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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4:39 作者: 徐大輝

  陶雙喜從鬍子那兒贖回來就傻了,大部分時間是笑,見著人笑,見到一隻狗也笑,稍微明白點兒的時候,口誦一首童謠:

  小驢兒,

  跑得快,

  一張桌子八碗菜,

  叫小三,

  

  拿酒來,

  你一盅,

  我一盅……

  陶雙喜對誰都誦童謠,對貓對狗也誦。

  「廢啦,雙喜徹底廢啦。」陶奎元哀淒地說。

  馮八矬子加鋼兒溜縫兒,目的非常明顯,戳咕道:「不能放過坐山好,是他禍害了少爺。」

  「這筆帳我是記下了,問題是鬍子那麼好找啊。」陶奎元說,他恨鬍子恨得咬牙根兒直,可是到哪兒去報復。

  「刀還借不借?」馮八矬子提起利用日本人剿殺鬍子的事。

  「借個老屁!」陶奎元有些怨氣,日本人突然改變了主意,令他心裡不舒服。他說,「角山榮不去追剿坐山好啦。」

  「為什麼呀?」

  「他的情人回到了他的被窩。」陶奎元說。

  角山榮告訴警察署長山口惠子回來了,而且是毛髮未損,守備隊也不去剿什麼鬍子。

  咋回來的呢?鬍子輕易放她回來?馮八矬子覺得事出蹊蹺。

  「鬼知道,他們玩啥故故懂(詭計)啊!」陶奎元說,「原打算借日本人的勢力報了綁架之仇,結果崴(白搭)啦。」

  「仇咱們自己報。」馮八矬子說,「鬍子也不是總呆在荒原上,青紗帳一倒他們暫時解散,照規矩有家奔家,沒家奔店,大部分沒家的鬍子冬天必來鎮上貓冬,我們正好關門打瞎子,趁機消滅他們。」

  「到鎮上來貓冬的人多了,三教九流,分得清誰是鬍子?我們的仇人是坐山好,殺別人沒勁兒。」

  找出坐山好的人也不難,獾子洞的徐家與鬍子有來往,徐老三至今還在綹子上,咱們派人盯住徐家,不愁找不到坐山好的藏身之地。馮八矬子有用不完的壞道道,一眨巴眼睛來一個,他說:「如果能逮住徐老三,就不是報仇的事……聽說徐家的大洋用馬槽子裝著。」

  陶奎元不難聽懂馮八矬子的陰謀,此次被鬍子勒索去的幾千塊大洋正沒處要回來呢。也該有人出,誰出?徐家。勒索信是你徐老三寫的,至少他參加了綁架。

  「弟弟牽驢,哥哥拔撅子。」馮八矬子說,「損失的錢財,咱朝徐德富要嘛。」

  「不見棺材他不能落淚,徐德富不好對付。」

  「嘿,不是讓徐德富見棺材,得讓他見屍體。」馮八矬子越說越狠,「抓住徐老三,說徐家通匪……他們拿什麼救人?大洋!」

  陶奎元認為光整徐家不解恨,要徹底消滅坐山好綹子才能報綁架兒子之仇。

  「我們當然不放過坐山好,瞅準時機,消滅他們。」馮八矬子表明效忠,主動請纓道,「我去獾子洞盯徐家,捋著他家的線索找到坐山好的巢穴,一舉消滅他們……」

  「你去吧,不過要隱蔽,沒有絕對的把握不能碰徐家,怎麼說徐德富是日本人的矚託,得罪他無所謂,得罪日本人不成。」陶奎元叮囑一番,其實馮八矬子用不著叮囑,某些方面他比陶奎元狡猾、老辣,也更聰明。

  「放心吧署長。」馮八矬子自信道,「聽我好消息吧。」

  馮八矬子走後天氣驟然變冷,一兩天的工夫河冰封了。寒流對亮子裡鎮的人來說無大影響,人們說,冬天該冷就冷,夏天該熱就熱,那才是正常。然而,寒流襲擊小鎮,對陶家來說如一個殺手走來,厄運降臨。

  陶雙喜誦著童謠「小驢兒,跑得快,一張桌子八碗菜」走出房門,家人聽到他的誦童謠聲,認定是清醒時刻,也沒人太在意他,放任他出門去,一般他也不走遠,圍繞家房前屋後玩。

  後來陶家人怎麼也想不明白,傻子陶雙喜在冬天裡忽然就想到魚的,而且自己去抓。

  陶雙喜走出鎮去,直奔河邊。他聽見魚在冰下面唱歌聲音很宏亮,於是和魚對歌,當然是那首整天不離嘴的童謠小驢兒跑得快。他確實見到一條鯉魚,望亮魚——凍在冰窟窿里的魚。

  陶家在吃晚飯的時候發現傻子不在,才慌了手腳,馬上到街上去找。出動的警察找遍全鎮,也不見陶雙喜人影。

  「鐵匠鋪,他愛看掛馬掌!」二姨太突然高聲嚷道。

  「一驚一炸的!」陶奎元斥責她,自從贖回來兒子,見他變傻啦,她就落下病來,時常是一驚一炸的。他說,「天已大黑,鐵匠鋪早關了門。」

  直到後半夜,有人來陶家報信,說河面有一個快凍僵的孩子。陶奎元帶人找到兒子,人已說不出話來。

  「放在冷水裡緩。」先生(醫生)說。

  東北人有冬天吃凍秋梨的習慣,人人都知道緩凍梨的方法,用冷水,水越涼緩得越快。陶雙喜像一隻凍透的秋梨,在冷水裡緩了半天……人是活過來了,雙手十根指頭齊刷刷地凍掉一節,小便失禁,下身整日水流不斷。

  半月後陶雙喜恢復說話功能,第一句話沒叫爹沒喊娘,卻說:「魚,紅毛大鯉魚!」

  望此情景,陶奎元咬著牙走出院子,拔出匣子槍,沖天空砰砰連放了數槍。

  謝時仿離開白狼山,毛驢換成一匹馬,上馬前,徐德成將一個叉形的樹根交給他。

  「是什麼?」

  「一旦哪個綹子找咱家的麻煩,就將這個東西給他們看,並說是坐山好的蛐蛐。」徐德成說。

  「哎!」謝時仿告別道,「三爺,保重!」

  謝時仿把叉形的樹根放在桌子上,向東家講了見徐德成的經過。

  「接受張大帥改編?」徐德富對此很感興趣,改編後的鬍子不能再稱鬍子,他希望三弟的綹子早日接受改編。

  「三爺說張大帥派人商談了幾次,坐山好猶豫不決,始終未吐口。不過,近些日子,坐山好活了心。」

  「改編後他們要到哪裡去,欠點兒牙縫(消息)沒?」

  「沒有,反正成了正規軍,都去城裡駐防,有吃有住,省得晝伏夜出,東躲西藏的。」

  「他們成了正規軍就好了,最好能來亮子裡鎮駐防,也離家近一點兒。」徐德富希望是這樣好結局。

  「三奶奶問起三爺的事,我怎樣說?」謝時仿問。

  「入綹的事先不告訴她實情,只說他在裡邊挺好,幫助寫寫字什麼的。」徐德富說。

  「三爺說插空(趁機)來家看看的事呢,告訴三奶奶嗎?」

  徐德富尋思一會兒說:「那倒可以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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