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帝王座下皆白骨
2024-10-02 19:04:07
作者: 宴阿心
「殿下。」純昇坐在蒲墊上,微微欠身。
裴崇踏著大雪而來,將大氅解下,交給陳彧,自己坐於純昇對面。他對這一套動作的嫻熟程度,就像是每日早起要洗漱一樣的熟練。
純昇見裴崇而來,怕是有什麼消息要告知自己。
「范蓁果然在左相府。」裴崇道。
這個結果倒是沒有什麼意外,純昇也只是坦然一笑,驗證了自己的猜測。
但令他們都不明白的是,他們要范蓁,究竟有什麼意義。
還有七日,便是小年夜了。
今年的年關,註定要用鮮血鋪成。
「殿下準備好了嗎?」純昇問道。
小年夜,便是他們行動之日,他們要反客為主,握著裴滕手上所有的把柄,在大殿上親眼看著他被皇帝廢掉,而立裴崇為太子。
時間越來越近,裴崇便越來越不是滋味。興奮又緊張,對權利的渴望驅使著他一步步向前走,但計劃的疏密也讓他不斷的憂愁。
范蓁,是唯一的不確定因素,要麼將他救出來,要麼讓他永遠閉嘴。
但有時候,殺一個人,往往比救一個人更加容易。
陳彧端著熱茶進來,聽到他們的談話,便問二人,「范蓁那邊怎麼做?」
「殺了他。」
「救出他。」
二人異口同聲,答案卻南轅北轍。
陳彧看著說出「殺了他」的純昇,眼中有無限的不忍。他再看了看「救出他」的裴崇,眼中也是無限的憂愁。
萬萬想不到,二人的答案會是如此顛倒。
純昇以為裴崇會殺了他,而裴崇也以為純昇會救出他。二人恰好相反。
「救吧,不救怎麼知道不行?總要試一試。」裴崇喝著熱茶,還是那樣的甜苦交織,是他喜歡的味道。
純昇果斷拒絕,「不行,這樣殿下會有危險的!這或許就是左桐他們的伎倆!」
「救。」裴崇沒說其他,只一個救字,讓純昇啞口無言。
月黑風高,寒冬飄雪。
陳彧帶著幾個武藝高強的手下人,夜入左相府,想將暗中關押的范蓁救出來。
裴崇和純昇坐在馬車中,等待接應。
裡面發生了什麼,無從知曉,他們只有等,若一個時辰他們還沒有出來,馬車就迅速返回崇王府,什麼都不要再管。
純昇的心跳的厲害,仿佛要拆開胸膛直接蹦出來,她盯著裴崇看,長吁一口氣,低頭糾纏著自己的手指,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掩蓋自己的內心。
裴崇也是正襟危坐,看著對面的純昇,閉口不言。
時間如同洪流,久久的沖刷著他們的內心,卻不願褪去。
一個時辰快到了,裴崇忍不住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頭,卻還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靜,毫無波瀾。
純昇默數著,閉上了雙眼。
三……二……一……
「車夫,走。」
純昇平靜的說出這三個字時,心中已經崩塌。
「等等!」
馬蹄在地上晃了兩下,還沒來得及邁起步子來,便被裴崇給制止,他猛然說道,「來了!我聽見聲音了!」
純昇睜開雙眼,沒有說話。她是什麼都聽不到的,裴崇這樣說,不知道是他習武之人真的聽到了聲音,還是想拖延時間,希望能有活著的人趕回來。
但純昇沒有阻止,她就靜靜的坐在車上,手上早已不知不覺的捏緊了衣角。
不過片刻,這回的腳步聲,純昇也能聽得到了,她急著掀開車簾去看,卻被裴崇阻止,「萬一是左桐的人呢?」
到時純昇露面,該如何解釋她為何深夜在這裡?
純昇只得放下手臂,緊緊的盯著裴崇。
馬車壁的敲擊聲,三長兩短,是自己人!
裴崇這才掀開了車簾,卻見陳彧渾身是血的負傷跳上馬車,接著便低沉的喊,「快走!」
只他一人,再無其他……
純昇剛剛有些希望的心,又瞬間的涼個透徹。
馬車裡常備金瘡藥,這都是應該的。她急忙拿出金瘡藥,為陳彧流血不止的手臂包紮,問道,「怎麼回事?」
劍上沾染了極大一部分的血,整個馬車也充滿了血腥的味道。
陳彧唇色蒼白,眼前有些昏花,看不清事物,他僅靠著刺痛的意志道,「失敗了,沒救出來。」
這樣的話純昇在方才的一個時辰里,自己在內心已想了千遍萬遍,但此刻聽著,還是那樣的刺耳,那樣的痛心。
陳彧拖著另一隻受傷的肩膀,將胸前的信拿出來,裴崇立刻接過,倉皇的讀著信。陳彧氣象虛弱,只能淺聲道,「范蓁說,這是他能為姑娘和殿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純昇忙著為他止血,沒有手去看,只能問道,「信上寫了什麼?」
「是裴滕吩咐左桐將范蓁掉包救出,造偽文書,陷害於本王的信。」
如此重要的信,范蓁竟能得到。
陳彧忍者傷痛,看著裴崇,「殿下……范大哥還有一句話,讓我轉達給你。」
「說。」裴崇胸中仿佛被什麼給堵住,無論怎樣喘息,都順不過氣來。
「范大哥說,帝王座下皆白骨,殿下不必不安。」
裴崇蹙起眉,別過頭,閉上雙眼。
純昇從裴崇手中將信拿過來,她記得自己見過裴滕的筆跡,這確實是裴滕寫給左桐的信,是范蓁,用生命,將這封信換出來的。
純昇將信塞還給裴崇,「殿下要留好。」
她的聲音聽不出來悲喜,但裴崇知道,她是刻意如此。外表越寡淡的人,內心的情誼才最濃重。
裴崇收好信,看著純昇,「范蓁的死,不能白死。」
「殿下想好了嗎?小年夜行動?」
「嗯。」裴崇鄭重點頭,「本王想好了,小年夜那日,是裴滕最後一次上早朝!」
「殿下的計劃是什麼?」純昇問道。馬車行在路上,晃蕩的讓她的聲音也跟著晃蕩。
裴崇想了想,「我們二人勾心鬥角,父皇心裡清楚。但作為帝王,他最受不了的,便是自己受到威脅。」
「所以毒藥是重頭戲。」純昇道,「先將這封信送出去,折了裴滕的右臂!」
這裴崇便有些為難了,「這封信不能平白無故的放出去,總要有個人呈給父皇?」
純昇閉上雙眼,仔細回想了一下個把人選,忽然笑了笑,「京兆尹是最佳人選。」
「但京兆尹向來不站隊……」
「誰說京兆尹不站隊的?」純昇看著裴崇,極有把握的說。
裴崇皺了皺眉,她這是何意?莫非……京兆尹也是自己人?!
裴崇看了看純昇,從她的神情中,裴崇似是尋找到了答案。他在高興之餘,更加佩服純昇,原來她早已安插了人在各個位置上,只等關鍵的時候給裴滕致命一擊。
純昇胸有成竹。她於京兆尹有救命之恩,他怎能不幫純昇這個忙?
當年純昇在烏柏薇處學醫時,上山采草藥,便遇到了晁明,當時的晁明已是而立之年,純昇在山谷見遇到了摔傷的晁明,將他救起,如若不是純昇,怕是也沒有今日的京兆尹晁明了。
「今日我們先回去吧,如果現在就去找京兆尹,未免太過招搖了。」裴崇道。
他講的有理,於是馬車便匆匆的駛往純昇居,將陳彧安頓好後,裴崇才獨自回了崇王府。
歇了兩日,見風頭漸漸暗了下來,裴崇才和純昇去了京兆尹府。
很顯然,晁明看見裴崇微微一怔,但見到純昇,似是知曉了是怎樣的事情。
當初晁明被純昇救下,匆匆別去,說日後若有機會,必定親自報答救命之恩,在所不辭。那日在祥虎鏢局見到純昇時,晁明便隱藏了自己識得她的秘密,而純昇也認出了他,沒有說話。
當時見她跟在裴崇身後盡心盡力,晁明便預示到了今日的局面。
「晁大人。」
晁明立刻作揖,「崇王殿下——」
純昇想著自己跟著來便是了,由裴崇親自說,但裴崇卻斜眼看了看站在身後的純昇,示意她講話,並將衣襟中那封帶血的信遞給了純昇。
純昇受命,上前一步道,「晁大人,可還記得純昇?」
晁明會心一笑,「自然記得。純昇姑娘,今日是來要回恩情的?」
純昇垂頭,揚起嘴角,「勞煩晁大人了。」
「姑娘請講。」
純昇將手中千斤之重的信展現出來,並解釋道,「我們殿下並未為難大人,只是要大人實話實說而已,很簡單。」
晁明不知是何意,疑惑著接過了純昇手中的信,皺起眉頭看下去,片刻看完後,整張臉都展示出了憤怒,「姑娘,這信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純昇將范蓁掉包的事情講給晁明,晁明聽後,猛地敲擊桌案,「豈有此理!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
純昇緊緊的盯著他,見他是這樣的反應,便放心下來,「望大人明日早朝,將書信呈上去,屆時殿下會在一旁幫助,明日要讓左桐從官位上跌下來!」
純昇說的簡單直白,她也不想與晁明拐彎抹角,她明白晁明的作風,若是對的事情,他也應當盡力而為。
果然,晁明將信收入衣襟中,鄭重點頭,「微臣遵命。」
此時,一直未開口的裴崇,才道了一聲,「京兆尹為本王做的事,本王記下了。」
純昇附和著,「純昇也記下了。」
晁明搖頭擺手,「並非如此。純昇姑娘,這也算不上報恩,為民除害,當是京兆尹分內之事。」
裴崇聽他的話,抬頭向他投去讚賞的目光,再言語兩句,便告辭,同純昇坐上回府的馬車。
裴崇坐在馬車上,暗自回味著方才京兆尹的話語,忽然道,「若是這京兆尹能為我們所用便好了。不過……但我徵國能有這般剛正不阿之人,也算是百姓和朝堂的福祉了。」
對面的純昇不以為然,「殿下坐上皇位,京兆尹等人自然為殿下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