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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蠢問題

2024-10-02 18:42:20 作者: 李依咪

  婭枝結束休假回到銀行,本以為積壓了很多工作,卻發現同事們已經處理了她那一份,婭枝向她們道謝,鄰座的馬天天笑道:「你客氣什麼,最近是業務淡季,我們這些蹲辦公室的,閒著比做事還要難受呢。」

  「還真不是我們心疼你,」又有人插言:「主管特地叮囑過,讓你先專心做好聯絡的事情,細碎的我們來管。看來你出去是遲早的事,勿相忘哦。」

  更有耿直者大聲嚷嚷:「先有我們盧經理,後又有方糖陳總,婭枝你是上輩子拯救生靈於水生火熱了吧?貴人緣真是好。」

  提到這兩個人,沉寂多日的辦公室炸開了鍋,喜好八卦是年輕人的天性,婭枝沒有想到內向的自己竟然成了話題中心,給這個被沉悶數據堆積著的辦公室帶來了熱度,她更沒有料到的事,當初自己是因為恐懼與人交往,才主動申請這個沉悶保守的職位,沒想到入職以後誤打誤撞地遇見陳恆,反而接下了額外的工作,自身也在鍛鍊中變得大方起來。

  保守者分為兩種,一種是結廬在人境的逍遙者,不慕虛名,能而不爭;另一種則是自省而不足的清醒者,自知能力有限,所以不敢好高騖遠。婭枝自知不算前者,幾個月前的自己還被盧定濤逼迫著面試,進入這間雖然工作乏味卻充滿溫情的辦公室,同事們起鬨歸起鬨,對人脈運氣開掛的她,誰也沒有表現出的嫉妒或不服氣。

  如今連婭枝也預感到,自己被調職只是時間問題,她反倒多有不舍這些不爭不搶的善良同伴。

  制好的聯名卡片是在下午送來的。這批限量版卡片由銀行和方糖公司聯手推出,設計別有用心,全系列共有紫外光、鏽跡、孔洞和透明隨想四色主題,另推出針對貴賓用戶的「黑金立方」卡片,五款卡片分別以絳紫、褐紅、銀灰、灰白和黑金為主色調,以浮雕的立方體形狀為圖片主體,據說,卡面的製作過程還採用了方糖科技尚未發布的最新專利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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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片按主題成捆地擺放,「黑金立方」數目最少,也有十幾張之多,每一張都用精美的重工禮盒包裝著,頃刻便堆滿了婭枝的桌面。

  一併送來的,還有全部前來申請辦卡的用戶填寫的申請表,婭枝大致點了點,加上Excel里還有百餘條網上申請,在這個銀行業幾近飽和、「花唄」等快捷信用支付方式又在漸漸取代支付寶的時代,這一次活動所收穫的客戶統計起來,已是超出預期的數字。

  婭枝的工作就是取出全部卡片,逐條核對用戶信息,再將寫有用戶編碼的標籤貼到相應卡片上,這些卡片和最終的信息表將被送往技術部,以便那裡的員工進行最後的錄入步驟。

  久坐使婭枝脖頸生疼,她起身稍稍活動肢體,最上面的盒子中那張還未被綁定卡主的「黑金立方」躍入眼中,婭枝想仔細看看,於是小心拿起它,拇指忍不住便去摩挲那凸起的圖案。

  那的確是精細的製作,每一寸隆起都平滑得舒適,視覺上又立體有力,卡面隱隱反射著半透明的色澤,具有橫看成嶺側成峰的時空感,難怪這一限定系列尚未未發行,就已火爆L市各大推廣號。

  正當她心不在焉地體味地體味那種特別的手感時,馬天天叫道:「婭枝,陳總又來找你啦。」

  婭枝還沒來得及深究「又來」是怎麼回事,陳恆已經來到面前:「抱歉,打擾到你工作了嗎?」

  「這些是我們公司單獨地推時,現場辦理的客戶。」

  那疊材料的厚度不亞於銀行直接收到的那些,婭枝之前始終對方糖的影響力缺乏量化的概念,直到現在,她才真正地佩服起主管重視這次合作的主張。婭枝幾乎要脫口而出「這麼多呀」,話到了口邊卻被處理成更淡然的一句:「沒關係,怎麼還辛苦你親自送來?」

  陳恆便笑道:「小公司人事辛酸,別人都一人頂好幾個,我這樣的就被打發來跑腿了。」

  「哎呦,陳總也不像是忙裡偷閒來跑腿的,」同事們見陳恆為人隨和,又與婭枝相熟,也就不再忌諱什麼:「其實昨天和前天都來過哦。」

  「真是對不起」,婭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休假了,忘記提前告知你。」

  陳恆說著沒事,轉身打量起辦公桌上的卡片,「我也是第一次見成品呢。」

  他從精裝盒中與他的西服袖扣顏色一致的「黑金立方」,一直掃視到邊角上的白色卡片,也抬手拿起一張,仔細翻看後,微微壓低聲音:「這張留下來吧,我們製作的時候留有富餘。」

  「工本費,其實一點也不貴,」陳恆用僅有彼此聽得見的音量,風趣地解釋:「況且卡號結尾正好是你的生日。」

  「那麼,謝謝。」婭枝看著這張巧合的卡片,又見陳恆神情認真並非說笑,便依言接過,單獨放在自己手邊。婭枝沒有問陳恆如何得知她的生日,人但凡對另一個人留了心,尋覓她的信息就算不得難事,甚至不比讓計算機輸出一行「Helloworld"複雜多少,不管婭枝再多說些什麼,都不過是向聰明絕頂的他提了個蠢問題罷了。

  「那我不再打擾了,周四慶功會記得來哦。」陳恆將手中物品放回原處,轉身擺擺手,眼裡有掩飾不住的失落。

  他無疑是期待她問那個蠢問題的。婭枝自知遲鈍,卻並不痴愚,她在陳恆走後發呆良久,想像著如果她問了,他會如何答?會庸俗地說「因為是格外在意的人」,還是用某種更風趣、也更符合他個性的方式,闡述兩人間那層尚未捅破的意思?

  ——

  婭枝知道那天未能繼續下去的坦白不會被推遲太久,一個人如果下定了某種決心,並且認為當下就是將它付諸實踐的時機,便不大可能徹底放棄它,哪怕時間地點有所變動。

  所以當慶功會結束,陳恆詢問婭枝是否還有時間聊聊,婭枝很平靜地應允了。

  兩人走在江邊小路上,陳恆的表述比婭枝預想得直接:「認識這麼久了,我擔心冒昧而一直沒有問過,你有男朋友嗎?」

  婭枝自然否認,她聽到陳恆輕輕地快速吸氣又呼氣,像是暗自下定某種決心一般,問出下一個問題:「如果有機會,你願意接受它,嘗試和某一個人交往嗎?」

  婭枝笑了,既是意料之中的問題,就必有早已想好的答案。

  「對我來說,沒有接受,只有選擇。」婭枝聲調平靜:「地球上有六十多億人,那麼理論上,我就有六十多億種選擇,不管可行還是不可行。在這些人當中,也許竟有好幾個人喜歡著糟糕而幸運的我,又也許,沒有一個人願做我的追求者。」

  「沒有這樣的也許,婭枝你真的很好。」

  「可是沒關係呀。」婭枝又輕輕笑道:「誰追求誰,並不是要緊的事。對我來說,朋友比愛情重要,不管我有一個還是十個好朋友,我都會將他們看成重要的人,不會因為他們中有些人是我的追求者,而有些人不是,就將朋友區分對待的。或者說,如果遇到期待的人,我會選擇和他交往,但我認為愛情是在那六十多億人中選擇一個恰好投緣的人,而並非,只能面對追求者們、在「接受」和「不接受「兩個選項中做決定的權利。」

  婭枝大一時學過C++的知識,她知道在編程中有兩種變量,int型和bool型,前者可以在所有整數中隨意取值,而後者只能為「true」或者「false"。婭枝只是想要表達類似的觀點,倘若真的讓她不理會一切旁人遞來的好意、反而主動追求一個社交圈之外的「六十多億分之一」,婭枝不認為保守的自己做得到。

  她只是被動得太久了,自幼以來就被生活和旁人投餵著一個又一個「非是即否」的bool值,這樣的她後來成長了一些,自由了一些,回首望著身側依稀的新生羽翼,於是萌生了今後要做int型選擇的野心,這畢竟無可厚非。

  那時的婭枝尚未意識到,她對陳恆長篇大論的東西,被人稱為愛情觀。

  陳恆聽了沉吟道:「我知道了。」

  「所以,朋友之中,還並沒有你想要選擇的人?」

  「沒有。」婭枝斷然回答,心卻顫得微妙。

  儘管垂著頭,婭枝依然用餘光注意到陳恆眼角的落寞,他好像是刻意地朝另一邊轉頭,側身朝月光照射的黃河水望去,不讓婭枝發覺他的神色變化。

  婭枝也配合地望向另一側,那邊沒有垂柳依依、河水滾滾,一輛接一輛的渣土車隆隆地碾過,那聲音如雷若崩,足以讓這路畔上每一對同行人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

  對不起,婭枝在心底默念。這已經是她所能想到的,最理性也最悄無聲息的回絕方式。

  「你變得太不一樣了。」這是那天道別時,陳恆對婭枝的評價。

  他說這話的語氣,就像是在談論路邊雖平凡卻棵棵獨一無二的樹木,既是憐惜,亦是讚許。

  第二天,婭枝收到陳恆發來的「期待下次合作」消息,她猜想是群發,放下手機開啟一天的工作,剛剛按滅的屏幕卻再度亮起,那條群發信息之後又彈出一條單獨寫給她的內容。

  「上一條是群發。婭枝:謝謝你昨天的話,讓我從中領會了許多之前不知道的事。你主動選擇的人和事一定都會帶給你幸福,也祝你在工作和生活中,擁有越來越多選擇的自由。朋友陳恆。」

  真是屬於老幹部的書信體措辭呢。婭枝拿起手機輕輕地笑了,笑的緣由又並非全是覺得好笑,還裹挾著些釋然、放鬆的成分。

  「一大早就看著手機傻笑?」一襟西服的第二顆扣子在婭枝眼前晃晃蕩盪。

  婭枝不消抬頭確認,便知是盧定濤又不安分地來叨擾了。她不緊不慢地按滅手機屏幕,往椅背上穩穩一靠,這才搭理那人:「又順便?」

  「不是,」盧定濤忽然靠近她:「並且今後,也不能再順便了。」

  「你被解僱了?」婭枝猜測得毫不留情。

  「還是就愛胡說,」盧定濤皺皺眉,卻側身繞過辦公桌,離詛咒自己的那個人更近:「你媽媽答應了,所以以後你下班等我,我找你一起走,不用順便。」

  婭枝有些不習慣被人靠得這麼近,她面露嫌棄別過臉:「哦,不用順便,是變成默認了?」

  明目張胆,這是婭枝暫能想起的唯一詞彙。

  這天婭枝心情出奇地大好,若是平時,聽聞盧定濤借著「你媽媽」這樣的表述欺負人,非得氣得胸疼胃疼不可。

  「咦,你還不打算走?她們快要來了。」

  「以後都變成默認了,還要擔心別人?」盧定濤稍稍拉遠了些距離,依舊定定地望著婭枝,微挑眉尖仿佛在打量好笑的事物:「又能重溫當年接送某人上下學的感覺了,真是令人懷念呢。」

  得寸進尺!婭枝想起中學時被盧定濤逼迫的悲慘往事,又羞又憤,連捶帶打半推半搡,總算是把他趕出了門。她也不知是被氣得還累得,竟不顧形象地在門框邊喘氣不止,直到馬天天推開那扇門,驚訝地問她有沒有事。

  「沒事,就是又被氣了一下。」

  「哦,我猜還是上次氣你的那個,同一個智障!」

  「……」

  「對了,我剛才在走廊見到盧經理了呢,咦……」馬天天后知後覺:「你說的智障不會就是……」

  「是你說的,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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