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秦神話:從「櫟陽雨金」到「獵得黑龍」
2024-10-02 07:34:08
作者: 田兆元
秦國神話初無自己的系統,後接受了一些華夏神話的成分。隨著秦國勢力的增長,秦開始建立自己的神系去排擠壓迫華夏神話和楚神話。神話是秦統一的武器,故功利性極強。
秦遠祖的神話是秦人的根本神話,後經歷史化,神話色彩依然很重,圖騰崇拜的特徵尚保留著。《史記·秦本紀》:
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大業取少典之子,曰女華。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是為柏翳。
帝顓頊是後代加上去的,春秋戰國時秦人未祀顓頊,說明秦人未認他為遠祖。但這段記載卻表明了秦為東方夷人之後的事實,秦拜玄鳥,對東夷之祖飽有深情。這是秦神話的基礎。
秦祖多有成為神話人物者,如蜚廉,為風伯,《楚辭》有「後蜚廉使奔屬」句,知秦楚神話有互相影響處。造父也為駕車之神,傳他為繆王御,一日千里救亂。造父一支後為趙氏。
秦人如同楚人,不承認黃帝一尊的地位,但他們不像楚人那樣寬容,他們偏重於自己的主神。他們的上帝是少皞白帝。《史記·封禪書》:
秦襄公既侯,居西陲,自以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
原來的秦國似乎沒有一尊的上帝,只是他們跟中原各國發生關係後才自立出白帝來。《史記·秦本紀》說:「襄公於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乃用駵駒、黃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只是在「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後才祠上帝,可知還是華夏文化禮制的影響所致。
秦人把自己定位於少皞之後,便把主要精力用在白帝的祭祀上。至秦文公時,又作鄜畤,祭白帝。《史記·封禪書》:
秦文公東獵汧渭之間,卜居之而吉。文公楚黃蛇自天下屬地,其口止於鄜衍。文公問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徵,君其祠之。」於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
然秦所居之地為華夏故土,那裡曾留下過祭祀黃帝的遺蹟,如雍旁之吳陽武畤,雍東之好畤,皆廢無祠。在秦勢力尚弱之時,他們的白帝也不可能獨尊。所以,多神崇拜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是秦人的唯一選擇。自秦德公卜居雍,雍之諸祠得興。宜公作密畤於渭南,祭青帝。青帝為東方之帝太皞,為東夷之祖,秦祀青帝,為對遠祖的懷念。他們的心中似乎永遠留戀著東方的故土,秦統一後,主要神靈都在東方,禮齊地八神,對南方之神不敬,其原因就在於此。
隨著秦的強大,上帝開始發揮其政治功能。秦繆公時,便開始托上帝之名行征伐之事。「秦繆公立,病臥五日不寤;寤,乃言夢見上帝,上帝命繆公平晉亂。」[24]白帝在發號施令去干涉華夏事務。
秦靈公時,作吳陽上畤,祭黃帝;作下畤,祭炎帝。秦人祭華夏族的神,說明秦已廣泛接受了華夏文化的影響。在秦人將華夏之神與白帝並祀時,已經在謀劃取而代之的事業了。秦祀炎黃,是為了籠絡華夏舊民,同時爭奪正統席位。
秦獻公時,周太史儋見秦王說:「秦始與周合,合而離,五百歲當複合,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25]這是個讖語般的預言,也是個政治神話,意指秦將滅周。秦獻公當然心領神會,於是創造了「櫟陽雨金」的神話,並宣稱得金瑞,作畦畤於櫟陽祀白帝。此時五行學說已廣被天下,西方為金正,帝為白帝,秦人接受了這一觀念,利用廣泛流傳的學說建立起自己的神話系統來。隨著秦人的國力日益強大,白帝的勢力也同步增長。
跟楚人一樣,秦人不承認齊魯人的五帝系統。《山海經》里只有四方之神,三帝;秦人也只有四帝,即白帝、青帝、黃帝、炎帝。秦人未祀五帝,故《史記·封禪書》有如此記載:
二年,東擊項籍而還入關,問:「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對曰:「四帝,有白、青、黃、赤帝之祠。」高祖曰:「吾聞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說。
秦人不祀五帝,於此可得證明。今傳五帝有一說為少皞、顓頊、高辛、唐堯、虞舜,與司馬遷等所傳唯黃帝被少皞取代,是否後來秦人所為,不得而知。
秦人不承認華夏五帝的歷史世系,因為華夏族的五帝說幾乎沒有少皞的地位。從《竹書紀年》看,少皞未居帝位。《史記·五帝本紀》則說:「帝嚳崩,而摯代立。帝摯立,不善而弟放勛立,是為帝堯。」承認這個世系則意味著秦人的祖先無能,秦人不以為然是理所當然的。秦人製造神話是不顧既有傳統的,他們必須選擇對自己有用的東西,或者創造有利於秦王朝發展的神話,因而極重功利。秦人聽說西方屬金、主白帝的一套五行學說,立刻祀白帝,並製造櫟陽雨金的事件以征服人心。然而,等到秦統一,他們聽到了五德終始說,便毅然棄白帝,崇水德。《史記·封禪書》:
秦始皇既並天下而帝,或曰:「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蚓見。夏得木德,青龍止於郊,草木暢茂。殷得金德,銀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鳥之符。今秦變周,水德之時。昔秦文公出獵,獲黑龍,此其水德之端。」於是秦更命河曰「德水」,以冬十月為首,色上黑,度以六為名,音上大呂,事統上法。
現在不提「櫟陽雨金」,而稱「獵得黑龍」,可謂變化快,這都是為適應得天命而臨時編造的,可見神話已成王權奴僕。以上這一神話還為秦之嚴刑峻法尋找理論根據,以神權來維護王權。
秦對既存神話採取為我所用的方針,凡是不順於心愿的,即棄去,一切都為著王權,神話已經顯露出專制時代的特徵,密切地為政治服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