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古代的多數人會選擇一條怎樣的人生道路?
2024-10-02 07:38:00
作者: 豆子
受到歷史資料和電視劇的影響,人們總是不自覺地將自己代入公子王孫、封疆大吏的視角,去觀察古代社會,即便低調一點,也至少是巡撫、知府,根本不把小小縣令放在眼裡。
但我們很清楚地知道,古時絕大多數人並沒有這樣的身份。就連史料中很不起眼的侯門奴僕,黃衣太監,也並不是普通人可以接近的。他們的人生,並非多數人的人生。
中國古代絕大多數的普通人,究竟會選擇怎樣的人生呢?
一般來講,普通人是沒有選擇的。
多數人只能在時代里隨波逐流。所謂「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在風起雲湧的時代,一些人會誤把時代的紅利當成自己的努力,等局面有變,才明白「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當然能造時勢,可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更多是在順從時代的發展,甚至對於多數名人來說也是如此。
明中期以前,明朝的城鎮經濟並不發達,城市裡沒有什麼很好的工作。販夫走卒,至多可以賺點辛苦錢。此時十分之九的人口都在從事農業生產。
明朝實施的是嚴格的戶籍制度,有一種叫黃冊的檔案,登記著各家各戶戶主及成員的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並且特意將人的戶口類型分為民戶、軍戶、匠戶三大類,還有一個灶戶。其中民戶最多,包括農戶與儒戶等群體,約占人口的七成。軍戶則次之,主要在衛所屯田種地,只有少部分參與訓練,承擔防務。開支及裝備幾乎都要由自己承擔,這種人占人口的兩成以上。而以手工業為主的匠戶,其實只有人口的3%左右。
戶籍制度是明朝的穩壓器,與之對應的是人們脫離原有身份的困難。一旦你的戶籍類型被劃定為某一類別,子孫後代就全都是這一類。子承父業,不可以改動。就算是高官大員,想要改變既定的出身也是非常困難的。
科舉是為數不多的改命途徑。不過,科舉的錄取名額是定好了的,只有極少數學子能衝破重圍。科舉考試成功,也並不意味著能甩掉原有的身份。法律規定,只有官至六部尚書,成為朝廷的二品大員,才能改換門籍。也就是說,從一生下來開始你是什麼身份,到老就是什麼身份。軍戶和民戶當然可以參加科舉,但想要更換戶籍基本門兒都沒有。
其他朝代即便沒有如此嚴格的戶籍限制,但想要改變出身也是非常難的。絕大多數人從生下來就當農民,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
當年不比現在,沒有現代化的機械,農業生產是非常辛苦的。我年少時參與過薅草、摘桑葉、揚場等極輕體力勞動,如今當外賣員比幹這些活輕鬆好幾倍,更不要說收入,後者要比前者高十倍。
與辛苦極不相稱的,是農業勞動所帶來的微薄收入及高昂的代價。在代價方面,譬如墾耕,很多人想當然地認為可以利用牛馬。但實際上牛馬是非常貴重的役用動物,多數農戶根本買不起,時常要好幾戶共買一頭。因此《九章算術》上才有「七家共買牛」的算術題。牲畜共有的過程並不愉快,多數農戶仍然選擇單幹。這樣的話,就只好憑人力勞作,結果就是累個半死。
「秋耕欲深,夏耕欲淺,秋耕防青為上」「耕不深則地不熟,轉不淺則動生土」,除這樣的勞動外,還有耙勞、播種、鋤治、糞壤、灌溉、勸助、收穫、蓄積幾個大項,以及幾十個小項的工作。從春耕到秋收,農民們多數時間都在耗費體力。
人們通常依據自然條件自動調整作息。農民一般早上天剛亮就起來幹活,尤其是夏季的時候,因為要黎明起床,所以他們並不吃早飯,有也只是墊補兩口就出去幹活,一直干到日上三竿。到八九點鐘,太陽開始毒的時候,他們就回家吃飯。他們到了午休時間多半要抽空在室內干點別的活。下午陽光不毒的時候,他們又要出發,從三四點鐘一直干到日落西山。
農忙的時候休息的時間更短,農民往往要連日奮戰,夜裡也要繼續幹活兒。在清朝,農忙自農曆的四月初一開始,一直到七月三十日為止。衙門除了謀反、人命、貪贓枉法等重大案件,一切普通事件概不受理。其實這是從漢元帝時即有的規定,是為了防止一些小吏專門挑農忙的時候找農民的麻煩。這幫官吏喜歡「覆案小罪,徵召證案,興不急之事」,比如發生口角,他偏趁你搶收麥子的時候讓你上堂,導致農戶當年破產。想不破產,就得拿錢賄賂他們,讓他們別找自己的麻煩。
農忙這四個月是農民最為辛勞的時候,其餘是農閒時間,卻也只是「農閒」,人並不閒。農民往往還要出夫,從事朝廷下派、官府指定的苦役。徭役分正役、運役、兵役等。刨坑、運土、伐木、扛梁、搬磚、修壩,都在正役之中。具體休息時間不一定,如果工期催得很緊,是無法休息的,極端情況下能把人累死。所謂「運役」,就是運送官方轉運的糧食、貨物。其餘尚有燒炭等苦役,沒有一絲所得。
不想承擔徭役的,可以拿錢糧折抵,這就又給農民造成了新負擔。徭役是沒有收入的,干農活的收入,又只能夠維持基本的溫飽。為了多賺點錢,人們就先應自己的役,再幫富戶應役,賺點外快。
這些農民不是沒有做點買賣的想法,但市場上其實沒有需求。當時普遍的消耗品主要是草鞋一類的東西,因此多數農民都會織草鞋。劉備與母親曾「織席販履」,在家編制草鞋、涼蓆,拿到集上去賣。而肥皂(皂角做的)、牙刷子[1]一類的小商品,宋代以前就有了,也是有人買的。但這種「高檔商品」銷量不佳,因為多數人根本沒有可支配的余錢,像這種價格較貴的東西,是很難賣出去的。由於錢並不在多數人手裡,社會經濟進一步萎靡。
明清時期,布鞋的價格通常在十幾文到幾十文不等。靴子的價格則是數百文、上千文。草鞋的價格就很親民了,才幾文。不要以為這樣的話人們就願意花幾文錢買新草鞋,其實最受歡迎的是破布鞋,富人穿破不要的,被他們的家奴拿出去賣,也就幾文、十幾文錢,穿起來比草鞋舒服。
農民的衣服上總打滿補丁,日常飲食也很不豐富。雖然古時的飲食五花八門,宋代以後,鐵鍋技術大發展,又為炒菜技藝的突破提供了無限可能,但這都僅限於富貴人家。普通人確實輕易吃不到白面,只能吃些粗糧,包括豆粕、薯類、高粱等,不敢說每天都是如此,因為有時候還得吃糠,有時甚至連糠都沒得吃。一些苛捐雜稅搜颳得厲害的朝代,收穫季節,農民往往忙著收草籽而不去收糧食,因為即便收了糧食,也會被朝廷搜颳走,最終還是只能吃草籽。
肉當然是吃不上的,除非過年。至於調味品,多數只有萬味之祖——食鹽。但古時鹽鐵壟斷,官鹽非常貴。在一些不產鹽的地區,如古代的貴州,鹽的價格十分昂貴,一斤要花掉一個工人一天的工錢。沿海省份的人們會找鹽販子買私鹽,私鹽價格低很多,卻也是暴利,不少亡命之徒都是鹽販子出身。普通人家把來之不易的鹽分解在水裡,泡小石子,實在是饞了,就用煮熟的菜葉沾一下石子吃。
農民是重體力勞動者,平時飯量極大。可人光吃飯是不行的,還必須吃鹽,否則幹活沒有力氣,手腳都是軟的。菜又不夠,家家戶戶便醃鹹菜。就著鹹菜吃乾糧,喝粥,就是普通人的日常。
種地的實際負擔,一般要上交至少一半的收成。如果失了地,租別人的地,還要承擔地租。封建帝國中後期,普通人收入的五分之三,甚至四分之三都要交出去。遇到荒年,租金、負債不予減免,他們只好先欠著,成為負收入者。最終,農民不得已賣掉賴以生存的土地,成為盛世流民。為了活下去,他們紛紛湧向城市。
這種丟掉了本業、本分的人,卻被統治者稱為「游手趁食者」。在明朝,大略從正德年間,流民就開始多起來,清朝卻是從始至終流民泛濫,叫花子極多。
有十分之二三的農民徹底脫離了土地,逃到城裡游食。以前城裡養不起那麼多流民,後來有了那麼一點希望。那時候資本主義萌芽,工場手工業大量招人。農民得以從事手工業,靠工資補貼生活。他們實際當工人,但戶口卻是農民,舊的規定已經不能滿足新的要求。
古時雖然也有養老金,但也只是針對官員的。市民沒有養老金,農民就更不必說了。由於並沒有養老金,只能寄希望於養兒防老,多生兒子,使家裡多出勞動力,多一點養老的保障,成為人們的普遍選擇。
基本上男人活到了五六十歲,就可以養老了。如果有幸組建了家庭,此時應當抱了兩個孫子。知道家裡的田產、房產不會被其他族人搶走,老婆子也不會沒住處,所以頗感欣慰。
設想一下,大清早,兒媳前來請安,為你端尿壺,煮茶水,下灶做飯;兒子們已經外出幹活了,活很多,一時干不完,決定繼續干;你囑咐媳婦、兒媳婦,到時候挎著籃子,給兒子送飯。但是到了農忙,你還是得自己上手干。當然老婆子也不容易,拉扯孩子、織布納履,天天受氣,熬成婆了,對兒媳婦卻沒好氣。
回首往事,古代的普通農民這輩子除了幹活,還是幹活。能頤養天年的畢竟是少數人,古代免除徭役的年齡,就是村民普遍的死亡年齡,這一點卡得還是比較準的。這時候,病痛很快就來了。兒孫在床前伺候,也就是一兩年的工夫,老人便撒手西去。
古代絕大多數人的一生,就是這樣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