敗壞地說,氣乎乎地朝外走,馮八矬子跟了上。
進了局長的辦公室,陶奎元摘下大蓋帽狠狠摔在桌子上,用力過大,大蓋帽子滾落到地上。馮八矬子急忙揀起帽子,用衣袖擦擦,正正地放在桌子上。
「人跑啦,我咋向角山榮隊長交代啊!」
馮八矬子說向他解釋清楚,不是我們沒盡心盡力,有人摳開後牆,救走了人。
「角山榮恁好說話嗎?他在三江縣東街跺腳,西街亂顫的人物。咋會饒過我們,捅到市警察局去,我這個局長也就干到了頭。」
「沒有那麼嚴重後果,局長。」
「你是不知道跑了的是什麼人。」
「一個鬍子麼,跑了一個鬍子捅那麼大婁子?」
「單純是一個鬍子可就燒了高香。」陶奎元說,「她是角山榮的冤家對頭,不共戴天。」
「我糊塗啦,憑守備隊長,叫手下人拉過來崩了不就結了。脫褲子放屁,費這二遍事,多此一舉。」
「借我們的手使使……這個鬍子是日本人。」
「日本鬍子?」
「而且是個女的。角山榮能動手殺他同胞日本人?」
「她咋與角山榮結恁深的仇怨。」馮八矬子思想不明白。
「還記得悅賓酒樓,腸子拖落一地的女人吧?」他講道:被角山榮當眾刺死的日本女人叫山口惠子,是山口枝子的親姐姐。日俄戰爭後,妹妹一人來滿洲冒險,姐來找她……由於性格上的差異,她們分道揚鑣,山口惠子成為角山榮的情人,山口枝子當了俄匪頭目的姘婦,後來又入遼西來綹子……與大布衫子那場豪賭,角山榮押上山口惠子,輸給了對方,大布衫不要,角山榮拔刀刺死她。山口枝子進城來,就是要查其姐姐的死亡真相,角山榮深知山口枝子的性格,一旦查明山口惠子的死因,她決不會放過他。
「因此叫我們替他殺人。」馮八矬子才弄明白。
「這件事讓那幫廢物給砸了鍋,反美不美。」陶奎元罵失職的警察,而後說,「我們等(坐等)著挨收拾吧。」
「我看不見得,說不準角山榮要犒勞我們呢。」
「八銼子,多大的寬心丸我吃了也白搭。」
馮八矬子掏出一樣東西放在陶奎元面前,說:「這可是劑靈丹妙藥……」
「是什麼玩藝?」
「一顆匣子槍的子彈。」
「這有什麼講?」
「它被磨光,而且很光滑。」馮八矬子仍在說子彈。
「八銼子有屁你痛快放,別擱屁眼裡夾著。」
「鬍子有一習俗,磨一顆子彈帶在身上,保平安……」
陶奎元迷惑不解。
「有人把它丟在了現場,」馮八矬子如獲至寶,說,「我在監房的後牆根兒揀到它。」
「呃,」陶奎元恍然大悟,「是鬍子救走山口枝子?」
「板上釘釘。」
「鎮上有鬍子?有山口枝子的同夥接應她。」自此陶奎元才明白山口枝子是如何逃脫的。
「從外面摳牆救人,接應她逃走。我有十二分理由懷疑此事是騎兵營所為。」馮八矬子說得很肯定。
「根據呢?」
「騎兵營是鬍子打底。」馮八矬子說,「江湖上有規矩,見死要救……說不準,他們認識呢。」
「僅憑猜測不中,角山榮也不會相信。」
「局長,信不信沒關係,對日本人說了,可以把水攪混……」馮八矬子出謀,挑撥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