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朕決定,御駕親征!
2024-10-02 15:39:48
作者: 迦樓羅北斗
身為紫宸殿的大宮女,原本元蕾蕾就地位不俗。而這次在追隨落難的傻皇帝重新回宮之後,雖然皇帝並未給予她什麼特別的恩賞,可是紫宸殿乃至整個皇宮都已經默認了她超然的地位。
是以,當元蕾蕾進入御書房去取御用硃砂的時候,並未受到任何人的阻攔。
皇帝的御書房的御案之上,所有的東西全都井井有條的陳列著。只除了,在盛放硃砂的印盒邊,放著一卷詔書。
元蕾蕾想到朝堂之上此時傻皇帝的困局,心中亦是複雜。在她取印盒的時候,手背不經意間碰到了那捲詔書。原本捲起的詔書在她的動作間,「咕嚕嚕」的滾開了。
元蕾蕾心中一驚,身為奴婢是不可以隨意窺伺聖意的,更何況是偷看詔書。她趕緊將詔書一把抓了起來,抬手就要卷回去。
可是,在這匆忙的動作間,她依然還是看到了詔書之上的片言隻字!
在那寥寥數語落入元蕾蕾的眼帘之中的時候,她的心,不自覺的就是一驚!
半炷香後,元蕾蕾捧著那金絲楠木的印泥盒回到了金鑾殿的時候,李暮早已經是滿臉的不耐煩了。
只不過,李暮就算是再著急,他也不會親手去搶過元蕾蕾手中的印泥盒。
只不咸不淡的吩咐道:「還不快侍奉陛下用印?」
元蕾蕾畢恭畢敬的行禮,手腳麻利地將御案之上原本的那一片雜亂清理乾淨。又將詔書鋪好,將印盒打開。待到一切準備停當之後,她這才後退一步。正是畢恭畢敬的恭請皇帝用印的姿態。
傻皇帝看看詔書,又看看李暮,顯然,他並不想遷都,也不想逃避自己的責任。
李暮看著傻皇帝這猶猶豫豫的樣子,只覺得心頭火起,當下也再顧不得那許多了,袍袖一揮,他已經大踏步走到了御案邊,朗聲道:「既然陛下身體虛弱,就讓老臣代替陛下用印吧!」
說話間,李暮居然已經一把握起那一方晶瑩的傳國玉璽,對著明黃的詔書,就已經重重的蓋了下去!隨著李暮的手腕再度抬起,一方濃麗的朱紅色御印已經躍然於明黃色詔書之上。李暮從剛才開始,一直有幾分憋屈的心緒,此刻也徹底豁然舒暢!
雖然並非帝王,可是如今的他早已經是權柄在握,就算這傀儡皇帝想不受他的擺布,可是,又能耐他如何?!李暮幾乎是輕慢的,將那傳國玉璽,擲入了專門盛放玉璽的紫檀木盒之中。也不等傻皇帝再說些什麼,揚聲便道:「司禮監,還不快來宣旨!」
司禮監目睹這一出首輔強迫皇帝下詔書的金鑾殿大戲,早就嚇得兩股戰戰。可現在李暮叫到了他,他就算心中驚懼到了極點,卻也是不敢逃的。趕緊躬著身子就快步跑了過來,接過了詔書,就開始對著朗聲宣讀了起來。
隨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書……」的聲音在金鑾殿裡迴蕩起來,李暮作勢徐徐從御階之上回到群臣之中,可是從他刻意放滿的步伐和睥睨四顧的神采,任誰都看出來,這位當朝首輔大人,正在志得意滿。
他自然不曾忽略掉人群之中,今科狀元徐萌那毫不掩飾地不滿眼神。不過,在他看來,區區一個翰林,他想要收拾他,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他又何須在意?!
突然,他發現,徐萌的眼神好像……並非是不滿,而是……驚喜?!
難道徐萌也明白了,跟著這傻皇帝沒有前途,所以決定開始對他效忠示好搖尾乞憐?
不……不僅僅是徐萌,好像四周的這些他的黨羽們,他們的神色仿佛也變得,截然不同了?!
「朕決定,御駕親征,平定北羌之亂!」司禮監的聲音鏗鏘有力,落在李暮的耳中,卻猶如一道驚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腦門上!
李暮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跳了起來,他猛地轉身,一把抓住了司禮監手中的那本詔書,劈手就奪了過來。
只匆匆掃過幾行他的臉色就已經徹底變了!
「這並非是老臣為陛下擬定的遷都詔書!」李暮的聲音如同是從牙齒縫裡狠狠擠出來的,每個音節里都飽蘸著竭力壓抑的怒火!
「這是朕自己擬定的,御駕親征的詔書。」傻皇帝的聲音還是慢吞吞的,沒什麼波瀾。可是李暮卻從這平靜無波的音調之中聽出了一種說不出的嘲諷。
「剛才首輔大人您不是看過了,還代替朕親手蓋上了玉璽。難道首輔您現在還要反悔嗎?」
在李暮的眼中,皇帝一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皇帝。任由他捏圓搓扁,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只覺得,有一記重重的耳光,甩到了他的臉上!這傻皇帝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兒了這麼一出偷天換日,李代桃僵的好戲!
這傻皇帝這次出去了一趟,大難不死,看來還真的是長進不少啊。他倒還真的是……小看他了呢!
李暮的肩膀都氣得微微顫抖,他咬了咬牙,終於在幾個深呼吸之後,成功的壓下了胸中翻騰的怒火。他甚至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陛下胸懷天下,願意效仿先帝,御駕親征。老臣心中,自是感動萬分!」
元蕾蕾的視線,一瞬不瞬地盯著李暮。從她在皇帝的御書房發現那份傻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擬定的御駕親征詔書,到她悄悄將那份詔書帶入金鑾殿。再趁著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時候偷梁換柱後,她的心就一直高高地懸著。她很清楚,李暮絕不是現在的傻皇帝和她的力量足以對抗的存在。
可是,如今的大梧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她身為大梧子民,又如何能貪生怕死?就算知道,一旦李暮聽到司禮監宣讀詔書的內容,自己偷梁換柱的伎倆就會當場被戳穿。而等待著她的,將會是李暮毫不留情的反擊,她也依然選擇了義無反顧!
果然,李暮在這句假惺惺的開場白之後,便迅速地撕開了自己的假面具。
「只可惜,陛下素來病弱,於騎射之上亦無所成。須知,先帝只有陛下您這一點血脈,陛下又還未有子嗣。若是讓陛下就這樣上戰場,老臣將來如何面對先帝啊!」李暮說著,已經做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樣子,作勢就要擦拭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
果然,李暮這一番作態下來,李暮麾下的黨羽自然是心領神會,一個個連連跪倒,只說請陛下保重自身,如今先帝的子嗣已經只有陛下一人,怎麼可以如此輕率行事云云……
「朕的身子並未那麼虛弱……朕……」。
「陛下不可啊……」。
「朕……」傻皇帝雖然竭力為自己辯解,可是李暮黨羽人多勢眾,竟是根本不給他分辯的機會。
元蕾蕾看著傻皇帝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心中說不出的憋悶,可是這種時候她也只能看著乾瞪眼卻是幫不上忙。
李暮看到金鑾殿裡這一番亂象,攪和得火候已經是十足,當即輕咳一聲道:「若是陛下非要親征,不若請陛下在滿朝文武面前,證明自己的騎射不俗,足以平定北羌之亂……」。
傻皇帝雖然不知道他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可是聽到此事有轉機,不覺也是眸光一亮,卻聽到李暮接著道:「若是陛下做不到,則親征之事也請陛下收回成命。並且……」李暮說著,眼神如同一柄利劍般,直刺向一旁侍立的元蕾蕾:「將這弄污了印泥的奴婢,就地正法!」
傻皇帝一聽,頓時有點急了:「印泥是朕弄污……」,傻皇帝的話未能說完,已經有一列御林軍自金鑾殿外沖了進來,一把將元蕾蕾狠狠地鉗制住了!
「啊!」元蕾蕾單薄纖細的身軀一下就被按壓得動彈不得,她的肩膀被扭曲到了一個極限的角度,她痛呼出聲!
傻皇帝的眼神,陡然就變了!
而在這明明幾乎動彈不得的境地之中,元蕾蕾居然還艱難的昂起了頭,對著他,小心翼翼的,搖了搖頭!
仿佛在對他說:陛下,別管我!
這個傻丫頭!
「不知道,首輔大人要如何考校朕的騎射呢?」傻皇帝的聲音還是慢吞吞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李暮居然聽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
李暮搖了搖頭,他可沒忘記這傻皇帝居然還不知死活地想揍自己,卻當眾摔了個狗吃屎的醜態。虛弱成這樣的皇帝,又有什麼好怕的?!
思及此,李暮笑道:「若說是比賽騎射,自然是要到春狩和秋狩的時候,方能一較高下。可如今北羌戰事如火,再以狩獵定奪未免太過麻煩。以老臣看,如今正是夏末秋初,鳥雀繁盛的時候。京中貴族多有以泥丸打鳥雀取樂的。想必陛下也曾涉獵吧?」
傻皇帝點點頭:「朕知道。」
李暮道:「既然如此,不若就請陛下與老臣在御花園裡比一場泥丸打鳥雀。以多者勝。若是陛下勝了,自然說明陛下騎射之術足以平定北羌之亂。老臣願意為陛下前驅。」
「若是老臣勝了,就請陛下以大梧千萬百姓為念,遷都避戰。不知道,陛下以為如何?」
傻皇帝點點頭:「朕若贏了的話,這傻丫頭的罪過,就一筆勾銷吧?」
李暮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這個,當下瞟了一眼被御林軍押得動彈不得的元蕾蕾,故作大度道:「那是自然。」
傻皇帝點點頭:「如此甚好。」說話間,他正色道:「傻丫頭,還不快給朕取騎射的衣袍來!」
那兩個押著元蕾蕾的御林軍看看傻皇帝,又看看李暮,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李暮心知傻皇帝這樣不過是為了讓御林軍暫且鬆開那小宮女。不過,這番小花樣也不過是徒勞罷了。只等一會兒他大獲全勝,不要說這賤婢,就連這傻皇帝也不過是他掌中可以隨意擺弄的玩物罷了。
思及此,李暮索性故作大度,點了點頭。
元蕾蕾霎時就被鬆開了。
她還來不及理清此時驟然複雜的局面,就急匆匆地幫傻皇帝換好了騎射用的衣服,又與眾人一起,來到了御花園之中。
比起自己的安危,她更加揪心的是,傻皇帝能在這一場較量之中獲勝嗎?
李暮一天到晚以老臣自居,其實他不過四十出頭。又兼多年來精於騎射練功不怠,望去依然是壯年模樣,身形挺拔魁梧。如此這般的李暮與身形瘦削單薄的傻皇帝站在一處,任誰都會覺得李暮的勝算更大。
唯一讓元蕾蕾還稍微有一點點信心的是,這泥丸射鳥雀,比的並非是力量而是一個巧字。若是較量這個的話,傻皇帝也並非是……全無勝算吧?
陛下,你可一定要贏啊!
只有御駕親徵才能真正救萬民於水火,解北羌之危啊!
傻皇帝遠遠地望了元蕾蕾一眼,幾乎用不著看第二眼他就明白,這傻丫頭,此時滿心滿眼想的都是北羌,大梧百姓。為什麼她就不能好好地想想,若是這一場較量他落敗了,最先人頭落地的,是元蕾蕾她自己呢?!
這傢伙,真的是徹頭徹尾的,傻丫頭!
夏末初秋的御花園裡,枝頭掛著許多色澤艷麗的果實。這些散發著果香的小小果實讓附近的鳥雀在空中盤旋徘徊,形成了一幅悠然自得的美好畫卷。
李暮望望空中的鳥雀故作姿態的輕咳兩聲道:「老朽年邁,早已經不復當年之勇,如今看到這鳥雀翻飛的景象,只覺得時光如水啊……」。
元蕾蕾都懶得撇嘴了,您這挺拔的脊背,這目中的精光,哪裡有半點老朽的模樣?
說話間,早已經有內侍捧來了兩盒泥丸。
一盒送到了李暮面前,一盒送到了皇帝面前。
為免兩人泥丸亂飛驚擾了對方,於是便由李暮先行打鳥。
李暮舉起彈弓,走到樹叢間。明明不過是區區數步,可是元蕾蕾卻是分明感覺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風雷之勢!李暮抓起泥丸就扣在牛筋上,他的動作看起來也並不如何迅猛,可是在那片刻間卻是只聽風中就已經是一片破空之聲!
隨即,就是鳥雀墜地聲次第響起!
元蕾蕾還是第一次以如此直觀的方式感受到這位當朝首輔的殺伐決斷之氣。以往在她的眼中,李暮都不過是一個詭計多端花樣百出的奸臣。而現在這在御花園裡,拿著彈弓以風雷之勢擊落無數鳥雀的姿態,卻是在提醒著元蕾蕾,他不僅僅是一個詭計多端的奸臣,他同時也是一位曾經追隨先帝,在戰場上經歷無數廝殺,趟過屍山血海才走到如今的至高之處的猛將!
盒中的泥丸用盡的時候,早有隨侍的內侍伶俐的將那些被泥丸打落的鳥雀全都一一收拾了起來,用青竹簸籮裝好了,抬了過來。
李暮掃一眼簸籮,故作嘆息道:「果然,不服老還是不行啊。如今忙碌了這麼久,也不過只得區區十餘只鳥雀罷了。果然還是老了啊……」。
那內侍躬身稟報導:「首輔大人用泥丸三十顆,打落鳥雀十八隻。」
這收穫,雖然談不上例無虛發,可也相當可觀了。要知道就算是大梧都城裡那些成日裡鬥雞走狗打鳥雀的少年郎,能三五泥丸打中一隻鳥雀都算得上是好身手了。李暮這個收穫,已經是相當不俗。
元蕾蕾的心,不自覺的高高的提了起來。自從她進入紫宸殿之後,除了邪祟在演武場騎射那次之外,她就不曾見傻皇帝有操練過什麼功夫。成日裡都是只有太醫們過來診脈,給皇帝燉補品,叮囑他一定要安心調養身體……,什麼彈弓,什麼打鳥雀,只怕他是碰也未曾碰過吧?
此時,內侍已經將彈弓和裝泥丸的盒子捧到了皇帝面前。可是傻皇帝卻是看也不看。那內侍一時間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元蕾蕾見狀,索性走到前面,將他手中的托盤接了過來,侍立在傻皇帝身邊。
可是,才剛接過托盤,她就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照理說,這托盤裡放著彈弓和裝了滿滿三十顆泥丸的盒子,這托盤怎麼也會有些分量。可是元蕾蕾卻覺得,這手中的托盤,分外的輕盈,仿佛並沒有多少重量。
難道……是我這些日子在外面歷練了一番,力氣漸長,所以舉重若輕?
不!即使如此,這盤中的東西也未免太輕了。
元蕾蕾的胳膊不自覺地晃了晃。隨著她的這個動作,盒子裡的泥丸彼此撞擊著,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這聲音並不大,可是卻足以讓元蕾蕾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這盒中的泥丸,是空心的!否則,實心的泥丸絕不會發出如此清脆的聲音!
實心泥丸才能足夠強勁有力的彈射出去,若是空心的,只怕微風一吹就會被卷得不見了蹤影,更遑論什麼射中鳥雀了!
李暮這老匹夫,果然是步步為營,包藏禍心!
元蕾蕾狠狠地咬了咬唇,腦海之中飛快地思索著,到底要如何將自己的發現告訴傻皇帝。可是,當她的目光與傻皇帝對上的時候,卻分明看到了,他眼眸深處,那瞭然於胸的笑容。他剛才也聽到了那個泥丸撞擊的聲音,也想明白了嗎?
元蕾蕾心念急轉,卻只聽李暮道:「老臣剛才已經獻醜了,接下來,就瞻仰陛下的風姿了。」
傻皇帝仿佛完全沒聽出李暮話語中的嘲諷之意,他慢吞吞地點點頭,望向李暮:「首輔大人剛才是說,以鳥雀多者為勝,朕沒有記錯吧?」
李暮點點頭:「正是如此,陛下並未記錯。」
他了解得很清楚,傻皇帝從來不擅騎射,這彈弓更加是碰都不曾碰過。
傻皇帝聽到了李暮的話,卻仿佛是徹底放下了心頭大石一般,重重的點一點頭,然後笑道:「既然如此,朕就不耽誤各位愛卿的時間了。」
說著,他的袍袖一揮,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要去取托盤裡的泥丸和彈弓。誰知道,他的指尖卻只是輕輕地從一旁的大樹上摘下了一片樹葉。
陛下這是要幹什麼?元蕾蕾的眼眸忍不住睜大了。
此時,原本到處都是是鳥雀飛舞的御花園裡,已經因為剛才李暮的那一場彈丸激射的殺戮,幾乎見不到鳥雀的蹤跡了。就算盒子裡的,並不是空心泥丸,傻皇帝亦經常練習騎射。眼下也只得面臨根本無鳥雀可打的局面。李暮看著皇帝並未取彈弓和泥丸卻不過摘了一片樹葉在手中把玩,他的唇角不經意地掠過一個輕蔑的笑容。
傻小子,你這是徹底認命了,所以乾脆連彈丸都懶得射了嗎?
李暮很想高聲冷笑,再趁機狠狠地奚落這自取其辱的傻皇帝一番。不過,他思及遷都之事畢竟是千頭萬緒,若是在這個當口與傻皇帝鬧了起來。固然他把持住了朝堂,可到底撕破了臉,顏面上總是難看的。不若此時給這傻皇帝一些顏面,讓他悄無聲息的認輸也就罷了。
想到這裡,李暮趨前一步,躬身道:「陛……」,他的聲音,被一道清越婉轉的聲音陡然截斷。李暮的眸光,不自覺的就是一縮,他聽到了什麼?!
好像是有鳥雀在山林間輕快的蹦跳,歡叫。有雍容華貴的孔雀在林間振翅而起,又有喜鵲在上下翻飛,百靈鳥的鳴叫聲忽遠忽近,如同一抹縹緲靈動的山風,讓人明明是在御花園之中,卻儼然如同是置身山林之間,一股說不出的清幽之氣撲面而來。
元蕾蕾覺得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仿佛是在打架。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些千變萬化的聲音,是從傻皇帝那捧著樹葉的唇齒間流轉而出的。可是她又覺得,似乎並不是,是真的有無數鳥雀,在周圍盤旋飛舞,裊裊不絕!
元蕾蕾使勁地眨巴著眼睛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可是,眼前的世界變得更加如同夢幻一般了!她居然看到了,有無數大大小小的鳥雀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翔而來,圍繞著以樹葉吹奏出鳥鳴聲的傻皇帝,盤旋,飛舞……
午後的陽光灑下閃爍的金色光輝,而那在鳥雀的羽毛之上跳躍飛舞的光華,則是更加的斑斕絢爛!
元蕾蕾看到了綠色的孔雀,看到了黑白相間的燕子,看到了白色的信天翁……以及許許多多她根本就認不出來的,花團錦簇的鳥雀們。所有的這些鳥雀,在空中飛翔盤旋,圍繞在傻皇帝的身邊,給他的身邊織起了一匹如同是在不斷變幻著色彩和光華的流動的錦緞!
這到底要多少只鳥雀?元蕾蕾開始還想試著數一數,她很快就發現,她根本就數不清!
元蕾蕾只知道,她拼命地睜大了雙眸,只想竭盡全力的用自己的雙眸好好的記取這個令人感動的時刻!
在這盛大得如同夢幻般的奇蹟之中,傻皇帝的聲音從容的傳來:「首輔大人您剛才說過的,以鳥雀多者為勝。」
李暮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僵硬地點點頭。
「所謂以鳥雀多者為勝,不是非得死鳥才可以把?」傻皇帝說著,將袍袖從容的舒展而出。仿佛是受到了某種冥冥中看不見的牽引一般,鳥雀們爭先恐後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的肩頭……。
勝負,已定!御駕親征,就此已成定局。
李暮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可是,他到底沒有氣急敗壞的徹底撕下自己託孤忠臣的面具,而是咬著牙,點點頭:「老臣慚愧,這場較量,陛下大獲全勝。」
「那就請首輔大人將朕御駕親征的事務,一一安排起來吧。」傻皇帝袍袖一揮,那些剛才還停歇在他胳膊和肩上的鳥雀便立刻振翅而起,朝著雲天之上翱翔而去。
轉眼間,那些鳥兒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若非是剛才這裡所有人都曾經見證了那如同夢幻般的一幕,元蕾蕾幾乎要以為,自己剛才只是做了一場恍恍惚惚的白日夢。
李暮再也看不下去了,咬牙揮袖就要轉身。
傻皇帝卻道:「首輔大人請留步。」
李暮幾乎要維持不住虛偽麵皮,只冷聲道:「不知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傻皇帝定定看著他,沉聲道:「朕在比試前曾與首輔大人約定,若贏了的話,這傻丫頭的罪過,就一筆勾銷的。首輔大人應該不曾忘記吧?」
李暮的目光從傻皇帝的臉上,移到了元蕾蕾的身上。他眸光之中的陰鷙之色幾乎是再也按捺不住,可是他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啞聲道:「那是自然!」
傻皇帝頷首,聲音不徐不疾:「如此,甚好。」
李暮眼眸之中的怨毒之色再也掩飾不住,他霍地轉身,拂袖而去!
李暮與他的黨羽們沒過多一會兒就已經盡數退下。內侍們亦是十分機靈的隱在了角落之中。剛才還熙熙攘攘的御花園裡,轉眼間就只剩下了傻皇帝和元蕾蕾。
元蕾蕾使勁地眨巴眨巴眼睛,剛才她徹底沉浸在傻皇帝吹奏樹葉召喚來鳥雀的盛況之中,將自己正身處生死危機的事情忘了個乾淨。
剛才傻皇帝特意問李暮的那句話,才讓她猛地回過神來。
傻皇帝這一手吹樹葉引來鳥雀的奇蹟般的景象,不僅僅是贏得了御駕親征的詔令得以實施,而且也又一次地救了她的命!
傻皇帝抬手,將那片樹葉拋入一旁的樹叢之中,突然他的視線落到了樹叢間一處不起眼的小枝條。在那單薄瘦弱的小枝條上,居然垂掛著幾個紅潤可愛的小果子。他立刻就將那幾顆果子摘了下來。
元蕾蕾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在看到他的指尖攥緊那紅果子的動作的時候。元蕾蕾的心中猛地一驚!
她認出來了,這果子就是之前邪祟在傻皇帝遇刺墜落山崖的時候,摘給她的那種果子!可是,知道這種果子能吃的,不是邪祟嗎?為什麼現在如此自然的摘了果子的,卻是……傻皇帝?!
「鳳九霄?!」元蕾蕾脫口而出!
傻皇帝的動作,驀地一僵。隨即他就板起了面孔:「你這是在做什麼?怎麼敢直呼朕的名諱?」
元蕾蕾「噗嗤」笑出了聲:「鳳九霄,沒人告訴過你,陛下他並不介意我叫他的名字嗎?」
「你……」鳳九霄心中懊惱,明明剛才他裝傻皇帝的模樣不是裝得挺好的嗎?怎麼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就被傻丫頭給識破了?
「我才要問你呢,平時你不是都要傻皇帝打噴嚏了才會出現的嗎?怎麼今天你突然就出現了?」元蕾蕾盯著鳳九霄。
鳳九霄被她盯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什麼打噴嚏才能出現……我……朕,本來就是想什麼時候出現就能什麼時候出現好嗎?!」鳳九霄千萬年的仙生之中,還不曾有過如此尷尬侷促的時刻。那兩顆紅潤的野果在他的掌心裡攥得緊緊的,幾乎要攥出汁液來了。
他怎麼能告訴她,那時候,他看到她命在旦夕,一時間心急如焚。便不顧一切地冒險衝破了天帝下在他身上的仙力束縛,強行占領了這個身體,只為了要來救她!
雖然,他衝破束縛取回仙力的時間不過維持了區區數息,他稍一鬆懈那束縛便又自行修復了。
他也還是不免擔心,這番強行衝破仙力束縛也許會導致這次凡間歷劫徹底失敗,讓他承受未知的懲罰,他也在所不惜!
在鳳九霄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時候,在他的心裡,元蕾蕾早已經變得如此重要。比他的凡間歷劫成功重要,比他的仙身重要,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當真如此?」元蕾蕾注視著他。曾經就在不久前,她還為他裝作傻皇帝出現在他面前生氣,甚至不惜與他鬧彆扭。可是今時今日,他又一次地在她面前裝作傻皇帝,她的心情卻已經是截然不同。
這一切的改變,絕不僅僅只是因為,這次他又救了她,他展現了讓無數鳥雀翔集的奇蹟,甚至也不是因為,他以一己之力扭轉了李暮遷都的陰謀,更重要的是,他對於她來說,早已經不是那個包藏禍心居心叵測的邪祟……,而是她心裡,最重要的那個存在!
「哼,給你!」鳳九霄故意不看她,卻將那緊緊攥在手心裡的兩枚紅色的野果猛地塞到了她的手心裡!
那紅潤的野果被他的掌心握得熱乎乎的,那一瞬間,元蕾蕾幾乎覺得,此刻在自己掌心裡滾動的,不是兩枚野果,而是正在激動跳躍的心臟!
元蕾蕾幾乎是下意識的,將那兩枚野果握緊在了掌心之中!
可鳳九霄的身軀卻在將野果塞到她的手心裡之後,就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晃。元蕾蕾急忙扶住了他。只見他皺著眉,緩慢地眨巴眨巴眼睛,當他的目光再次注視著元蕾蕾的時候,那種屬於鳳九霄的飛揚肆意的氣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傻皇帝溫柔沉靜的氣息。他慢吞吞開口:「剛才我明明記得是在金鑾殿上的啊,怎麼一下子就到了御花園?」
元蕾蕾一怔,心中陡然湧上一股說不出的失落,鳳九霄,再度消失了。
這一次,鳳九霄的出現,傻皇帝沒有打噴嚏。
而他走,她也沒有霹雷。
元蕾蕾心念急轉,她想起來了,鳳九霄是在李暮說出要將她就地正法,她被御林軍按倒在地痛呼出聲的時候,眼神驟變的。
那時候,他為了救她而來。
而此刻,在確定她平安之後,他才匆匆離去。
元蕾蕾並非是什麼洞悉玄機的術者,可是此刻,她無比確定——他,是真的,只為了救她而來!
而為了這一次匆匆來去的降臨,也許他將要付出,她根本無法想像的,巨大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