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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5:34
作者: 徐大輝
兩峰駱駝準備出發,一峰駱駝馱著徐德龍,另一峰駱駝馱草料、乾糧和大水桶。
「德龍,」徐德富叮囑道,「簡直朝西走,遇人多打聽,大肚子肯定在西大荒草甸子上,配完駱駝就回來呀,別在外邊打流連!」
駱駝慢悠悠走,駝鈴叮噹響。徐德龍仰望白雲舒捲的天空,傾聽懸於空中鵝鸝的鳴唱。開滿野花的草原越來越寬闊,天地蒼茫,沒有一個屯落,也沒有半個人影。
忽然,斷斷續續的馬頭琴聲踏著草尖傳過來,草原上許多聲音都是踏著草尖傳向遠方的,聽來有一股野草的馨香。
荒草中一匹蒙古小紅馬信馬由韁,馱著一個蒙古族漢子,蒙古裝、蒙古靴,漢子在馬背上悠閒地拉著琴。
「老鄉,您好!」徐德龍走近時,招呼道。
「嗚,」蒙古族漢子抬起古銅色臉龐道,「好漂亮的駱駝。」
在草原上遇騎馬騎駝的人,如果想取得對方好感的話,你就誇獎他的牲畜。
「您的馬鴿脖……」徐德龍跟佟大板子學會幾句誇讚良馬的詞兒,恰到好處地用上了,而後道,「請問這附近有一家養公駝的吧?」
「你說的是徐家。」蒙古族漢子熱心指路,說,「在前邊兒,你照直朝西走,翻過一道土崗,就能看到地窨子和阿拉伯品種單峰公駝。」
「多謝,多謝。」徐德龍與蒙古族漢子道別,朝前趕路。
一個依坨傍崗、孤凋的地窨子出現,檉柳做的圍牆木柵欄,紅色的枝條上還茂盛著葉子。一條練子似的小河,在地窨子前的土崗腳下流動,河水窄且深,水邊的杞柳開著暗綠色小花。一峰單峰公駝被鐵鏈子鎖在離岸不遠的地方。
水草深深的河邊,女人的外衣、內衣搭晾在杞柳枝兒上,嘩嘩的攪動水聲,那個裸體女人在洗澡,不停地往如雪的肌膚上撩水。
徐德龍騎在駱駝上,自然沒看見河裡洗澡的女人,他朝地窨子喊:「喂,有人嗎?」
地窨子裡沒人應答,風呲樓嘩啦啦地回答他。徐秀雲在風呲樓軸加上大(銅)錢,使它旋轉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有——人——嗎?」徐德龍放開喉嚨喊。
洗河水澡的徐秀雲聽見喊聲,爬上岸,急忙穿衣服。一身水氣地呈現徐德龍面前,驚喜道:
「德龍!」
「秀雲!真的是你。」徐德龍眼前變幻著騎小白馬少女徐秀雲,一張梳著秀珍髮型靚麗的臉,置換一張十三四歲豆蔻少女梳長辮的臉,反反覆覆。
「德龍。」徐秀雲扯著徐德龍的大腿,拖下駱駝,躍身騎到徐德龍身上,咯咯笑,雙拳雨點般地砸著。他們打鬧的身軀相擁著滾下土崗去,停在茸茸的草地上,他見到一把鞭子插在地上,鞭繩綴著的紅纓似一團火,抖動、跳躍。
徐德龍激動地朝下望去,一雙情火燃燒的眼睛,微撅的嘴唇等他吻,她的手沒停,正打開自己的包裝,雙頰緋紅道:「德龍,我早該是你的人。」
「秀雲……」徐德龍情不自禁,脖子垂下絲線穿綴的桃核護身符,已落在她的前胸上。
突然一聲駝吼,掙脫了繩索公駝撲向徐家的駱駝,攪了徐德龍、徐秀雲的好事。
徐秀雲一邊系內衣的紐扣,一邊拎起鞭子道:「公駝要咬死母駝!」
不知所措的徐德龍朝土崗上跑去,沖向自家的兩峰駱駝,想幫它們躲開公駝。發瘋的公駝張開血盆大口,鋒利牙齒閃著寒光,掙斷的鐵鏈子,隨著它奔跑嘩啦啦作響,它完全被徐德龍行為激怒,直接撲向他。
「快離開母駝,跳到河裡去,快呀,跳!」徐秀雲高喊著,這是他唯一的逃生辦法。
徐德龍縱身跳進河水中,公駝追逐到河邊戛然止住,轉身朝母駝奔去。
叭!叭!叭!鞭子三聲震天炸響,徐秀雲長蛇般的鞭子抖出威風。公駝被震懾住,紋絲不動。她用鞭杆磕碰公駝的腿,它馴服地臥下身軀。她拍拍它的腦門道:「瞧,你的媳婦有多漂亮,明眸皓齒……」
徐德龍還躲在河水裡不敢上岸,好在會踩水,淹倒是沒淹著,可是他驚魂未定,身子瑟瑟發抖。
「德龍,上來吧!」徐秀雲馴服公駝,來到河邊說,「你想餵螞蝭(水蛭)呀!」
徐德龍心有餘悸道:「它……再咬我。」
「只要你不搶走它媳婦,它不會傷你的。」徐秀雲伸出手拉他,說,「瞅你衣服都濕透啦,快上來換換。」
徐德龍爬上岸,滿身泥水,狼狽不堪。
「脫掉衣服!」徐秀雲將徐德龍朝地窨子裡一推,說,「穿我爹的衣服,我去給你的駱駝成親。」
落在地窨子上的傍晚陽光很溫暖,徐德龍披件破舊靛青色粗布大褂,浸在暖洋洋的日光里,透過敞開的門,凝望土崗下草地,可見穿大紅短袖、禿領褂子的徐秀雲在駱駝旁忙碌,背影像一團躥跳的火焰。
夕陽在遙遠的地平線上露著半張臉,徐秀雲進來,從缸里舀瓢涼水,咕嘟嘟灌下去,道:「晚飯吃點什麼?我做。」
「我……」徐德龍情意纏綿地望著她,「我是不是得走啊?」
「走什麼走,」徐秀雲眼裡內容很多,說,「住下吧,我爹到亮子裡去耍錢,今晚就剩下我自己。」
他們誰都不願失去這個美好的機會……
徐大肚子在傍晚時分,面帶喜色邁進亮子裡悅賓酒樓的門檻,的確給西大荒上的一對情人一次機會。
「呀,徐爺,今個兒手氣一定不錯啊!」酒樓跑堂的見徐大肚子走路挺拔的姿勢,猜測到他賭錢贏啦。
「敢到悅賓酒樓來解饞,你說呢?」徐大肚子春風得意道,「來碗豬肉燉粉條子,放馬蓮粉,四兩二鍋頭,半斤水煎包。」
「豬肉燉粉條,四兩二鍋頭,外加半斤水煎包!」跑堂的吆喝著複述食客點的菜。
酒菜端上桌,徐大肚子呷一口酒,十分愜意。
「徐爺,你慢用。」跑堂的客氣道,「水煎包得現包現煎,微稍等一會兒。」
「抓緊點,我今晚要回西大荒去。」徐大肚子氣粗地說,兜里有幾個錢的人就這副神態。
跑堂的很神秘地說:「聽說西大甸子鬧鬍子,黑燈瞎火地往回趕……」
「從古到今,鬍子和耍錢的都是一家,你懂嗎?鬍子耍的是渾錢,我耍的是清錢。歌謠道:清錢耍的趙太祖,渾錢耍的十八尊。」徐大肚子心情好,賣弄起他自認的學問。
荒原地窨子裡,情人間該發生的事已成為過去時,板鋪上徐德龍、徐秀雲裸著上身,面對面躺著。
「剛才你像那個……」徐秀雲回味,故意不說出像什麼。
「像啥?」
「公駱駝。」
「我曾找過你……只是再也沒見到你,那匹小白馬呢?」
「唉!」徐秀雲傷感道,「讓爹牽去耍錢……」
「一匹漂亮的馬啊!」
「爹輸紅了眼,什麼都往賭桌上押,連我也被他輸給國兵漏……德龍,沒發覺我變了嗎?有時連我自己都吃驚自己的變化……我殺過人,你信嗎?」
「說出大天[1]來,我也不信你殺過人。」
「就是前幾天的事……那天公駱駝像今天攆你一樣攆他,我沒告他往河裡跳……公駱駝把他撕成碎片。」
「國兵漏死的一定很慘。」
哈哈!徐秀雲大笑,笑過便哭道:「他糟踐我三年,三年啊!」
徐德龍用摟緊的方式安慰她,地窨子外面電閃雷鳴,一場暴雨將至。
雨中徐大肚子在荒原上艱難地走著,跌倒,爬起來,他往家裡趕。地窨子門從外開開,他踉蹌進屋,摸黑到馬燈前,劃火點燈,周圍一下子亮起來,一件長衫引起他懷疑。他拎著馬燈慢慢移向裡間時,綽起菜刀,大喝一聲:「媽的,誰這麼大膽,睡我閨女?」
「啊——」相擁而睡的兩人同時被驚醒。
「爹!」徐秀雲護住他。
「四爺,」徐大肚子放下刀,冷笑道,「一本正經的徐家四爺,睡人家閨女?孔聖人的書上沒曰這一條吧!」
「爹,是我,是我留下他的……你不是曾經要把我嫁給他嗎?」徐秀雲解釋,為偷情尋找理由。
「那是在早,老皇曆啦。」徐大肚子說。
「爹,」徐秀雲機靈地從褥子底下摸出幾塊大洋,說,「德龍說給你老玩幾圈。」
「日後一定多送些大洋,孝敬您。」徐德龍趁機說。
「孝敬不敢當。不過,委屈四爺啦,天亮咱倆一起見當家的去!」 徐大肚子說。
徐德龍遇到了麻煩。
[1]《東北方言詞典》解:大天,牌九里的天牌,以點數最多暗喻「最大」(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