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皇帝微服出宮了
2024-10-02 15:38:55
作者: 迦樓羅北斗
次日晨,元蕾蕾侍奉傻皇帝起床。
用過早膳之後,皇帝便想出去走走。
誰知道,他不過剛走出去幾步,就被面色蒼白的齊保運顫巍巍攔住了。
傻皇帝一看他這樣子,不覺大吃一驚:「齊愛卿,你身受重傷,怎麼可以一早又起身奔忙?朕既然來了,這賑災救災之事就由朕主持,你且先安心歇著吧。」
齊保運卻是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般:「如今楠州萬千百姓都在受災,我如何能安心休養?!微臣昨夜就已經派人將陛下帶來的米糧分發下去,派他們在城中各處設置粥場。又由太醫連夜製作了祛除疫症的藥包,第一批已經送到各村進行分發了。」
皇帝是當真沒想到,這個楠州刺史居然如此有效率。
昨天晚上撞柱受了重傷昏迷,居然還能半夜就將這些事情一一安排下去了。倒當真是讓他刮目相看了。
「朕想出去看看外面災民的情形。」皇帝話音未落,昨日為他把脈的太醫就已經走了過來。他滿臉肅然地道:「請陛下慎行!陛下可能覺得這傷口極小,流血亦不多。可是陛下乃是一國之君,凡事都應該亦天下江山為重!保重自身才是第一要務,萬萬不可隨意外出,若是不慎傷風,或是感染了無名疫症,那微臣就萬死難辭其咎了!」說話間,他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整個人一幅『若是陛下不聽,微臣就死在陛下面前』的架勢。
傻皇帝的嘴角有點控制不住地抽抽,從李暮在金鑾殿上,到昨天晚上齊保運刺史在楠州大堂上,到現在太醫在庭院裡,怎麼每個人都仿佛在戲台上演戲一般,一言不合就要吐血,要撞柱,要死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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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皇帝輕嘆一聲,只得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之後的幾天,全都是這種情形。只要皇帝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楠州府災民的情形。他就會被楠州府的人攔住,攔住他的,不是那個面色蒼白隨時就要昏倒的齊保運,就是那個滿臉視死如歸的太醫。
雖然這兩人說的內容不同,可是歸根到底都是一個意思——陛下你不能外出!
「朕摸著,覺得額頭上的傷好像已經徹底痊癒了。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我最近怎麼越發沒有精神,早上都快起不來了?」傻皇帝使勁地甩甩頭,竭盡全力地想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其實元蕾蕾也很奇怪。她侍奉在陛下身邊算起來也有快半年時間了。陛下的確一直以來都是身體虛弱,之前邪祟在陛下的身體裡的時候,不過玩了一天騎射,過後皇帝這幅小身板就撐不住,足足在龍床上躺了好幾天才緩過來。可就算是如此,傻皇帝也從未有過什麼眩暈之症。如今到了這楠州,不過是在柱子上輕輕磕了一下,破了一點油皮流了一點血,怎麼就突然漸漸開始精神萎靡?
想到這次陛下御駕救災之事本就是李暮一手策劃,難保這隨行救災的太醫,從一開始就是李暮的人!若這太醫真的是李暮的人的話……只怕他的藥,陛下根本就不能吃!
元蕾蕾心中一緊,可是卻到底不敢直接將自己的推測告訴傻皇帝。
她只道:「許是天氣漸漸熱起來了,陛下體虛,吃不住熱氣也是有的。再說,所謂是藥三分毒,陛下若是覺得吃了這藥沒精神,今晚他們再送藥過來的時候,我幫陛下悄悄潑了可好?」
傻皇帝聽她如此說,頓時眉開眼笑,一個勁地點頭。
入夜,皇帝用了晚膳之後,便有人將太醫熬好的藥湯送了過來。
皇帝只說太燙了,天氣太熱,要放一放才肯喝。太醫派來的人在外面聽著大宮女輕言細語的服侍著皇帝喝了藥湯,再將藥盅送了出來。看到那空蕩蕩的藥盅,那人在心底長舒一口氣,就回去向太醫復命了。
不多時,皇帝所在的屋子就已經熄了燈,顯然皇帝喝下的藥湯已經起效,皇帝又睡下了。
那些在黑暗之中盯著這裡的眼睛,也一個個的都放鬆下來。今日總算是又將這傻皇帝糊弄過去一天。
齊保運的書房裡,長史有點擔心地望著他,提醒道:「可是那新科狀元徐萌,可是還在地方上主持疏浚河道的事情呢。若是過些天他來找陛下匯報進程,可怎麼好?」
齊保運卻是袍袖一揮漫不經心地道:「你怕什麼?他要去疏浚河道,就讓他疏浚河道,不正好省了我們多少功夫!」
「若是陛下當真在我們楠州駕崩了,你覺得他這個區區狀元郎還能保住腦袋?!」
長史一聽,頓時心中一寬,只翹起大拇指稱讚:「大人高見,是小人愚鈍了!」
而在夜色之中,元蕾蕾和一身下人打扮的傻皇帝在夏日茂密的樹木掩映之中,正小心翼翼地往牆外爬。
還好,元蕾蕾從前在鄉野里生活的時候,沒少上樹摘果子,如今再撿起這活兒,居然也半點不覺生疏。如今雖然要帶上傻皇帝這麼個累贅,倒也沒有太讓她為難。楠州刺史的宅子占地極大,周圍本就行人稀少。如今疫情之下,更加是一個人也沒有。就這樣,元蕾蕾和傻皇帝悄無聲息地翻出了楠州刺史的宅邸。元蕾蕾估計,不等到明天早上有人來送早膳的時候,是不會有人發現,他們已經離開了楠州刺史府的。
「我們現在去哪裡啊?」傻皇帝扯扯元蕾蕾的衣袖問。
元蕾蕾想了想,道:「陛下……」,突然她的聲音猛地停住,低聲道:「我們既然已經跑出來了,我可就不能再叫你陛下了,若是一個不察,被人發現了陛下你的身份,那可就危險了。若是陛下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奴婢可就……」。
傻皇帝急忙擺擺手:「是我要你帶我出來看看外面的情況的。這楠州刺史死活不讓我出門,我說是到楠州這邊來救災,可是這麼多天了,我就光待在刺史府的宅子裡渾渾噩噩的養病喝藥了!這藥還越喝我越迷糊!我可不能再這麼不明不白的待下去了,我怎麼也要看看,外面的災民到底怎麼樣了!」
「至於稱呼……你就叫我……九九吧?太子哥哥以前就是這樣叫我的。」傻皇帝只要說到他的太子哥哥,眼眸里就總好像流轉著星光一般。元蕾蕾心中一痛,急忙點了點頭。
「九九,我們現在先去大街上吧。那楠州刺史說已經設置了粥場。這粥場應該就是在楠州最大的街道上。而且如今已經是六月了,就算是夜晚也不算太冷。應該會有不少災民們,會索性在粥場附近打地鋪,等著粥場開張的。我們只要去那裡,就能看到災民們了。」
傻皇帝聽她說得有道理,便急忙點頭,催促她快帶自己過去吧。
其實元蕾蕾對於楠州的街市布局亦是一無所知。不過他們要找的是楠州最大的街道,倒算是十分容易。不過繞過了幾條街巷,楠州最大的街道就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盡頭。
幾乎用不著靠近,他們就已經看到了,許多人扶老攜幼的倚靠在路邊店鋪房舍的屋檐下。顯然,這就是遭遇了水患,逃到這裡來的災民們。
元蕾蕾遠遠地看到這些人,就急忙轉身,將傻皇帝的衣服拉得鬆散了一些。又將他的髮髻弄散開。再從旁邊的牆壁上抹了兩把灰泥,撲騰在傻皇帝的臉上,這才拍拍手:「嗯,好了。這樣看起來就像是逃難過來的災民了。」
傻皇帝原本被元蕾蕾這番操作弄得有點愣愣的沒回過神來,此時聽到元蕾蕾這樣說,頓時豁然開朗地點點頭:「嗯,我們要去向災民打聽情況,還是打扮得跟他們一樣,人家才肯說實話。還是蕾蕾你聰明!」
元蕾蕾原本還有點心虛,她遠遠地看到災民之後,本能地就想要想辦法隱藏傻皇帝的身份。等到把傻皇帝一個白淨淨的清雋少年變成了路邊的小泥球,才猛然回過神來,這可是皇帝,九五之尊的皇帝啊!你知道你在幹啥嗎?
此時看到皇帝這開開心心的笑容,頓時整個人都輕鬆了。
她拉著傻皇帝的手,就一點點地往那人群聚集的方向蹭。不過,還沒走多遠,就發現距離粥場最近的那些屋檐下早就擠滿了人,她其實根本無法靠近。於是只得就近找了個巷口,坐了下來。原本這個巷口也有幾個半大孩子正倚靠在一起,看到她一個瘦瘦的小姑娘湊過來,也不覺得奇怪。甚至為首的那個女孩子還扒拉了幾把稻草給她:「別直接坐地上,墊點稻草,要不然做下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元蕾蕾急忙稱謝,又看到她瘦得面色發青,可是肚皮卻是不自然的凸起。顯然是餓極了什麼都吃,只怕已經染上了什麼疫病。她雖然不會治病,可是一點吃的卻還是有的。見她如此,她急忙從小荷包里掏出半塊饅頭片塞給她:「我這裡還有半塊饅頭片,應該還沒壞。」
那女孩子看到饅頭片,整張臉都亮了,卻使勁吞了吞唾沫,擺擺手將饅頭片推開,指著傻皇帝道:「你留著給你弟弟吃吧。」
元蕾蕾這才猛的回過神來,原來在旁人眼中,她居然是傻皇帝的姐姐?!
她還沒開口,就聽到傻皇帝說:「我不餓,給這位姐姐吃。」
那女孩子這才一臉感激的將那饅頭片接了過來,卻捨不得自己吃,小心翼翼地將那半片饅頭掰成了好幾小片,分給身旁的孩子們。
元蕾蕾不禁心中大為懊惱,若是她出來的時候多帶幾塊饅頭片就好了。不過,因著這半塊饅頭片。那女孩子一下就跟元蕾蕾熱絡起來了。
原來她叫戚寶兒,家裡本來是在夔河邊種地的。夔河決口,家裡人全都失散了。她拼命地拖著兩個弟弟逃到了這檀州州府,聽說這裡京城來的首輔大人開了粥場賑災,她就帶著弟弟們一早就跑過來等著了。誰知道卻已經錯過了施粥的時間,便也同其他人一樣,早早地在這粥場附近席地而臥。只盼著能趕上明天早上的一碗熱乎粥。
元蕾蕾也道:「我叫元蕾蕾,這是我弟弟……九九。」
齊寶兒喃喃:「元蕾蕾,元九九……你們姐弟的名字當真有趣。」
元蕾蕾本想說不是的啊。卻沒料到,傻皇帝點點頭:「嗯,我就叫元九九!」
元蕾蕾不覺一張臉都漲得通紅,讓皇帝就這麼突然跟了自己姓什麼的,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啊。
她正不好意思,就聽到傻皇帝問道:「寶兒姐姐,你剛才說是京城的首輔大人開了粥場賑災,這粥場,是京城來的首輔大人開的嗎?」
戚寶兒點點頭:「我聽大家都是這樣說的!」
戚寶兒這邊打開了話匣子,旁邊的小孩子們就全都湊了過來。顯然這戚寶兒平日裡是個極為溫柔妥帖的個性,小孩子們都喜歡往她身邊湊。這些孩子們一個個的都與戚寶兒一樣,面色青灰,肚子微微凸起,顯然也染上了疫症。
不過,孩子終究是孩子,嘴巴里有了一點點的吃食,便又來了精神,一時間幾個小孩子就七嘴八舌的都說了起來。
「嗯嗯,京城來的大官,說是什麼府……」。
「首輔!」
「對!首輔大人!」
「是京城來的首輔大人,帶來了米糧開了粥場賑災!」一個男孩子顯然是曾讀過書的,這一句話說得的文縐縐的,頗有幾分背書的架勢。
元蕾蕾和傻皇帝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傻皇帝忍不住開口:「可是,我怎麼聽說,是皇帝親自來賑災,是他帶來的米糧開的粥場?」
一聽他這話,幾個孩子們全都哈哈大笑:「你說什麼呢?皇帝?那個昏君怎麼會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他在皇宮裡睡大覺吃大魚大肉呢!」
傻皇帝愣住了,頓時急了:「他……他才不是昏君!」
戚寶兒看到他急了,趕緊拍拍他的背:「他是不是昏君我們也不知道,可是聽早上喝到了粥的大叔大嬸們都說,是京城來的首輔大人給大家帶來的米糧賑災的。還派人在疏浚河道,等水徹底退了,我們就可以回家鄉,繼續過我們的太平日子了!」
戚寶兒雖然滿面青灰,一看就是不知道多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可是她卻依然用溫柔的聲音在鼓勵著周圍的孩子們。
元蕾蕾記得,剛才傻皇帝給她的那半塊饅頭片,她全分給了旁邊那些比她小的孩子們。自己只是將手心裡散落的一點饅頭渣子送到了嘴裡。她是絕對沒有說謊的!
也就是說,雖然是皇帝御駕賑災,帶來了米糧,派人分發藥物,疏浚河道。可是這些地方上與李暮沆瀣一氣的州府官員們,卻是膽大妄為,居然貪天之功,將皇帝不顧危險深入災區的功績就這麼嚴嚴實實的瞞了下來。將所有這些,全都說是首輔李暮的功勞!
怪不得這些天檀州刺史不讓皇帝出門,想必那太醫也真的就是與他們一樣,是李暮一黨。若非她覺察得早,將皇帝的藥湯倒了,只怕現在皇帝還渾渾噩噩地倒在檀州刺史的宅院裡呼呼大睡,對於外面發生的這些事情徹徹底底的一無所知!
元蕾蕾只覺得胸中怒氣翻滾,李暮當真是膽大妄為!
突然,她感覺到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掌。是傻皇帝!
他的眸光說不出的寧靜,他低低的在元蕾蕾耳邊道:「只要這些東西能到災民的手中,災民知不知道到底是誰來賑災,並不重要。」
元蕾蕾簡直要被他氣笑:「你知道李暮這是在幹什麼嗎?他把一頂昏君的帽子扣在了你的頭上,他卻拿著陛下你辛苦賑災的功績,給他臉上貼金啊!」
傻皇帝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什麼也沒有說。可是,元蕾蕾卻從他的動作間感受到了他無言的溫柔:「別著急……」。
元蕾蕾的臉,一瞬間就紅了。她陡然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小孩子,正在被從未見過的父母緊緊地擁在懷中。在那個懷抱之中,她就可以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有人對自己溫言細語地說:「別著急……」。
剛才還憤怒的心情仿佛瞬間就被徹底撫平了。元蕾蕾不再說什麼,只點了點頭。
元蕾蕾和傻皇帝靠在一起,不知不覺的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被一陣嘈雜的轟鳴聲驚醒了。
她聽到了盔甲撞擊的聲音,馬蹄聲,還有鞭子抽打在地面的聲音,以及……孩子們哭泣的聲音!
元蕾蕾一個激靈,趕緊爬了起來。而在一旁的戚寶兒,則是早已經將自己的弟弟們護在了她單薄的身軀之後。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元蕾蕾看到了一大隊鎧甲閃亮的士兵。他們中為首的大喝一聲:「你們這些髒東西,還不快給我起來!」
說話間,他手中的長鞭已經狠狠地朝著地面抽打過去!
已經有人顫抖著發出了驚叫。
元蕾蕾本想將傻皇帝護在身後,卻不料傻皇帝卻是一馬當先的護在了她的身前。
現在是半夜,而且這些人怎麼看都是官兵,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元蕾蕾的心狠狠地提了起來,就聽到為首的那個統領模樣的人道:「把那些染了疫症的災民,全都給我趕出楠州城!」
「什麼?!」元蕾蕾大吃一驚。感染了疫症的,大多是老弱婦孺。他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跑到了楠州城裡,就只是為了一口粥果腹。可是現在,官兵居然要趕走他們?!
已經有人哭叫道:「老爺們啊,我們沒力氣了。要把我們趕出楠州城,我們就是死路一條啊!」
「誰管你們死活!滾滾滾!可不能讓你們這些髒東西把疫病帶到城裡來!你們想去哪裡死,就去哪裡死,就是不許死在這檀州城裡!」說著,那統領已經狠狠一道鞭子揮了下來!
那人的哭聲瞬間就變成了一聲悽厲的慘叫!
元蕾蕾的眼眸驀地睜大!這些官兵居然是趁夜將染了疫病的災民們趕出檀州城,就為了保全那些大老爺們?!她的拳頭,一瞬間就握緊了!
太過分了!李暮太過分了!他貪天之功,將陛下御駕賑災的消息隱瞞,將功勞全都歸到了自己的名下也就罷了,他居然一邊貪了這天大的賑災之功,一邊卻要將身染疫症本就奄奄一息的災民趕走?!
他這不是在趕人,他這就是在殺人啊!
元蕾蕾想衝上前去,想要阻止他們。可是,她剛衝出去一步,就被人狠狠的一腳踹翻在地!
「死丫頭,不想活了嗎?!」
元蕾蕾拼命地撐起身體,死死地盯著那些官兵,她從來沒有如此痛恨自己的無力!一旁的傻皇帝卻是急忙將她攙扶了起來。
「別怕,有我。」傻皇帝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一如既往的溫柔又沉穩。
所有的怒火和不安都在這短短的幾個字間被驟然撫慰。
元蕾蕾在深呼吸之後,終於站定。
說是要將感染了疫症的災民趕走,但是這大晚上黑乎乎的,那些趕人的官兵又如何會細看。到底還是將這條街上幾乎所有人全都趕出了楠州城外。原本,元蕾蕾以為這些人只是將他們趕出城外就會收兵了。誰知道,那些人在將他們趕出楠州城外後,卻是並未收兵。而是繼續揮舞著長鞭將他們抽打著向前。
戚寶兒本就又餓又病,見狀忍不住叫道:「不是說只是將我們趕出城嗎?這裡不已經是城外了嗎?」
為首的統領頓時嗤笑:「晚上趕出城,白天等到城門開了,再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再跑進城裡傳染疫病?!你們真的當軍爺我們沒事大晚上的跟你們這些髒東西鬧著玩嗎?!」
「那……你們是要幹什麼?」戚寶兒嚇得一抖,差點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元蕾蕾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幫她穩住了身形。
統領笑得陰惻惻的:「自然是送你們去個好地方啊!」
看他的臉色,誰都知道,他所謂的這個什麼好地方,絕對不會是什麼好地方。
可是這些災民們一路逃到楠州城,本就已經是又餓又累,又身染疫症,早就沒了反抗的力氣。更何況,這些官兵們一個個手執利刃長鞭,誰敢反抗就狠狠地一鞭子抽下去。打得人當場就是皮開肉綻慘叫連連。
在幾個試圖逃跑的人全都被打得鮮血淋漓不成人形後,終於,再也沒有人反抗了。
每個人都仿佛是已經徹底被抽去了精神和活力的木偶,呆呆地邁著僵硬的步伐,跟著這些軍士們,朝著未知的黑暗前進。
元蕾蕾的心,已經在控制不住的一個勁地下沉。她開始後悔,為什麼那時候會聽了傻皇帝的話,翻牆跑出來看災民。現在居然落到了如此危險的境地之中。她也就罷了,可是若是傻皇帝……。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的不安,她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暖暖的握緊了。
元蕾蕾回頭望去,是傻皇帝。他望著她,雖然沒有說一個字。可是從他緊握著她的掌心間,元蕾蕾感覺到了一股說不出的暖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荒蕪的山谷。這山谷四周都是懸崖峭壁,谷底是一片荒草,中間有幾棵稀稀拉拉的大樹。如果不是在荒草間架著幾個篝火,元蕾蕾幾乎要以為這裡就只是一片徹底的荒山。
這是一個口袋形狀的山谷,出入口不大,走進去才發現裡面足可以容納數百人都不顯擁擠。
「快給軍爺進去!」早有人吆喝著,如同是驅趕牛羊牲口一般,將這幾百災民趕了進去。旋即,就有人抬來了密密匝匝的木柵欄,竟是將這荒山山谷封了起來。元蕾蕾這才發現,在山谷的入口處,有一排修建得整整齊齊的木屋。顯然,這裡就是平日裡這些軍士們駐紮的地方。
要知道,行軍住宿,多半是用帳篷這種簡易的設施。而這裡卻是煞費苦心的搭好了木屋,顯然,這些人駐紮在這裡早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若是這樣的話,他們將災民們趕到這裡圈禁起來,豈不是也做了不止一次?!
元蕾蕾心中一驚,幾乎是下意識地望向四周。果然,她立刻就發現了,草叢裡有散落的染血的衣服和鞋子。更讓她的心猛然抽痛的是,她居然還看到了一隻小小的虎頭鞋!
虎頭鞋,那是母親為了祈禱新生的孩子能夠如同小老虎一樣健康活潑地成長起來,才在燈下一針一線的縫製出來的鞋子啊!
而現在,這個鞋子卻在這荒山山谷的泥濘之間。元蕾蕾已經不敢去細想,那個本該穿著這隻鞋子的孩子,他現在,怎麼樣了……。她只知道,自己的淚水,一瞬間就已經模糊了視線!
旁邊戚寶兒的聲音也在控制不住的顫抖:「他們這是……把所有染病的災民們都一批批的趕到了這裡嗎?」
元蕾蕾想搖頭,她想要安慰戚寶兒,可是她的喉頭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堵住了。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是沒有人試圖要衝出去,可是,這一次,這些官兵們將那個試圖往外沖的男人一刀砍了腦袋!
望著那個剛才還活生生的男人,在片刻間就在一聲急促的慘叫聲里,如同一棵被砍倒的樹一般,就這麼沉重的倒了下去。所有人全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戚寶兒死死地捂住了弟弟的嘴巴,唯恐他發出什麼聲音,引起了那些官兵的注意,從而招來殺身之禍!她已經漸漸地明白,這些人已經不是她記憶之中的官兵,而是一群,徹頭徹尾的惡魔!
為首的統領顯然非常滿意殺雞儆猴的效果。他留下幾人看守後,便逕自進了木屋休息去了。只留下災民們,蜷縮著身體,各自找了一片荒草坐了下來。幾乎沒有人敢真的躺下。因為,他們能感覺到,在這片看似平平無奇的荒草下,正在散發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息。不知道曾有多少人,已經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這個山谷之中!
六月份的天氣,原本算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天氣,即使晚上和衣而臥也不會覺得寒冷或是燥熱。可是所有人卻都不由自主地裹緊了身上破爛的衣服,抵抗那無處不在的刻骨的恐懼和寒意!
元蕾蕾拉著傻皇帝蜷縮在了一個角落裡。這裡有幾塊亂石,可以很好地遮擋住他們的身形和說話的聲音。
「陛下,我掩護你逃出去!等到他們都睡著了,應該就有機會的!」元蕾蕾拼命壓低了聲音說。
「我不走,我要在這裡,跟災民在一起。」傻皇帝搖搖頭。
元蕾蕾忍不住的就有點著急:「可是,這些災民里,一大半都感染了疫症。聽這些官兵的意思,這疫症是會傳染的!如果陛下也你被傳染的話!」
「朕會小心的。你不用擔心。」傻皇帝說著,居然還笑了笑。抬手指向天空:「你看,這裡的月亮多美,我已經很多年沒看到過這麼美的月亮了。」
傻皇帝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慢吞吞的,可元蕾蕾原本焦灼的心,卻不自覺的就一點點的平靜下來。她知道自己勸不動傻皇帝的。眼前的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又溫吞又心軟,可是若是遇到他真的想堅持的事情,那是多少人也是勸不住他的。
就像……在紫宸殿大火之夜,他面對無邊的大火,卻依然選擇,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
元蕾蕾不再說什麼,只是昂起頭,望向了夜空之中的那一輪明月。
明月皎潔,如同,身旁之人的心靈。
突然,一陣風吹過來,剛才還皎潔的明月被烏雲遮住,一下子,整個山谷都變得晦暗起來。
元蕾蕾心裡一驚,她環顧四周,除了山谷出入口那個地方的一排木屋外,這整個山谷里根本就沒有半點能避雨的地方。若是下起雨來的話,這些本來就已經感染了疫症的災民們怎麼辦?陛下怎麼辦?
元蕾蕾的心,猛地揪了起來!她忍不住在心中暗自祈禱:「可千萬,不要下雨啊!」
只可惜,她的祈禱,老天爺並沒有聽到。不到半個時辰,雨就已經噼里啪啦地下了下來!
雖然所有人都在竭盡全力的尋找勉強能避雨的地方。可這裡就是一片荒野。下雨的時候不能躲在樹下,否則會有被雷擊到的危險。於是所有人只能擠擠挨挨地貼著山壁蜷縮起了身體,讓身上被雨水打濕的部分,多少少一點。
可是,這種躲避毫無用處。
人們的身體還是全都被雨水淋得徹底濕透了。
而元蕾蕾和傻皇帝躲在亂石中間,雖然亂石為他們擋住了一部分的風,可是卻讓濺落在他們身上的雨滴變得更大更重了!元蕾蕾都覺得,砸到自己腦袋上的已經不是一顆顆的雨滴,而是一顆顆的小石子了!
元蕾蕾使勁地縮著脖子,雨水還是不由分說地往她的脖子裡鑽,衣領里鑽。她本以為,六月的天氣算不得冷。可是現在,六月的狂風暴雨狠狠地教訓了她。
突然,她覺得頭頂的雨突然變小了!
元蕾蕾抬頭一看,是傻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將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披在了她的頭頂。
「這樣是不是好點了?」他的聲音混在滂沱的大雨之中,明明是並不分明。可是元蕾蕾的心不自覺的就是狠狠一動。
「咳咳咳!」傻皇帝的身體顯然是經不起這樣的風寒侵襲,沒過一會兒就咳嗽了起來。
元蕾蕾急忙將那件外袍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我沒事,陛下你的身體要緊!」
皇帝的咳嗽一聲接著一聲,元蕾蕾的心也揪得越來越緊。
陛下這是感染了風寒了!更糟糕的是,如果他不趕緊跟這些身染疫症的災民們隔開,只怕也會感染疫症!可是,這裡到處都是災民,感染了疫症的人更加是大半。就算她想儘量地讓傻皇帝與那些感染了疫症的災民們保持距離,也是根本做不到的!
隨著傻皇帝的咳嗽一聲接著一聲,元蕾蕾的心也越來越焦急!
此時,雨終於漸漸地小了,而天色也一點點的亮了起來。可是,傻皇帝的臉上,已經開始出現了發熱的不正常潮紅!
如果不趕緊想想辦法的話!
元蕾蕾心急如焚!
可是,看看四周有氣無力的災民們,再看看不遠處架著長刀,冷冷注視著他們的軍士們,元蕾蕾的心中一片絕望!她發現,自己居然想不出任何辦法!即使,她開口說出皇帝的身份,不要說這些軍士肯不肯相信一個滿身狼狽的少年就是皇帝。就算他們相信了,這些人全都是李暮的黨羽手下,他們既然能聽從李暮的指令一次次的將這些災民們圈禁起來任由他們自生自滅,那麼他們會如何對待皇帝?!
到底是立刻救治還是索性將他殺了?!
元蕾蕾不敢去細想這種可能性。
她使勁地搖了搖頭:「不!不行,這樣太冒險了!」
可是,若是不暴露陛下的身份,那要如何才能從這些官兵的包圍之下脫身呢?!
元蕾蕾從小在鄉野間長大,自詡算得上是聰明機靈,可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過去十五年間所積累的所有人生智慧在面臨現在的難題的時候全都是——毫無辦法!
突然,一個古怪的念頭鑽入了她的腦海:若是邪祟,他會不會有什麼辦法?
雖然根本不願意承認,可是邪祟已經一次次地在危急之中為她解圍。若是他的話,也許就能有辦法了。
不!邪祟來了,就會占據陛下的身體,不可以!
「唔……」隨著一聲低低的呻吟聲,傻皇帝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倚靠在了元蕾蕾的肩頭!
元蕾蕾試著摸摸他的額頭,那觸手而來的滾燙讓她心急如焚:「陛下你發燒了!」
陛下的身體怕是要撐不住了!
『邪祟,若是邪祟出現的話!』這個念頭,又一次的如同閃電般,在元蕾蕾的腦海之中犀利地划過,照亮了她被絕望的黑暗籠罩的天空!
突然,也許是元蕾蕾冰涼的手掌刺激到了傻皇帝,他猛然發出了一聲劇烈的噴嚏!
在這一聲劇烈的噴嚏中,元蕾蕾的心,狠狠地漏跳了半拍!
傻皇帝只要打噴嚏,就會失去身體的控制權,邪祟就會出現。
那現在……?
傻皇帝的眼眸,瞬息間就從剛才被燒得迷濛變得驟然清晰!
「邪祟?」元蕾蕾小心翼翼地問。
鳳九霄簡直是要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這傻皇帝到底在幹什麼啊?御駕賑災居然被人算計成這樣,先是被蒙蔽得什麼也不知道,後來又差點被太醫下藥躺平,好容易跑出州府衙門查看一下災民吧,居然能讓自己跟災民一起被趕出城門圈禁到了荒山里等死?!
如今又淋了雨發燒半死不活?!
若非是這颳風下雨的一個噴嚏讓他終於重新占領了這個身體的控制權,他還真怕傻皇帝這小身板說話間就駕崩了,讓他這次的凡間歷劫徹底失敗!
「什麼邪祟啊!叫我鳳九霄!」鳳九霄沒好氣地重申自己的名字!
明明每次邪祟出現的時候,元蕾蕾都是恨不得立刻就將這壞東西趕緊地弄走,可是今天,她在看到他出現的那一瞬間,心裡居然有了一種……莫名的心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