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2024-10-08 11:45:56
作者: 李強
臨近中午,太陽更加毒辣辣的。江浩哲找了家必勝客,要了一張6寸的披薩,點了兩個小吃和一熱一冷兩杯飲料。
孩子總是無憂無慮的,見到好吃的,便立刻大快朵頤起來。江浩哲就真的沒心情吃了,只喝了一杯免費送的檸檬水,酸酸的,有點兒澀。
畔畔眼大肚子小,披薩只吃掉一小半,就再也吃不動了,本打算讓他喝熱飲,他卻偏想要那杯冷飲,江浩哲也不想再拗他,大熱天的,也不能總不讓他吃涼的。
每天這個時候,畔畔就該睡午覺了,這是雷打不動的規律。可現在,去哪裡睡這個午覺呢?
江浩哲三口兩口地吃完了剩下的半個披薩,他撥通了陳宗的電話。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陳宗開車過來,把他們爺兒倆接到了郊區的別墅。
安頓畔畔睡下,江浩哲這把才好好地打量一番陳宗的別墅。早就聽靳茹芸說過,還以為這位大款同學過著何等紙醉金迷的奢華生活,看過了,也不過如此,房子再大再好也只是房子,不是個家。
陳宗笑了笑說:「這裡本打算是和靳茹芸結婚用的,後來卻成了我的辦公室。你要是沒什麼地方好去,那就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一聽這話,江浩哲差點兒掉下淚來。過去的那些個疙疙瘩瘩,也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陳宗忙說:「你可別,太肉麻了!」
江浩哲說:「你就不想問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昨天咱們在一起,我還好好的,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麼不放棄婚姻,現在卻離家出走,不奇怪嗎?」
陳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想說,那你就跟我嘮叨嘮叨,你要是不想說,那就什麼也不用說,我什麼也不會問。」
真是夠仗義!江浩哲剛剛還有點兒人在矮檐下的感覺,現在卻一下子蕩然無存了。他想,說四海為家,這話大了點兒,但已經走過的人生,卻始終是寄人籬下的,自從和媽媽分開,自從和那個男人走,自己就總在別人的家裡,別人!別人有好人,別人也有壞人,別人也有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的人,別人還有自己以為是好人最後卻是壞人的人,但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卻只是別人!現在連畔畔,這個最親的人,最愛的人,一直以為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也成了別人!好在,陳宗這個「別人」收留了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可是自己想住多久呢?又能住多久呢?
陳宗接到江浩哲電話,馬上就明白髮生了什麼,知道他是走投無路了。他二話沒說就動身去接他,可開著車,他又真的猶豫了,左思右想了整整一路,他有很多辦法安頓好江浩哲,到底要不要把他接到別墅來呢?
直到他把車開回了別墅區,卻還沒有想明白:這麼做是不是要引火燒身呢?
陳宗對別墅里的幾台電腦都設置了高等級的BIOS密碼,斷開了網線,並囑咐小鍾看管好這些電腦,運用一切聰明才智,絕不讓江浩哲開機,不但他不能用,誰也不能用。接著,他又吩咐關六馬上去電腦城買一台頂配的筆記本電腦回來,專供江浩哲使用。一個黑客,哪怕就算是在這裡呆幾天,恐怕也是離不開電腦的。
當然,陳宗完全可以直接對江浩哲提個要求,請他不要動他的那些電腦,甚至還可以說,不但不要動,也不要試圖通過網絡登陸這些電腦。他在他遭難的時候收留了他,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呢?受了恩澤,又怎能不心存感激呢?但是,陳宗什麼要求都沒有提,不是他不好意思,更不是怕江浩哲心中有梗,他只是不想激起他的好奇心。陳宗聽說過這樣一個試驗:某個學校的某間教室,大玻璃窗乾淨明亮,人們走過路過的時候,未必會往裡面瞥一眼,可要是突然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或者乾脆在玻璃上糊上報紙,那你等著瞧吧,從這裡經過的每一個人,都會情不自禁地,千方百計地,尋找哪怕是一道細小的縫隙,或者一個針尖大小的孔洞,他們一定想看看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試驗就是告訴我們:你越是想禁止,就越是不要告訴他不能這樣做,否則,反倒是成了欲蓋彌彰的事情。更何況是好奇心一向超強的江浩哲呢?
等陳宗把關六買回來的新電腦交到江浩哲手上,江浩哲卻說:「唉,我哪還有心情玩電腦啊!」頓了片刻,又恍然大悟似地說:「噢,你不會又要讓我做什麼網站吧?直說,做什麼吧?」說雖這麼說,他的心裡倒真生出一點兒淒涼,剛剛消散了的寄人籬下感又回來了些。不過,這世上本就沒有免費的午餐,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短,這個理他不會不懂的。這絲念頭一閃而過,為了能和畔畔在一起,眼下,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呢?
「哎呀,你把我當什麼人啦?周扒皮還是黃世仁?你以為我幸災樂禍呢,還是要落井下石啊?我在你心裡就那麼壞?」
這話一說,江浩哲反倒有些過意不去,怎麼就總把別人往壞的地方想呢?
「你就踏踏實實住在這兒,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什麼都不干就什麼都不干。這個小鍾,是個好小伙子,我會一直讓他呆在家裡,你有什麼需要直接吩咐他就行。你呢,這幾天就先少上街,免得惹事生非。」
江浩哲也很喜歡眼前這個乾淨清爽的小伙子,畔畔就更喜歡他了,這個大哥哥能跟他玩到一塊兒,他本來就是個孩子。
小鍾靦腆地笑笑,「陳哥總夸您本事大,我可要跟哥多學點兒本事哩。」
江浩哲說:「可別跟我學,我現在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就專在家帶孩子。」這麼說,他的心還是輕輕地疼了一下。
陳宗又說:「小鍾是個好苗子,就是家裡窮,他也貪玩兒,高中都沒畢業,不過,現在的教育體制,也教育不出啥人才來。」
陳宗說的是心裡話,可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畢竟他大學只上了兩年,卻混得比碩士研究生的江浩哲要強得多。
關六也主動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當然,和小鍾一樣,他早就得了陳宗的指示,在江浩哲面前,他們一個個都是正人君子。關六開始頗有些不服不忿,說:「既然不是一條道上的,你怎麼能把他領家來呢?」陳宗說:「別急,咱們用得著他。」關六又問:「過去你就一直說用得著他用得著他,可我還真沒見他幹過個啥?」陳宗笑了笑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一個屋檐下,四個大老爺們兒說說笑笑,雖說各懷心思,也算得上其樂融融。
吃罷晚飯,畔畔纏著爸爸陪他看動畫片。
小鍾瞅了這個工夫,把陳宗叫到一旁,「陸老頭來電話了,他明天就要寄畫了。」
陳宗想了想,「這回,讓關六去北京提畫吧,你呢,留家裡,看家,學藝。」
江浩哲給畔畔洗過澡,抱著光溜溜的他上了床,哄著他,又講了一個好長好長的故事,終於把畔畔講得睡著了。江浩哲嘆了口氣,把手機打開,整個下午,他都關機了。果然,有鄭薇拉的幾條簡訊,微信里也滿是她的留言,有文字的,也有語音的,先是聲色俱厲、暴風驟雨,後又變成了輕言軟語、梨花帶雨……
江浩哲有些小得意,可只持續了一小會兒,他的心情又變得異常沮喪。這樣下去,就能占得了先機嗎?可除了躲藏這條路,沒有哪條路對自己更有利。就算躲藏,這也只是個權宜之計,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可……
江浩哲重新關掉手機,躡手躡腳地從臥室出來,見陳宗還在客廳讀書。唉!真沒想到,他還有工夫讀書,自己都已經好幾年不知書是何物了,就算讀,那也是在網上。
其實,屋子裡的那些書也不過是裝點門面,不過,現在是陳宗主動斷了網,以防江浩哲摸清他的底細,電視台的那些電視劇和綜藝節目實在看不下去,這才拾起了書本。
江浩哲翻了翻茶几上的書,這些書都是嶄新嶄新的,有的連個手印兒都沒有,於是也就明白了一二。
陳宗放下書,「看你的樣子,一付怨婦模樣。」
江浩哲楞了一下,使勁擠出一點笑容,「是嗎?有那麼糟糕?」
陳宗站起身來,問:「要不要出去走走?」
江浩哲點了點頭,「好吧。」
陳宗給小鍾交代了幾句,讓他躺到畔畔邊上,別讓他掉床下邊了,又說:「明天,我去買張小床,要帶欄杆的。」
江浩哲忙說:「別,可別麻煩,我們又不常住。」
陳宗笑道:「怎麼,又不打算常住了?」
夜裡還是很悶熱,一絲風都沒有,好像憋著一場大雨,汗糊在身上,潮乎乎粘乎乎的。
江浩哲說:「不是我不想常住啊,只怕是躲不了幾天,現在鄭薇拉已經開始著急,如果她報警,警察估計不會費多大勁兒。」
陳宗能夠確信,警察是不會輕易找到這兒來的。第一,他接江浩哲上車的地方,沒有任何攝像頭。第二,他接上江浩哲後,並沒有馬上掉頭返回,而是繞了好大一圈。第三,他開車行駛的路線,習慣性地躲過了任何一個自動拍照的高清卡口。第四,他讓江浩哲和畔畔坐在了后座上,就算被拍照,也根本拍不到。
但是,陳宗卻不能拿這些理由來安慰江浩哲。「其實,我覺得,你完全沒必要坐以待斃,你完全可以採取主動,古人作戰,最講究戰略戰術,比如圍魏救趙,比如聲東擊西,比如反客為主,好像都能破解你現在的困局。」
江浩哲苦笑了一下,「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我好像也讀過,可我真的就是那個趙括,不,我可真不如他,他起碼還能紙上談談兵,我卻真的是一竅不通。」
陳宗說:「嗨,我就是舉個例子,並不是說非得用那些個計謀。其實,你只是腦子沒往那邊轉,只要咱們開動腦筋,我就不信想不出辦法來。」
江浩哲停下來,借著花園裡微弱的燈光,看著陳宗臉上的自信的微笑,問:「你是不是已經想出辦法了?」
陳宗迴避開江浩哲詢問的眼神,「沒想好,不過,有個大方向,不知道你肯不肯?」
「什麼大方向?」
「我們好像對姓凌的都並不陌生,對吧?可咱們畢竟繞不過去他。」
「嗯,可以這麼說,是夠熟悉的。」
陳宗發現,果然,在提到凌冬軍的時候,江浩哲的身體都有些微微打顫了,甚至能聽到他的牙齒發出的輕微摩擦聲,這可能就叫咬牙切齒了,他恨他就好辦。
「我們可以在他身上做做文章。」
「可,我們能把他怎麼樣呢?」
「他是不是有個女兒?」
「嗯,沒錯。怎麼?你不會是……不行,絕對不行,她女兒有什麼錯?再說,再過幾天,她就要高考了。」
「哎呀,你想哪兒去了?江浩哲,咱倆還是不是哥們兒?我就非常納悶,你總把我想得特別壞,我要生氣啦!我不會把她女兒怎麼樣,我能把她女兒怎麼樣?搶劫?綁架?強姦?先奸後殺?怎麼可能?」
「那你要怎樣?」
「我們就是跟她開個玩笑,事情僅僅停留在玩笑上。」
「什麼玩笑呢?」
「唉,你以為我是天才啊?你要是覺得這個可以,那咱們再一起設計個惡作劇,整蠱整蠱他。」
「整蠱凌冬軍我同意,但咱們不要傷害任何人。」
「放心,我們不傷害任何人。你是好人,記住,我也是好人,雖說不如你正氣凜然吧,但也還算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