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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5:54 作者: 徐大輝

  若干年前徐德成在坐山好的催逼下走進齊寡婦的家,確切說是上炕。鄉村的情事沒那麼浪漫,與炕有關的事都十分直白。上炕,有了特指:賣大炕(賣淫);誰上了誰的炕;扒灰的公公上了兒媳婦的炕;情婦說把炕頭給你留著等等。

  

  「你咋不上炕?」齊寡婦這句話烙印很深,徐德成這次來,與炕的關係不大。

  屋內擺著坐山好的靈位,沒有遺像,牆上掛一把馬鞭子,祭祠的供品饅頭類。徐德成點燃香,插在香碗上,叩首,三叩首。

  瘦弱、病態的齊寡婦躺在炕上,小闖子在炕上玩耍。

  「我接你們娘兩個走。」徐德成說。

  「帶小闖子走吧,我不走。」齊寡婦吆喝玩耍的小闖子道,「你不能消停一會兒,炕都快讓你蹦塌啦。」小闖子這才安靜下來。

  炕,徐德成下意思地望眼炕,這張炕席下面隱藏著鮮為人知的秘密,她不肯走,大概與此秘密有關。

  「可你一個人咋過?」

  「先生(相面的)給我看了,」齊寡婦鼻子發酸道,「我沒有多少日子了,小闖子你帶走」

  「哪兒說不行就不行了,到鎮上去,我找人給你扎痼(治療)。」徐德成勸說她到鎮上去治病。

  「我得的是血漏,直到把血流完……天王老子也沒轍。」齊寡婦有些絕望,她殷切道,「你把小闖子撫養成人吧。」

  小闖子玩一截秫稈,扎一種叫西瓜的東西玩具。

  「兒子,」齊寡婦拉過來小闖子,問:「你管他叫什麼?」

  小闖子望著徐德成眨巴天真的眼睛,說:「二爹。」

  「他是你親爹,來叫爹。」齊寡婦說,「叫啊!」

  「爹!」小闖子聽娘的話而已,爹,二爹對他來說意義都一樣,娘讓叫啥就叫啥。

  「兒子!」徐德成抱住小闖子,打從孩子管自己叫爹起,他心裡接受了這個不同尋常來歷的兒子。

  「上炕吧。」齊寡婦說,那時小闖子枕在她的大腿彎上睡著了,明天他要帶兒子離開,她說,「孩子從沒離開過我。」

  徐德成上炕,挨她坐著,五年前炕上一次,再也沒到過一起。彼此都記著那珍貴的一次。

  「我沒忘。」她說。

  「我也是。」他說。

  齊寡婦渴望道:「我想再有一次。」

  「等你身體好好,我們……」

  「唉,我這樣子,沒機會啦。」齊寡婦哀傷地說。

  當夜,他們有了紀念的一次,齊寡婦的身子很輕像一張紙,糊在他的身上,她最終挺滿足道:「德成,你讓我今生做了女人。」

  徐德成帶走小闖子天下著雨,對於孩子來說,雨很新鮮很好玩,他的一隻小手不停地伸出徐德成的蓑衣接雨水,說著剛學會的一首歌謠:「下雨下雪,凍死老鱉,老鱉告狀,告給和尚……」

  徐家大院裡樹多,屋前有柳屋後有楊。徐家有傳統,孩子長大能拿得動鍬,就要在院裡栽一棵樹,人故去了,樹還活著。

  「這棵樹是你太爺栽的。」

  「這棵是你爺爺栽的。」

  徐德富時常對後人說樹,藉此懷念已故的人。

  雨的到來,簌簌響的樹葉子先告訴人們。這一天,馬蹄和雨點一起飄進徐家大院。

  「三爺回來啦!」炮台上有人喊。

  徐家人聞聲跑出來迎接,徐德成騎馬進院,下馬時蓑衣里露出一張肉乎乎的小臉。

  「這是誰家的孩子呀?」二嫂問。

  大家都盯著小闖子,他膽怯不肯接近陌生人,鑽進徐德成的蓑衣里,叫著:「爹,爹!」

  在場的人驚奇目光投向徐德成,沒聽蹭(岔)啊,孩子是管他叫爹,聽他很自然地答應了。

  「這事我慢慢對你們說。」徐德成說,「來,小闖子,跟爹走。」

  「別老澆著啦,進屋!」徐德富說。

  徐德成手牽著小闖子走進正房堂屋,二嫂、徐鄭氏一起跟進來。

  「孩子有點兒眼生。」小闖子藏在徐德成的身後,他說,「從小到大,他沒見過這麼多的人。」

  「先前我聽他管你叫爹。」徐德富問。

  「我是他爹。」徐德成承認得十分乾脆。

  「爹?你是他爹?」徐德富驚詫,不止他一個人驚詫。

  「這孩子幾歲?」徐鄭氏問。

  「五虛歲。」徐德成摸摸小闖子濕漉漉的腦袋,說,「別怕,他們是你大伯,大娘……」

  「比小芃小一歲,德成,你把我們鬧懵啦。」徐鄭氏思想不明白。

  「說來話長啊!」徐德成現在還不想說,此事得單獨跟長兄詳細講清楚,能告訴眾人的是:小闖子千真萬確是我兒子。

  「是啊,慢慢說。」徐德富看出三弟難以啟,說,「德成,剛才我見馬通身大汗,一定走了很遠的路,還沒吃飯吧?」

  「晌午飯沒吃,大哥。」

  「麻溜給他們爺倆做飯。」徐德富說。

  徐鄭氏和二嫂一起出去。

  「大哥是這麼回事……」徐德成和盤托出事情的真相。

  「雅芬知道嗎?」徐德富問。

  「我還沒告訴她,因為坐山好活著時,小闖子是他的兒子,這是我們共同保守的秘密。」

  「做得對,做人嘛,該講個信義兩字。你打算……」

  徐德成同大哥商量把小闖子放在家裡。眼下時局不穩,張大帥被炸死,東北易了幟。在鎮上駐紮多久還不知道,說不準哪一天就開拔。雅芬身體一直不好,四鳳、小芃夠她帶的,再加上小闖子吃不消。

  「放在家吧。」徐德富思忖後同意,說,「德成,依我看還是先不抖明小闖子的身世好,尤其是有坐山好那一節。」

  「大哥想的周全,只是來歷不明,恐要引起外人猜測。」

  「要不然,就說是你二哥德中的孩子,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

  「可二嫂她沒和二哥圓房……」徐德成覺得不妥,說,「恐怕她不能接受。」

  「這事我對她說。」徐德富說。

  此刻,徐鄭氏和二嫂在廚房摘雞毛。

  「德成老實巴交的……突然有這麼大個兒子,從天上掉下來的嗎?」徐鄭氏說。

  「天上掉下來個歡蹦亂跳的大兒子,真是出奇啦。」二嫂說。

  「誰說不是呢。」徐鄭氏說,「一點兒跡象都沒有。」

  「啥?」

  「外邊的人……小闖子他娘……」

  「咱倆別瞎猜了大嫂,德成肯定對大哥說清的。」二嫂說。

  徐德成已經和大哥講清楚了,也同意對外謊說是二嫂的兒子,請二嫂先帶著,他有些愧疚地道:「我又給家裡添麻煩啦。」

  「都是徐家的骨肉,誰撫養不都一樣嘛。」

  「大哥又要費心了……」徐德成忽然想到四弟,問:「怎麼沒見德龍?」

  「離家出走了。」徐德富表情失望道,「不辭而別。」

  「出走?」徐德成驚異道。

  徐德龍冒雨偷偷出了大院,第二天早晨雨也沒停。丁淑慧頂著蓋簾兒站在自家房門前,徐德富撐著黃油布雨傘走過來。

  「昨晚咱院進來鬍子……德龍現在在屋嗎?」

  「德龍他……」當家的問話使丁淑慧頓然緊張起,說話不成句兒。

  「昨夜?頂大雨走的?」徐德富一怔,問:「他沒說到哪兒去?」

  丁淑慧隱瞞實情說:「我睡著了,沒看見他出屋。」

  「大哥,」徐德成說,「四弟還不至於給鬍子插扦(裡應外合)吧。」

  「鬍子咋知道炮台夜裡沒人把守?西北炮台點著燈啊。」

  「那幾天有沒有陌生人來過?」徐德成用笤帚糜子透菸袋桿,問。

  「沒有。」

  「能不能是那兩個炮手……」徐德成仍不懷疑四弟。

  「炮手怎會想到我們不派家人守著?此事也實在蹊蹺!德成,今年八月十五你們全家回來過中秋節。」

  徐德成吹吹嘬嘬,菸袋桿透氣後,道:「一定回來。大哥,我不能在家多呆,吃了飯我就回鎮上,好多事情等我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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