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2024-10-08 11:45:52
作者: 李強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江浩哲推著小車,帶著畔畔出了家門。他背了個雙肩背,每次帶畔畔出門,他都要背著這麼個雙肩背,只不過,今天的背包有點兒沉,他下意識地帶了不少東西,把背包塞得鼓鼓囊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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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去常去的那個公園。他推著小車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卻走到了火車站。這個火車站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修建的,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的。就在去年,城市通了高鐵,卻把高鐵站建在了城市南郊,於是這個老火車站就更有點兒不受人待見,更見得破破爛爛了。
想要去哪裡呢?要走,就走得越遠越好!要走,就走得越快越好!那,是不是該去高鐵站更正確呢?
畔畔回過頭來奇怪地看著他,問:「爸爸,你哭了?為什麼?」
江浩哲摸了一把臉,這才知道,他早就滿臉是淚了。
中國之大,天下之大,哪裡有我的家?哪裡有我和畔畔的藏身之地呢?
「爸爸,這是哪兒?好臭啊!」
是的,畔畔坐在小車裡,地上垃圾的餿味,別人屁股的臭味,都擠到他的鼻子裡去了。
當年,媽媽為什麼會帶我來火車站呢?她是從哪個火車站來呢?她要把我帶到哪個火車站去呢?
現在的這股腥臊惡臭,會不會也要深深地印進畔畔的腦海中,一輩子都揮之不去呢?
「畔畔!走,咱們走!」
離開嘈雜破舊的火車站,江浩哲並沒有帶畔畔回家,他不知道鄭薇拉回沒回去,他想,她難道真的不怕自己把畔畔藏起來嗎?如果,她現在回了家,會不會以為我帶著畔畔遠走高飛了呢?難道,她就那麼自信,料到我沒有這個勇氣?她錯了,我缺的不是勇氣,我只是怕畔畔受罪,我怕躲藏、漂泊給畔畔帶來哪怕是一絲一毫的不安全感。她吃准了一點,我是愛畔畔的。但是,她就真的沒有想過,紙里是包不住火的?她就真的一點都沒有懷疑過,我已經知道了畔畔不是出自我的骨血?
那天,在刑警隊技術中心,吃過午飯,畔畔睡在兩把椅子拼成的小床上,警察們都在忙各自手中的活兒,江浩哲便在想劉朋請他來網絡犯罪和電信詐騙調查科的事兒,心思全在來與不來上面。
方莉莉看江浩哲無聊,怕冷落了客人,就沒話找話地連說幾個抱歉,江浩哲雖然心疼畔畔,看人家本沒有錯,卻還要一再道歉,反倒不好意思了,忙說:「不知者不罪,我怎麼會怪你呢?」
方莉莉三句話不離本行,「現在好多人都來做親子鑑定,我們這裡只負責採樣,然後交到省廳DNA實驗室,由那裡的專家來做鑑定。你知道嗎?根據實驗室通報的數據,大概有百分之十五左右的爸爸都在替別人養孩子,這個數據還只是統計了那些當面採樣的,不包括把檢材匿名寄過來委託我們檢測的。」
江浩哲想了想,「百分之十五,我覺得這個比例並不高,而且它不能說明整個社會的親子關係狀況,因為你想,凡是來做親子鑑定的,當然是那些對親子關係產生了疑問的人,而在這些懷疑的人中,有百分之八十五其實就是親生的,問題這麼一看,替別人養孩子的爸爸就不多了吧?」
「嗯,沒想到,你能換個角度看問題,過去,我還一直覺得這社會太亂了呢!對了,要不,作為補償,我給你和畔畔做個親子鑑定?免費的。」
江浩哲突然有些莫名的緊張,連忙說:「不,還是不要了。」
「你是害怕嗎?怕他不是你親生的?」方莉莉咯咯地笑著。
若在以前,江浩哲當然什麼也不懼,可是現在,經歷了莫名其妙的「綁架」事件之後,他還真的多了些不自信,他千方百計地探尋真相卻一無所獲,除了這兩年他帶孩子把黑客技術荒廢了之外,還可能是他在主觀上一直就在抗拒找到真相。面對方莉莉的問題,他找到了一個說辭,「噢,我不是怕他不是親生,我正是從來沒有懷疑過,所以才沒必要做什麼親子鑑定。還有,我知道親子鑑定是要花錢的,可你給我免費,這不是讓你破壞規矩嗎?」
「噢,不是這樣,我們絕不會違反紀律。」
「那,你們有一些免費親子鑑定的名額?那樣,我也不願意占用,把這些名額留給那些需要它的人吧。」
「哪有什麼名額?你想知道我怎麼可以合規合法地免費嗎?」
「嗯,願聞其詳。」
「可除非你同意做,我才會告訴你。」
「好吧,我同意,你說吧。」江浩哲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反正等她說完,找個藉口不要給畔畔抽血就行了。
「好,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告訴你。其實,我們劉隊已經交代,要把畔畔的血樣送到省廳的DNA實驗室,不過這不是用來做親子鑑定的,這只是因為畔畔上次失蹤的案件還有很多蹊蹺,我們需要採集他的DNA。」
「你們給畔畔抽血了?」江浩哲的話裡帶了三分火氣。
「噢,放心,DNA採集是多種多樣的,不一定是血液,不過,剛剛畔畔恰巧流了鼻血,我已經採集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同意做親子鑑定,你們只需要讓省廳把我和畔畔的DNA比對一下就可以了,是這樣嗎?」
「你真聰明,不過,這種比對只是一種參考,我們不會出具任何親子鑑定書的。」
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江浩哲只以為劉朋猜到了些什麼,這才安排方莉莉給畔畔驗DNA。他卻不知道,今天方莉莉第一眼見到畔畔,心裡就生了疑,她明明記得,前幾天,這個孩子是跟另外一個男人來驗過親子關係,兩個人的血都是她抽的。她把這事跟劉朋說了,劉朋讓她查一下記錄,果然,那個男人就叫凌冬軍,那天,也正是畔畔失蹤的那天。原來,凌冬軍劫持了畔畔,居然還有膽量來一趟刑警隊,做一次親子鑑定!
劉朋想了想,便給方莉莉出了個主意,他希望通過親子鑑定,給江浩哲一個明確的說法。之後,劉朋又把凌冬軍和鄭薇拉的個人戶籍信息交給了江浩哲,他希望他能從中明白得更多。
所以,在靳茹芸和陳宗約他出去談話之前,江浩哲已經知道了最真實的真相。
在最初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的內心深處居然猛地冒出一個念頭:他狠不得馬上舉起畔畔從窗戶里扔出去!多少辛酸苦辣,多少喜怒哀樂,卻是一直在替別人養孩子,這是怎樣的恥辱啊!
他抱起了畔畔--卻只是抱了起來,使勁兒地摟住他,用鬍子拉茬的嘴去親他那細皮嫩肉的小臉蛋兒。
畔畔有什麼錯?畔畔是無辜的!
為了那個一時而起的惡念,他決定用一生向畔畔贖罪。
要是鄭薇拉知道了這些,她還敢把畔畔留給他就轉身而去嗎?
她真是可憐!她生活在謊言的世界中,每一句話都是假的:她的父母活得好好的,她卻說他們死於車禍,她愛著一個有婦之夫,卻要天天和一個沒有性經驗的毛頭小子睡在一張床上,她讓她的孩子管一個毫無關係的人叫爸爸……直到昨天晚上,都準備一拍兩散了,她還在繼續撒謊!做人做到這個份上,一句真話不能說,這還不夠悲哀嗎?
江浩哲突然又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在撒謊呢?明明什麼都知道了,卻還要假裝著一無所知,假裝著被她騙得一楞一楞的,只有這樣,她才不能把畔畔從自己手裡搶走。
江浩哲蹲下了身子,問畔畔:「畔畔,要是爸爸媽媽不在一起了,你是想跟著媽媽?還是想跟著爸爸!」
畔畔兩隻胖胖的小手揮舞著,說:「爸爸!」
江浩哲開心地笑了,可是他知道,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耍了個小花招。兩歲多的孩子總是這樣,在做「選擇題」的時候,往往喜歡選擇最後出現的那個詞,就好像是回音似的重複。這簡直有點兒自欺欺人。
「爸爸,你又哭了!爸爸乖,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