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18:11:43 作者: 徐大輝

  雪初落香窪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尚有一部分沒掉葉子的樹,雪落上去發出沙沙沙的聲響,樹洞裡的小松原夢境被雪打破,他睜開眼睛見到滿天飛舞的雪花。

  迎接雪天的到來,小松原做了充分準備,對適合於夏季的門——樹洞,給予改造,縮小很多,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出口,或曰洞口,進出不方便,但是暖和了許多,越冬需要保暖。

  樹洞的前主人老冬狗子,他以往是怎樣過冬的,這個問題在一天晚上凍醒小松原,他就開始想了。要在樹洞裡度過漫長的冬天,需要做點什麼。他琢磨這個樹洞,開口朝南避免了北風直接吹進來,朝陽暖和了許多。樹洞以進口為分界線,分上下兩個部分,下部分基本在地面以下,像地窨子;上面的部分空間很大,樹壁上有釘子的痕跡,不難想像老冬狗子冬天裡把自己吊懸在半空中,既暖和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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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用藤條拴個吊床,老冬狗子備下的獸皮,足以解決鋪蓋問題,水獺和狐狸皮保暖性能很好。

  做好了這一切,小松原大部分時間坐在樹洞口前的一塊大理石上,久久地望著蒼老的香窪山,人的衰老似乎很漫長,大山的衰老幾乎一夜間事情,那場大霜凍到來之前,漫山遍野綠色生命蓬勃,次日晨陡然地衰竭了,草樹蔫頭搭腦……從春天起,喧囂一直到大霜來臨,香窪山很疲憊,它要在整個冬季里,安安靜靜在大雪覆蓋下歇息。

  「大雪就要封山。」小松原在雪還沒落時,開始想大雪封山後的日子自己怎麼過?吃的不愁,老冬狗子留下的干肉用上兩三年不成問題,鑽入各種皮張中凍不死,也不用擔心憲兵追上來,大雪封山的季節沒人上得來,一個問題就來,自己孤零零待在山上。

  小松原清楚自己未來日子的處境,身邊沒有一個喘氣的生靈。人是能夠忍受靈魂孤獨,而不能忍受肉體孤獨的動物。冬天和誰說話?樹木、石頭嗎?

  偌大香窪山如果說有朋友,倒是有一位,自己從獵人鋼夾子上救下的花斑狼,三天兩頭它定會來一趟,都是給他送食物,一隻兔子,或是沙雞。開始來時,總要在樹洞前待一時辰,然後告別離開。

  最後一次是在五天前的早晨,它叼來一隻黃羊子,那時小松原還在樹洞裡熟睡。

  花斑狼將獵物放在樹洞下,儘可能離洞口近一些。它趴臥下來,微微喘息著。

  小松原醒來第一眼看見他的朋友,急忙爬出洞口,看見那隻肥大的黃羊子。

  「你又給我送吃的,不是對你說了嗎,我有吃的,而且夠吃幾年,你還往我這兒送。」小松原說。他像對一位老朋友說話。

  花斑狼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反應是動了一下頭,眼睛一直看著他。

  小松原繼續抱怨:「山路那麼難走,帶著這樣大一隻黃羊子,多不容易啊!」

  花斑狼聽他嘮嘮叨叨,習慣聽他嘮叨,看來嘮叨是人類的專利。

  小松原目光落在老朋友身上,見厚厚的冰霜在皮毛上融化。他怦然心動,它起了很大早,或是一夜的追殺才弄到這隻黃羊子,沒捨得吃,直接給自己送來,情誼使他感動。

  花斑狼沒晾乾皮毛,混身濕漉漉,它站起來,比往日更近的走到他的跟前,用一種小松原一時難以理解的眼神望著他,語言的障礙,目光交流成為狼和人最多使用的方法。

  「你想說什麼?」小松原還是忍不住問。

  花斑狼目不轉睛,眼神表達了一切,小松原能理解多少,它不得而知,它真實的意思是:獵人盯上它,在道上下了套子和夾子,遭到跟蹤,暫時不上香窪山來了,以免把外人引來。

  花斑狼為小松原的安全著想,狼的思維能力在保護自身安全方面,勝人一籌,或者說比人的警惕性還高,長期被追殺的生存狀態磨練出的本領。

  只是小松原此時尚不能準確理解狼的意圖,友誼令他想到另外一個問題,狼的老巢離此地那麼遠的路,說不上跋山涉水,但也要走很遠的路,又要爬上香窪山最陡峭的山崖才能到達。叼著獵物,可想而知有多大難度。

  花斑狼凝望小松原一會兒,離開。

  小松原目送他的朋友,唯一的另類的朋友,花斑狼的身影消失在初冬的山色景物間。

  黃羊子尚有體溫,牙齒咬傷處仍有血緩緩地朝外冒,可以推想花斑狼是來香窪山的路上偶爾遇見黃羊子,或是追殺狗獾時,發現黃羊子而放棄原來的獵物。

  從生活習性上看,黃羊子是在草原和大山相接的灌木叢覓食遭遇狼的,奔跑的速度黃羊子絕不比狼慢,逃脫狼口是常事。問題是,狼是善於偷襲的動物,這一點食草動物就無法和食肉的貓科動物比。

  狼是公認的偷獵高手,它捕獵成攻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偷襲。

  小松原動手剝皮,現在他能熟練的肢解一個動物,野外的生存使他獲得了這種本領。

  已經換上越冬皮毛的黃羊子,絨絨的新毛閃閃發亮,有了這身皮毛,這隻羊活著的時候一定很美麗,兩隻大卵它死後沒收縮回到腹腔,倒垂落下來,顯然生前是只偉岸的公羊。

  黃羊子皮抻開釘在樹杆上,漸干或硬梆梆的,山風掀動它,和一面旗子一樣在風中飄擺,小松原的心也被某種思緒吹動。

  「五天啦,它沒來。」小松原在樹杆間刀刻下一道痕跡,這是他計時方法,日出他就刻上一道,一道代表他來香窪山一天。有時候,他就數樹上刻的道道,去想他的心事。今天下雪,沒有太陽,他知道這是白天,山里在降雪,日頭在某個地方照常升起。

  雪花落在小松原的身上,一片片融化掉,他驀然想到冰霜在花斑狼身上化成水的情景。

  「你要對我說什麼?一定有話對我說。」

  五天,小松原在花斑狼面前沉思默想,他感覺它就在身邊,那雙總是內容很多的眼睛望著它,接觸中,他驚人地發現,要讀懂一隻狼,就讀它的眼神。人類只注意它無比尖利的牙齒,而忽略了一個離生物心靈最近的窗口——眼睛。

  狼的悲劇在於它善良的目光被兇惡的眼神所掩蓋,狼族裡沒「漢奸」,人類的漢奸恰好相反,兇惡的目光被善良的眼神所掩蓋,這也是滿大街走,很難看到眼含兇惡目光的人,哪怕你與一個殺手並肩而行,也不會見到兇惡的目光。

  小松原的心裡十分矛盾,花斑狼假若這幾天當中叼著獵物來訪,他要對它說,路那麼遠就不要往這兒跑了。它真的沒來,而且是五天沒朝它的面,他極想見到它。

  「怎麼不來看我?」

  小松原和一隻狼之間牢不可破的友誼,致使他這麼想。

  上到香窪山小松原的藏身之地只有一條路,從下面上山,最後一道天然障礙就是茂密的灌木叢。

  小松原俯視那片籬笆一樣堅實的樹林,每次花斑狼都是從密密匝匝樹木間探出頭,像一隻海豹從海里游到岸邊。花斑狼每次來,都習慣在鑽出樹叢前,抬頭瞻望。

  雪花紛紛揚揚,灌木叢銀裝素裹,枝葉上掛滿雪淞,小松原企盼的目光俯瞰,兩眼發酸。

  突然間,小松原發覺一片白皚皚的雪淞落下,出現淡黃色的幾個圓點,他仔細辨認那是什麼,心一下子懸到嗓子眼兒。

  小松原看見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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