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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5:37 作者: 徐大輝

  「當家的,你是個明白人,又是富賈一方的鄉紳。」徐大肚子用缺了兩根指頭的左手揉搓肚子道,「我徐某人雖家境貧寒,但也是人吧?未出閣的大姑娘硬是讓你四弟生米煮成了熟飯。娶她,見官?或者……你掂量著辦吧!」

  徐德富正襟危坐,不失當家的風度。而徐大肚子手指在肚子上搓來揉去,極像洗麻將牌動作。

  「時仿!」徐德富不願與他糾纏,叫來管家,對他交待道,「取五十塊吉大洋[1]!」

  謝時仿取來大洋放到徐大肚子面前。

  「看在我們是一個祖宗的份上,」徐大肚子掂了掂了錢袋,說,「家醜不可外揚,失禮的事我就不究了,告辭!」

  徐德富望著徐大肚子喜孜孜、揚長而去的背影,攥緊的拳頭狠砸在桌案上道:「布堂!」

  

  犯了家規動用家法,在徐家宗祠堂內進行。祖宗繡像前的供桌上擺上香爐、香筒、燭台,還有象鼻饅頭。

  全家人集中在這裡,徐德富給祖宗上香、磕頭,爾後,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對一家老小,他身邊桌上放一把戒尺,一本線裝徐家《家訓》。當家的目光從一張臉移向另一張臉,最後停在徐德龍的臉上,叫道:「德龍!」

  徐德龍滿不在乎的樣子走出人群,來到大哥面前。

  「跪下!」徐德富赫然而怒道,「面對列祖列宗!」

  徐德龍直跪下來,但表情從容不迫。

  「德龍你讀過四書五經,曉知家訓家規,竟然做出辱沒祖宗,辱沒門風的醜事!」徐德富訓斥道,「你說,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同胞兄弟、徐家老少嗎?」

  「我沒做錯什麼。」徐德龍態度生硬,拒不認錯。

  徐德富翻找《家訓》,指其中一段對徐德龍道:「念念這一段!」

  「用不著照本宣科。」徐德龍手擋開管家謝時仿遞過來的《家訓》,背誦道:「為懲治本族逆倫之罪之人,犯下面二十字一字者罰跪三天,兩字者板打二十,三字者鞭抽……其中嫖賭盜者,初犯板打一百,重犯逐出家門……二十字是:奸懶饞猾蹭,吃喝嫖賭抽。溜舔貼幫順,坑蒙拐騙偷。」

  嗬,徐德富乾咳一聲,隨即將戒尺扔給徐德龍,命令道:「自懲自罰,杖打自己乃能鞭辟入裡,銘心刻骨。」

  全家人噤若寒蟬,心驚肉跳。

  「我沒犯家規中一個字,和徐秀雲小姐,乃屬兩廂情願,自然而然,怎可厚非?」徐德龍申辯道,「打什麼?罰什麼?」

  啪!徐德富一拍桌子,制止道:「閉住臭嘴!」

  丁淑慧畏懼長兄冷冷的目光,低下頭。

  「管家,給我打!」徐德富命令立候在一旁的謝時仿道,「做了醜事,拒不承認,打!」

  「這?」謝時仿面帶難色。

  「打!一百下!」徐德富目光威嚴,說,「一下也不能少!」

  「慢,等等。」徐德龍脫下長衫外套的馬褂,下面的話即有挑釁又有嘲諷的味道,「別讓血髒了褂子,秀雲小姐一針一線縫得的不易。」

  「時仿,你還等什麼?」當家的催促道。

  謝時仿不敢違迕當家的之命,揚起戒尺落在徐德龍身上。啪啪啪!粗紙糊的天棚震得簌簌直響。

  丁淑慧心疼徐德龍,揩眼淚。

  遭一百下戒尺打,雖說不上皮開肉綻,青一塊紫一塊避免不了。油燈下,丁淑慧一邊給徐德龍擦脊背的傷口,一邊掉眼淚,說:「你咋就不說那個『服』字啊,多挨多少下打呀!」

  「我服軟?」徐德龍疼時只皺皺眉頭,不哼不掉淚,嘴硬到底說,「我不服!」

  「嘴硬吃虧,大哥在家人前,面子比什麼都重要,可你不給他。」

  「別提他,我心難受!」徐德龍心痛地說。

  丁淑慧是最心疼他的一個人啦,西大荒地窨子還有一個人惦記著他,其程度和丁淑慧無二,她就是徐秀雲。她手梳理駱駝毛,心卻飛到徐家大院。

  「正月探妹正月正,我與小妹逛花燈……」徐大肚子悠閒躺在草地曬太陽,嘴叼一截甜(甘)草根子,西大荒到處生長著甜草,並從嘴左角移向右嘴角,哼唱鄉間俚曲兒。

  「爹,你不該這麼做。」她說。

  徐大肚子哼唱起押會《十二月歌謠》[2]——

  三月裡來三月三,

  占奎[3]女子把菜剜,

  出門碰見林根玉[4],

  找到永生[5]配姻緣。

  「爹你這麼一鬧哄,德龍他還咋在大院裡呆呀!」徐秀雲怨艾道。

  「呸!」徐大肚子吐掉嘴裡的甜草,幸災樂禍地說,「他徐德富一本正嘛,德龍給他個眼罩戴。嘿嘿,瞧不起我?這叫什麼?笑話人不如人,隨後就攆人!」

  著實給徐大肚子咬了一口,而且還不輕,徐德富生病在炕上。

  「藥煎好了。」王媽端碗湯藥進屋,徐鄭氏接過來,說:「我來餵藥吧!」

  「老爺的病見輕嗎?」王媽問。

  「火走一驚,上股火,程表哥說了,吃幾副小藥,火撤了就好啦。王媽,殺只老母雞,放人參熬湯。」徐鄭氏說。

  「殺雞?不殺!」徐德富阻攔道,「我又沒什麼大病,德成說雅芬虧氣虧血,老母雞給她留著吧。」

  徐鄭氏使個眼色,王媽會意,退出堂屋。她說:「瞅你,七股腸子八股肚子的,四十多歲的人啦,別掙命啦。」

  「這個家我沒當好哇,對不起列祖列宗,沒經管好德龍,對不起死去的爹娘啊。」徐德富自責道。

  「德龍已娶妻成家立業,你別像從前管孩子似的管他,好啊賴的他自己帶著。」徐鄭氏用羹匙給他餵藥,說,「哎,管得太深,他要記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啦。」

  「淑慧很賢慧,沒她我早清他出門戶了。你說,臭名遠揚徐大肚子的閨女他也敢動?賭耍之人,都是無賴,誰惹得起呀?」

  「秀雲姑娘和德龍也許是一段姻緣。淑慧過門三年多了,還沒懷上。莫不如給德龍填個二房,生一男半女的,拴拴他的心。」

  「她不行,我們死活不能結徐大肚子這門親。」徐德富說。

  幾天以後,徐德富掙扎著起來,盤腿坐在炕上,臉色仍舊蒼白、虛弱。

  「譚村長家叫鬍子給搶了。」謝時仿進來說。

  「嗬,」徐德富說,「昨天夜裡,我聽見狗叫成一片。」

  「正是鬍子馬隊進屯。」謝時仿說,和那年一樣,譚村長跑到亮子裡警察局搬兵,可一切都晚啦。」

  「又是遼西來綹子?」徐德富想到一個臭名昭著的綹子,鄉間有了很多他們惡行的傳言。

  「聽說連村長女人的褲衩都搶走了,還割去他女人的一隻奶子……如此看來,不是遼西來,他們綹子規矩七不奪,八不搶,不禍害女人。」謝時仿說道。

  「抽袋煙。」徐德富將銅鍋木桿瑪瑙嘴菸袋遞給謝時仿,讓煙道,「世道越來越亂,鬍子多起來。」

  謝時仿接過當家的菸袋,從煙笸籮里勺一鍋煙,捻實,煙鍋伸向幔杆垂吊下的艾蒿火繩,點燃,連吸兩口,說:「我想早該防備點,十里八村的,頂數咱家顯眼。」

  「咱家高牆深院,還有炮手槍枝,可抵擋一陣子。」

  「那把大抬杆太笨太舊,小綹鬍子還中,如果遇槍頭子硬的大綹子,就抵擋不住了。」管家說。

  「時仿你的意思是?」

  「買兩桿槍,再雇兩個炮手,加固院牆四角的炮台,修暗堡置地槍。」謝時仿說出他的建議,完全是為徐家大院安全著想。

  「可我?」

  「當家的身子有恙,這些事我去辦。」謝時仿說。

  「時仿,那就辛苦你啦。」徐德富感激地說,接著又囑咐,「買槍別找德成,家裡的事儘量不刮連他。」

  「哎,哎。」

  [1]吉大洋:吉林流通的大洋,又叫吉小洋,與袁大頭、奉洋、哈洋混合流通、通用。

  [2]《十二月歌謠》:押會37門編成合轍押韻的歌謠。37門的名稱是:音會、茂林、元吉、紅春、根玉、曰寶、占奎、合同、汗雲、青雲、青元、九官、火官、只得、必德、坤山、入山、光明、三懷、至高、上招、天龍、龍江、元桂、板櫃、天申、太平、安士、永生、有利、明珠、河海、吉品、萬金、正順、井力、福孫。

  [3]占奎:女子。

  [4]根玉:男光棍。

  [5]永生:接產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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