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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3:30 作者: 徐大輝

  白天的陽光烤得石頭馬槽子發燙,滿院一片馬的嚼草和鬍子的鼾聲。鬍子划拳行令的吵嚷把太陽趕下山,酩酊的人影鬼火似地在王家大院飄忽、盤桓,鬍子毫無要走的意思。王順福周到地安排好晚宴和夜宿處,投其所好地借幾副麻將、紙牌供眾鬍子娛樂消遣。

  大櫃坐山好為一件事悶悶不樂。

  「大爺。」王順福親手燒好一個大煙炮裝進煙槍,遞給斜身炕上的坐山好,「東土煙[1],很純。」

  「不是紅皮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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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安國軍的小舅子送給我的。」

  「那個……」抽上幾口煙,坐山好的心仍舊給一張美麗的臉蛋塞得滿滿的,小豬倌的叔伯姑齊寡婦,今年二十二歲,男人長癰死啦,她至今還欠著棺材鋪的棺材板錢,日子過得破爛。

  「大爺要是有意,我去說合。」王順福猜出鬍子大櫃為什麼抽悶煙,穿掇說,「她能跟上大爺當壓寨夫人,瞧享福吧。再說大爺身旁有個作伴兒的,說話嘮嗑兒的也省得寂寞。」

  「你不懂我們綹規,七不奪,八不搶。四梁八柱要執行五不准,其中一條是不准妯娌並奸子。」

  妯娌並奸子?王順福疑惑。

  「不准隨便搞女人。我身為大櫃,更不能帶頭破壞綹子的規矩。你說,我能娶壓寨夫人嗎?」

  「那是那是。」王順福對關東地面上鬍子的規矩略知一二,但清規戒律的實質內容不很清楚,提了一個不可迴避的問題:「可我有一事不明白,弟兄們襠里都長著玩藝,總不會幹閒著不用吧?」

  「撂管(暫時解散),可以到花果窯子(妓院)……」坐山好講了他們綹子的規矩。

  鬍子不是年年撂管,這要看情形而定。一般的情況下冬天撂管,來年春天再拿局(重新集合)。冬天青紗帳倒了,無處藏身,官府追殺吃緊,就不打白皮(冬天搶劫)了。撂管時,有家的奔家,無家的奔店,願幹什麼幹什麼。

  「這也好說,你把齊寡婦留在屯子裡,想她就來嘛。一來不破壞綹子規矩,二來……」王順福出主意,也算兩全其美。

  「你真是只老黃皮子。」坐山好聽此,甚是高興。王順福的話正中鬍子大櫃的下懷,誇獎道。

  「白了尾巴尖兒。」王順福自矜道。

  「王蛐蛐,你安排吧。」

  「大爺,今下晚兒,還是?」

  「不忙,以後再說。」坐山好之所以沒急於成與齊寡婦的好事,並非他心不急,草頭子去請財神(綁票)成葫蘆癟葫蘆沒結果,哪有心情啊!更深層的原因,他迷信一種說法,幹大事的關頭沾女人的邊兒晦氣,不吉利。

  大德字騎馬從外面趕回來,直驅院內。聞聲趕出來的王順福為大德字牽馬,打招呼:「回來啦。」

  「大爺放仰沒?」大德字問。

  王順福沒懂鬍子這句黑話。

  「大爺睡沒睡覺?」大德字只好再問。

  「沒有,沒有。」王順福答。

  「餵飽它,多給添點兒精料。」大德字將馬韁繩甩給王順福,自顧走進上屋。

  王順福牽馬向牲口棚子走去,聞到了大德字身上的血腥味,他對血特別敏感,尤其是人血。

  徐德成坐在草堆里,望著馬吃草料。聽見腳步聲,目光朝外飄揚過去。草棚子裡有一雙眼睛始終盯著他,是負責監視他的鬍子。

  王順福牽馬過來,系牢韁繩,瞅見草堆里的徐德成,略有所思。而後走近,尋到藉口說:「徐老三,請你幫我和下草料。」

  徐德成過來,等待王順福把精料倒進槽子裡,用木棍攪拌。王順福趁機湊到跟前,壓低聲音說:「我和你大哥德富是私塾同學。別抬頭,繼續拌。」

  徐德成拌馬料,悉心傾聽。

  「他們是不是綁了你的票?」

  咣咣!徐德成故意磕碰馬槽子,弄出很響的聲音掩蓋說話。

  「用我給你大哥捎信嗎?」王順福問。

  「不是綁票,我大哥知道。」

  這知道是什麼意思,王順福想了想問:「你入綹子了?」

  「也不是。」

  王順福大惑不解。今天發生的事,讓精明的地主也有些搞不懂。早晨坐山好帶馬隊進院,他以為鬍子是路過,到活窯來打打尖,而後就走人。看來今天不是,坐山好像似等什麼人的消息,大德字一定是帶來消息的人。心裡嘀咕:「大德字身上的血……」

  堂屋裡,大德字說:「大當家的,事已辦妥。」

  坐山好聽此消息,忽悠坐起身,驚喜。

  「很順手,兩個跳子(警察)土墊子(死)一個,留了一個活口讓他回去報信,草頭子帶人押著『財神爺』直接回天窯子(老巢)了。」

  「幹得亮堂。」

  「那我們?」

  坐山好放下煙槍,大煙舒坦了他,說:「鞴連子(鞴馬)!碼人(集合)回天窯子。帶好徐老三,這回該用上他啦。」

  「我綁上他。」大德字說,「半路上別影(跑)了。」

  「綁?用不著。」坐山好認為教書匠怎麼會逃跑,何況一路上徐德成很配合,乖乖地跟著馬隊走,說,「他不會逃跑。」

  「那個尖果(小美女)?要不要……」大德字的意思一起帶走。

  「有王蛐蛐呢,你別瞎操心啦。」坐山好說,「挪窯(去另一個地方)!滑(走)!」

  鬍子紛紛上馬。

  「大爺,」王順福向坐山好拱手道,「放心大爺,我一定給您辦好。」

  坐山好一抖韁繩,用馬刺兒刺坐騎,馬箭射出院。

  王順福見鬍子走遠,關上大門,急忙來到牲口棚子隔壁的草欄子。喊:「出來吧,鎖柱。」

  小豬倌鑽出草堆,仍然戰戰兢兢。

  「他們走了,快出來吃飯吧。」王順福說,他見小豬倌的褲襠濕了一片,現出幾分可憐,伸手摘掉沾在小豬倌身上的草棍兒。

  「東家。」小豬倌的聲音像風吹的窗戶紙,有些發顫。

  「吃完飯叫你姑來一趟,說我找她有事。」王順福說。

  小豬倌點頭。

  [1]東土煙:佳木斯附近產的鴉片。

  [2]紅皮子:伊朗產的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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