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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4:43 作者: 徐大輝

  徐家大院給鬍子遼西來馬隊包圍是三更天了, 馬蹄叩著凍土地、槍械的拉動聲音在靜夜中格外清晰。

  院內,徐德富同謝時仿順著馬道爬上炮台。

  「當家的,鬍子來了不少。」老門說。

  「他們沒說是哪個綹子的,老門你懂得他們的規矩和黑話,問一下。」徐德富說。

  老門對著瞭望口喊話:「你們報個迎頭!」

  「遼西來。」鬍子答道。

  「我家是坐山好的蛐蛐(親戚)。」老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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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外,遼西來吩咐山口枝子道:「你帶人到北面去,我再盤問盤問他們。聽我的槍響,你帶弟兄們攻北炮台。」

  山口枝子一揮手,幾個鬍子跟上她去。需要交代一下山口枝子,她冒險救出坐山好的糧台、上線員後,告別了姐姐回哈爾濱,半路上她遭遇了鬍子受傷,與大櫃遼西來邂逅相遇,帶她回匪巢,治傷的過程中,竟與遼西來有了友誼,心一橫,當起鬍子。

  「你們有啥憑證?」遼西來沒輕易相信徐家人的話。

  「扔給他們看。」謝時仿遞給老門那段樹根,說,「三爺說它頂事兒。」

  老門將樹根撇出炮台說:「看看這東西。」

  遼西來拾起樹根,仔仔細細地看。咋看上去,普普通通一截樹根,滿山遍野隨處都可撿到。徐家人聲稱是蛐蛐,和鬍子是蛐蛐,可不是隨便說的。大櫃見到樹根底部,有一顆釘進去的子彈頭,什麼都說明了。遼西來下令道:「挑!」

  鬍子馬隊撤走。

  「還真管用。」徐德富說。

  「這也是他們的規矩。」謝時仿說,「我出去揀回那寶貝東西。」

  「再等等,等遼西來走遠。」徐德富說。

  躲在暗處的馮八矬子,目睹了鬍子與徐家交涉的全過程,他甚至聽清了雙方說的每一句話。

  「是什麼東西,鬍子見了就走開了。」馮八矬子盯住了徐家從炮台撇出來的東西,遼西來拾起來看,而後拋在地上離開。他在鬍子走後,搶在徐家人之前拾起那截樹根拿走。

  「叫那人撿走了……」老門說,他在炮台上影綽看見有人哈腰拾起樹根,轉眼之間消失在黑夜裡。

  「咦,誰呢?」徐德富疑懼道。

  「我們追他嗎?」謝時仿問。

  「別追,不知他是什麼人,咋個來路不清楚。」徐德富疑雲未消說,「看樣子今晚沒事啦,回去睡覺吧。」

  鬍子騷擾一下離開,徐家大院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前院的臧雅芬抱著小芃蜷縮在炕里。

  「沒事了,鬍子走啦。」二嫂說,「你放下小芃。」

  臧雅芬放下懷裡的孩子,抱著小的,惦記著大的,問:「嚇著四鳳沒?」

  「她和大嫂玩嘎拉哈呢。」二嫂說。

  鬍子到來之前,二嫂在正房堂屋,閒看大嫂和四鳳抓嘎拉哈玩兒,枝、驢、坑、肚的很有意思。

  「二嫂,一聽到馬蹄聲,我心直嘚瑟(顫抖)。」

  「在大院子裡,你別害怕,鬍子輕易打不進來。」二嫂安慰臧雅芬道,「剛才管家說鬍子一槍沒放,走啦。」

  上次鬍子帶走德成嚇破了她的膽,一聽鬍子二字就發憷,臧雅芬仍然心有餘悸道:「二嫂今晚和我做伴吧。」

  「中,正好和我侄女近便(親近)近便。」她怡然道。

  「等德成回來,我同他商量把小芃給你。」

  「你可別光用嘴支我,動點正格的,雅芬。」二嫂打心眼兒里喜歡孩子,名義上作了德中媳婦多年,看著妯娌們男孩子女孩子的生,自己卻一旁看著,殘酷的現實擺著,沒和德中圓房,頂個空頭名份罷啦。

  「唉,誰知道德成啥時才來家,一晃,快兩年啦,人是活是死說不上。」臧雅芬惦念起丈夫來。

  「管家去年親眼看見了他,不是好好的嘛。」

  「說是欻空兒(搶空閒時間)回來,可這空兒一欻就是一年多,小芃都會冒話啦,還是不見德成的人影兒,說不定全家人只瞞著我一個。」

  二嫂坐在炕上,拼著雙腿將小芃放在上面悠著,說:「瞞沒瞞你,看大哥的臉啊。自打謝管家去西大荒回來,他便有了樂模樣。你說德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他樂呵得起來呀?」

  「昨天我見大哥上火,嘴唇都燒破啦。」

  「那是為德龍。」二嫂說。

  「咋啦?」

  程先生捎過話來,藥店的夥計走了缺人手……徐德富早就打算叫德龍過去,先學徒,以後好管理同泰和。可是,德龍死活不干,氣得他掉了眼淚。

  「德龍想干點啥呢?」臧雅芬問。

  二嫂說誰知道啊,念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大哥想帶帶他,讓他學管管帳,將來幫大哥支撐這個家,他說什麼也學不會算盤。大哥氣的真不想管他了,可老太爺去世前有叮囑,一定把德龍養大成人,大哥答應了他。德龍才十五歲,懂什麼,咋說也是小,慢慢就懂事了。

  「當年,二哥十五歲隻身一人去北平讀書……」臧雅芬無意提到二伯哥徐德中。

  「能咋地,一去不回。」二嫂心裡灌滿苦水,聲音都苦滲滲的,「十多年沒丁點兒音信。」

  「二嫂,」臧雅芬同情地說,「有時,想想你,我算得了什麼,德成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年半多一點兒時間,你呢,十幾年啊。」

  「你呀,總是心裡明白腿打摽,整日愁眉苦臉的。人快瘦成一把骨頭,這麼樣下去,你還要不要命了?」

  「論鋼條(堅強勁),我可不如你。」臧雅芬承認道。

  「攤上啥就是啥,得挺。」二嫂認命,未圓房的媳婦苦守苦熬十幾年,說,「雅芬,怎麼說,德成還有消息,今兒個回不來,明兒個八成就能回來,終歸有指望。可我難有天亮的時刻啊!」

  臧雅芬啜泣起來,哭自己,間或哭二嫂,女人怎麼啦,嘆息命這樣苦啊!

  「雅芬你的眼淚也實在方便,說來就來,用不著到哪兒去取。得,你再哭,我不和你做伴啦。」

  臧雅芬委屈道:「人家不是為你嘛。」

  「我自己沒覺怎麼樣,你倒……好嘞,咱倆挑點兒痛快的事情嘮。」二嫂能寬慰自己,也能寬慰別人。

  再說馮八矬子,他連夜往亮子裡鎮上的警察署趕。在徐家大院外拾起的東西,出了村子才掏出細看,身上有沒照亮的東西,月亮不很亮,他模糊看到是一截樹根子,徐家和鬍子勾結的秘密都在它身上。

  「什麼東西?」陶奎元抽出一支香菸,馮八矬子劃火柴點著。

  「鬍子包圍了徐家,是遼西來綹子。」馮八矬子說,「徐家炮台里有人喊,說是鬍子的蛐蛐。」

  「蛐蛐?」

  「鬍子並沒信,徐家接著扔出這個東西,鬍子大櫃看後,帶著馬隊走了。」

  「沒放一槍?」

  「沒有。」

  「哦,明白啦。」陶奎元說,「匪道上的規矩,有人在綹子上等於和鬍子是親戚,一般說來,鬍子不搶蛐蛐。」

  「徐德成的確入了綹子。」馮八矬子以此推斷道,「我照署長的吩咐去白狼山摸了底兒,傳言坐山好正和張大帥的人談接受改編的事,假如是真的話……」

  「仇?成為安國軍我們還有什麼仇?」陶奎元清楚目前形勢,安國軍雄威東北,把持各級政權,縱然有深仇大恨也報不了。

  「那我們……」馮八矬子不甘心說,「有仇怎能不報呢。」

  「誰說不報?你怎麼沒動腦子想一想,現在東北是誰的天下,公開說與安國軍有仇,你還想穿這身老虎皮?」陶奎元說,他比馮八矬子早知道坐山好接受改編的事。四平街警察局長告訴他,安國軍派人正和坐山好商談,成功後準備派他們駐防亮子裡鎮。

  「他們要駐防亮子裡鎮?」馮八矬子驚訝道。

  「有什麼不好啊?」

  馮八矬子支吾半天,也沒說出坐山好駐防亮子裡鎮有什麼不好,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坐山好駐防亮子裡鎮好啊,送到貓嘴前的耗子,吃它只憑心情。」陶奎元笑起來,突然又收斂了笑,臉冰霜起來,「我們要先下手,先下手為強。」

  「署長不是說安國軍……」

  「四平街上不僅有安國軍,還有日本守備隊。」陶奎元站起身來,順手將那截樹根投進地爐子,說出自己的打算:在他們沒有做胎兒——接受改編之前,聯合日本守備隊消滅坐山好綹子。

  馮八矬子憂心兩條:一是日本人干不干?大張旗鼓地得罪安國軍,會不會引來禍患。

  「角山榮心裡憋著氣,幾年來,坐山好綹子沒少惹乎守備隊,扒鐵路,截火車,綁架他的情人……」陶奎元說,「角山榮對坐山好恨之入骨。」

  「日本守備隊插手當然好啦,安國軍不敢得罪日本人。」

  「坐山好一日不除,我心不甘啊。」陶奎元想到不幸的兒子,說,「即使在改編前消滅不了坐山好,以後找機會也得消滅他。」

  「還是早消滅的好。」

  「我也這麼想,八矬子,你耳朵抻長一點,詳細摸一摸坐山好有多少人馬,老巢在什麼地方,活動規律……」陶奎元說,「我們要搶在安國軍的改編前邊動手。」

  「徐家那兒?」

  「先放一放。」陶奎元分出輕重緩急,說,「消滅坐山好綹子後再說,徐家的人沒長膀,飛不出三江縣。」

  「是飛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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