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方原畢竟是海歸博士，法律上的這幾條，她一看就明白，於是，事情變得簡單極了，同意歸還孩子。只是她丈夫頗有些怨言，說是白忙活了一場，剛剛和孩子培養起了感情，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江浩哲說：「實在對不起，放心，你們對孩子很好，又是買床，又是買新衣裳，還有這些奶粉、輔食，孩子媽媽會一一補償給你們的。」

  談判取得了成功，卻讓江浩哲心力交瘁，並不是談判本身有多費事，而是他和方原兩口子一說話，就總是想到養育自己的父母，方原兩口子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可他們才幾天啊，而自己的父母，他們用竹籃子打了一輩子水，一輩子的養育之恩，自己又該怎麼補償，怎麼報答呢？二十多年過去了，怎麼辦？還要不要找親生爸媽？還要不要？

  從方原家回來的路上，江浩哲就這麼一路念叨著「算了算了，都過去這麼些年了」「不要不要不要找了」「我只是瞎猜只是瞎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怎麼就這麼巧，正經過一家刑警隊，他不由自主地拐了進去。

  江浩哲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卻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神秘，警察們行色匆匆，各忙各的，沒有一個人問他來這兒幹什麼，他們好像根本也顧不上他。突然他看見兩個警察押著一個帶腳鐐子的人從一個屋子裡出來，嘩啦啦地直響。這玩意兒他還只在影視劇里見過，而且多是抗日神劇，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傢伙卻好像沒有什麼改進。印象中好像聽人說過，帶腳鐐的都是死刑犯，眼前這個蔫頭蔫腦的人正經過自己的身邊，他究竟犯了什麼事兒？他不像一個能殺人的人啊！

  江浩哲硬著頭皮攔住了個書生模樣的中年警察，說他想檢測DNA，問該去哪兒，怎麼辦？

  那警察戴著付金邊眼鏡，斯斯文文的，看上去就不像個警察--在江浩哲的頭腦中，警察應該很兇，凶神惡煞似的，照他頭腦中的這個概念，這裡的警察便都不像警察了。

  那警察左右瞅了瞅，說：「孩子呢？你得把孩子也帶來。」他說出話來很和氣，更顯得文質彬彬了。

  江浩哲有些懵頭懵腦，「怎麼還要帶孩子？」

  那警察對他的問題顯得很無奈，「做親子鑑定，當然得你和孩子的血都抽啦。」

  江浩哲還是有些發懵，為什麼要做親子鑑定？

  那警察接著說：「別難為情，現在做親子鑑定的年輕人多了去了，驗一驗也好，省得互相猜忌不是？」

  江浩哲有點兒氣惱，卻也不便發出，「噢，我不是做親子鑑定，你們不是有個打拐DNA信息庫嗎？我是想入庫。」

  那警察恍然大悟，「噢，原來你家孩子被拐了，報警了嗎？怎麼沒警察陪你來？」

  江浩哲不怪警察總是把話聽擰巴，是自己壓根兒就沒打算把事情說清楚。

  「好啦，你先去技術科吧，往前走，上三樓，左轉，盡頭，技術科。」

  江浩哲機械地說了聲謝謝。

  三樓，左轉，盡頭，技術科。門大開著，江浩哲還是禮貌地側身敲了敲門。

  又一個不像警察的警察，而且是一個漂亮的女警花，正皺著眉頭對著電腦屏幕發呆，見到江浩哲，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連蹦帶跳地把他迎進門。「噢，可把你給盼來了，快請進，請進！喝茶嗎？來瓶農夫山泉吧！」

  江浩哲沒想到，公安局怎麼會如此熱情？不過還真是渴了，便接過那瓶礦泉水。

  「早上一來，網絡就有點兒不太好，時斷時續的，到了中午，就徹底連不上了，我們這兒有些數據還等著上傳給省廳。」

  江浩哲看到機器上寫著「公安專線」幾個紅字，他本想解釋一下自己的來意，可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將錯就錯，看看這公安的內網系統是不是固若金湯！

  江浩哲一坐下來，就進入了狀態，他先檢查了一下線路和插頭接觸良好，接著用fping檢測一端到多端的連通性，掃描了全網段多個IP位址。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故障就手到擒來地排除了。其實，或許可以更快一些，但江浩哲還是禁不住那份好奇心，藉機弄清了整個網絡的拓撲規劃。

  女警花千恩萬謝，江浩哲打算就此離開，其實他也根本就沒下定決心驗什麼DNA。

  偏巧這時，剛剛那個書生模樣的中年警察走了進來，女警花稍稍嚴肅了些，微微正了正身子，說：「劉隊，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方莉莉，這大老遠的，就聽到你又說又笑，有什麼喜事啊？」

  被叫做「劉隊」的中年警察發現了江浩哲，奇怪地問：「你，抽個血要這麼長時間？你到底怎麼回事兒？你的孩子怎麼丟的？在哪個派出所報的案？」

  方莉莉瞪大了眼睛，說：「啊？怎麼你也不早說？你是來驗DNA的啊？不好意思，耽誤了你那麼長時間。沒想到真是個活雷鋒，可幫了我們大忙啦！」

  話這麼一說，江浩哲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忙不迭地向警察同志道歉，狠不得叫「警察叔叔」了，他們不會把自己當作盜竊國家機密的黑客恐怖分子抓起來吧？

  劉隊聽方莉莉說，這個來驗DNA的年輕人幫著他們修好了電腦，很是感謝，把他按到了椅子上，擼起了他的袖子，說：「快，咱們特事特辦，馬上就抽血！」被他這麼一按一擼，江浩哲才知道，人家到底是警察，看上去弱不禁風，卻渾身是力氣，自己毫無反抗之力。

  方莉莉二話不說，備好了一次性抽血器，立馬開始抽血，一邊抽血，還一邊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刑警隊副隊長劉朋，朋友的朋友，他真的很夠朋友。」說完，她把一個棉簽放在肘彎，說：「壓好，三分鐘！」

  劉隊又囑咐方莉莉說：「馬上就報省廳，按加急處理，馬上入庫，馬上比對。」

  方莉莉答應著，對江浩哲說：「有了我們劉隊的指示，別人得用七天，你兩三天就好啦！」

  劉隊又想起來，問：「你的案子是怎麼回事？他們是哪個派出所，應該他們帶你來的。」

  江浩哲說：「誤會了，不是我的孩子失蹤了，是我，我就是失蹤兒童。」

  劉隊和方莉莉都楞了一下，不過，他們又馬上轉過神來，這樣的事情也並不罕見，劉隊說：「那也放心，有了結果，我讓方莉莉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也就兩三天吧。」

  兩三天？兩三天後，會是什麼結果呢？江浩哲想，該不該理會這個結果呢？「不急，我這事兒不急，一點兒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