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為什麼古代王朝統治者對大一統有如此深的執念?
2024-10-02 07:37:05
作者: 豆子
唐咸通二年(861),陷入敵手一百年的河隴故地終於回歸了大唐的懷抱。
這片區域包括河西及隴右的大片土地,共約45萬平方千米。故地的收復,使唐人感到振奮。當時占領該地的是吐蕃,吐蕃起先與唐朝友好,但後來分道揚鑣,趁唐朝虛弱,搶掠唐朝的土地。它實施的又是奴隸制度,於是河隴陷落後,當地百姓都成了農奴,從事著極其沉重的徭役,不再被視作「人」,斷手、挖眼等酷刑,都是家常便飯。事實上吐蕃的普通百姓經受的也是這樣的待遇,他們極其渴望被解救。
完成收復失地這一壯舉的,是敦煌人張議潮。當時敦煌已經落入敵手很久,並沒有收復的希望。然而他卻心懷祖國,發動義軍,收復河隴,並向朝廷獻上圖籍。這一舉動,使當地華夷(漢、蕃)興奮至極。詩人張祜寫道:「共感垂衣匡濟力,華夷同見太平年。」這並非太平歌詞裡的粉飾,當時人們是真的喜極而泣。
唐朝曾強盛過,強盛過的國度,必然有天下一統的執念。但這樣的執念不只是強大的漢唐才有的,它幾乎影響了所有朝代所有士民。上自帝王將相,侯門曳裙之輩;下至黎民百姓,引車賣漿者流,無不認同大一統的觀念。
為什麼我們總強調「自古以來」?
「自古以來」就是「原本如此」。對國家來說,版圖主要上溯到上一段歷史時期。若以家族企業比喻,家族內擴大生產、兼併產業,兄弟子侄和成員內部不管是用什麼手段繼承,都是原本有多少,諸多繼承人就繼承多少,無論如何,外人是無從插手的。當然,這種繼承,要以實力作為保障。
清代繼承、擴大了明朝的版圖,後來因為國力虛弱,不得已割讓了一部分土地。民國則繼承了清朝的大部分版圖,但失卻了外蒙古。清朝後期,國力雖弱,但卻很好地維持了中國的版圖,現如今的版圖,大略就是從那個時期繼承而來的。
與中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有著悠久歷史,卻長期四分五裂的歐洲。目前歐洲統共有幾十個國家,它們各自為政,互不統轄,又互通有無。這種狀態,在靠吃紅利為生的和平時期固然可以令人富足安樂,卻無法承受一定的動盪,經常被人各個擊破。
歐洲與中國面積相差不大,成員國國民基本都是歐羅巴人種,但為什麼就是不能統一呢?
事實上,歐洲在羅馬帝國、法蘭克王國、拿破崙帝國時期,都形成過統一的局面。但它們的統一是短暫的,分裂才是歷史的主流。這是因為歐洲的民族認同、文化認同、價值認同與中國有著巨大的差異。
在傳說中的炎黃時代,黃帝成為部落聯盟首領時,中國就有了大一統的格局,統一的基礎非常牢靠。那個時代距離我們太遠,我們不妨拿較近的家族舉例。
明朝朱氏皇族從一開始的幾十人,經歷二百多年的繁衍,最終登記在冊的朱元璋嫡系後裔,已經多達幾十萬人。
孔子後裔也是如此,起初經歷了孔鯉、孔伋等好幾代命懸一線的單傳。到魏晉南北朝時,孔子後裔逐漸有了十多個人同時在世。明清時期,因為朝廷的養護政策,孔子後裔漸漸到了一萬人。明清太平時期較久,孔氏的人數就從一萬暴增到了民國時期的三十萬。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多數人家都有好幾個孩子,孔子後裔也是如此,經歷兩代,數量就多達三四百萬。
我們再回頭看李唐宗室對李姓的貢獻,漢代劉氏宗親對劉姓的貢獻。由此可見,「三皇五帝」並非一個虛空的概念,它可以比喻任何統治期很長的帝國,帝王本人及宗親後裔,因為占據絕對優勢的資源,他們的後代就會占據相當大的人口比例。
大戶後裔眾多,但傳上幾代就窮了。再傳幾代,人們的經濟情況便與普通人無異,稱為「破落戶」。但是,同姓之間相互提起來,都會說是「本家」。不要小瞧了這種血緣關係,只要相近族群在後世占有足夠高的比例,就總有扯不斷的關係。
周朝諸侯,就是這樣那樣的親戚國。國君通常都是姬姓,即便不姓姬,也是為建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如齊國的始祖就是姜尚(姜子牙)。秦人祖先,起初只是給周孝王當弼馬溫的,因為養馬養得很好,就被封到了秦邑。但若再往上看,我們就會知道,嬴姓的始祖是伯益,伯益的爺爺是大業,大業的太爺爺是顓頊,顓頊的爺爺是黃帝。
太過久遠的族譜,可能會有傳說的成分在。但往上同出一源卻是毋庸置疑的,在文化上很容易聚攏。
秦始皇靠強大的武力掃清六合,統一文字、度量衡,法律與官制也是同樣的標準。可當時的中國已經有了分崩的苗頭,六國文字因為地緣隔絕,已經出現了不同的變化,習俗更是不盡相同。
這種情況在分裂時期是常有的。唐朝河隴地區被侵占的一百年間,當地的語言和風氣已經和當初有很多不同。但是,統一的到來,讓此地重新融入了大家庭。
由於秦始皇統一文字與法度,往後不管是漢人建立的國家政權,還是少數民族建立的國家政權,禮儀、制度,悉遵中華,認可中國的道統(儒家傳道的脈絡和系統),形成了強大的向心力。
歐洲卻不是這樣的。歐洲人也期待過大一統,他們試圖以武力開路,制度墊底,打出一片天地,但均以失敗告終。等到內憂外患交加時,他們也常想聯合起來抵禦外來危機。
然而歐洲的族群實在是太過複雜了,雖同屬歐羅巴人種(白種人),但也分日耳曼人、斯拉夫人、拉丁人等。這只是依據語系和文化相似劃分的族群,是很多部落的集合,相互之間並沒有什麼向心力。在曾經的歷史紛爭中,誰都沒有占據主流。
強大的羅馬帝國曾推行過統一的法令、語言與教育,但是分裂後,山河阻隔,城邦深險,語言不同,使歐洲人很難再統一起來。地緣阻隔不僅實際阻撓了歐洲的統一,也使各地形成了大不相同的文化。
中國的統一進程正說明了這一點。對中國來說,中原是基本盤,東夷、南蠻,阻礙不多,很容易突破。往西去有關口,不過人們可以沿著河西走廊到西域去。往北要過山海關,而只要過了山海關,就是東北廣闊的天地。藏地有高山阻隔,最為險峻,所以直至元代才納入版圖。四川四圍有高山阻擋,雖然很早就納入了中國的版圖,但易守難攻,變亂時期,必然成為逃難的好去處。
相較中國,歐洲的山嶺與平原分界明顯,山海將各地切實地分割。諸國分裂以後,相互防備,政治、經濟、文化的聯繫日益減少,思想、性格、風俗都產生了巨大差異。彼此間的紛爭,又極大地破壞了相互的好感,由於太久都沒有人有能力再行統一,就連宗教也散了伙,發展成了不同的派系,視對方為異端。歐洲人幾度想過統一,但從沒真正地統一起來。
世界局面多變之時,統一起來的力量能夠與外界強大的勢力抗衡。歐洲人已經明白無法統一,只能相互將就,形成一個相對鬆散的利益共同體,即所謂的「歐洲一體化」來應對複雜的局面,以免孤立的小國得不到利益的保障。
然而在壓力面前,成員國各懷鬼胎,一旦有變,「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只能是一種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