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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漢代神話的新陳代謝

2024-10-02 07:34:52 作者: 田兆元

  漢代的異端神話造就了中國文化中的新神話,它是中國神話的一場大革命,它的出現,標誌著以圖騰祖先與英雄為核心的舊神話的發展時代的結束,五帝的神話凝固成空殼,而一個新的神話時代到來了。夏、商、周三代的神話以祖先為核心並輔以圖騰神話,各自的主神都是獨立的,夏之社、商之帝、周之天,雖性質相近,然互不領屬,新的王朝對前代神靈雖不能盡廢,卻往往以新的神逐漸取代前代的神靈,神在主流文化中的生命力顯得十分短促。這種狀況到漢代時開始改變了。

  

  西漢時,人們從紛繁的先祖中理出了一個頭緒,縱向傳承的五帝神話一統地位形成了民族的共同歷史,而橫向的五帝神話則成為中國哲學基本理論的坐標。前者以《史記》為代表,給了不同種族集團向同一民族歸化的文化準繩;後者以《呂氏春秋》《禮記·月令》《淮南子》為代表,成為天人合一的標準模式,成為一種上自皇家祀典,下至民間術數的具有廣泛影響的神學文化基石,其影響甚為深遠。兩種五帝神話是古神話的終結。它的時空模式是中國文化的代表。

  從時間上講,五帝的連續統治是一種循環,是天道不變的精神體現,德治傳統就是貫串在五帝縱向模式的一條主線,而血緣傳統則須臾不離地圍繞在德統的周圍。血緣的統治總是以掌握仁德的法寶以行天道,而仁德又總是附著於血緣集團以求歸宿。五帝是作為一個血緣團體而出現的。從黃帝、顓頊、帝嚳到堯、舜,他們具有相同的血統,五帝是一家,這樣看來行天道的不同組織都是同一血統。所以五帝神話是中華民族的血緣之本,更是德治文化的範本,故而認同這一譜系以求為其譜系下的一員,不僅在象徵性的血緣關係上有一致性,更重要的是認同這一文化,即德治文化。

  橫向的五帝則使人在空間上每時每刻都受到五帝的統治,從天地東西南北一直統治到耳目手足、心肝脾肺,每一處都有一帝蹲著。在這種情況下,無所不在的五帝已成為左右人們生活的主宰。

  兩種體系的五帝神話將舊神話推向了極致,所以,它就此停止了發展的腳步,是古神話的終結。它以靜制動,張開懷抱迎接著奔入的歸化者,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熔爐。

  漢統治者為尋找最高神作出了艱苦努力,但弄出來的主神卻是那麼脆弱,很輕易地就被否定掉了。不管是黑帝、赤帝、黃帝還是太一,他們都沒有在主神的位置上坐穩。東漢時留下的昊天上帝是一個抽象的自然神,其人格形象十分模糊,也許因此他才能長留於最高神位。可這樣一個形象模糊的昊天雖然名義上是王朝的保護神,其實僅為一個空殼,沒有什麼神話內涵,且僅為統治者所擁有,對老百姓的影響十分有限。

  作為異端出現的新神靈,一個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濾去了祖宗特點,老子、佛祖、西王母都不是誰的祖先,所以能暢行於各個朝代獲得廣泛的擁護,可不受朝代、種族限制地被統治者選擇用以作為主導文化。由於這些異端神話不重血緣性,因而獲得更大的普遍性,可以超越種族超越時代。

  其次,新神話打破貴族統治者的神靈壟斷,民眾可同皇上一樣去面對佛祖與王母,神話也因而帶上更多的共性,民間神話就是以新神話為起點發展起來的。

  作為新神話,它還有一個重要特點:它往往是主流神話與主流文化最激烈的反叛者,雖然其反抗程度不一,但最具革命因素的火花就是從中迸發出來的,所以說,異端神話往往是革命的神話。

  古神話的改造成型與新神話的發展是漢代神話的顯著特點,無論是經過漢人總結的前人神話還是後人新創的神話,都是中國神話史上最重要的神話。漢代是中國神話承先啟後的時代,是中國神話史上的一個關鍵環節。

  [1] 《漢書·李尋傳》,第2386頁。

  [2] 《漢書·李尋傳》,第2387頁。

  [3] 《後漢書·襄楷傳》,第728頁。

  [4] 《後漢書·襄楷傳》,第726頁。

  [5] 《太平經》卷六十七,「正統道藏」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93年。

  [6] 《後漢書·五行志》,第2277頁。

  [7] 顧頡剛、楊向奎:《三皇考》,呂思勉、童書業編著:《古史辨》第七冊(中),第203頁。

  [8] 任繼愈主編:《中國道教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8頁。

  [9] 饒宗頤:《老子想爾注校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2頁。

  [10] 《漢書·藝文志》,第1369—1371頁。

  [11] 《後漢書·祭祀志》,第2166頁。

  [12] 《山海經·西山經》,第59頁。

  [13]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第2332頁。

  [14] 《漢書·五行志》,第1195頁。

  [15] [日]小南一郎:《中國的神話傳說與古小說》第一章,孫昌武譯,中華書局,1993年。

  [16] 轉引自《水經注》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573冊,0025c頁。

  [17] 梁啓超:《牟子理惑論辯偽》,《中國佛教研究史》上海三聯書店,1988年,附錄三。

  [18] 《後漢書·襄楷傳》,第7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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