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只有民婦薛安
2024-10-02 07:18:25
作者: 瘋廿四蛇
成瑜十分虛弱地躺著,氣息不勻。
我叫著他的名字:「成瑜,成瑜。」
請記住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這個時候,他不能睡過去。
以往蠱蟲發作,他都是靜躺著撐到天亮。今夜體力透支嚴重,我有些擔心。
他抬起一隻手揉亂我的頭髮:「愁什麼?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嗎?」
我瞧著他病懨懨的樣子,道:「哪裡好了?以後不准再這樣了。」
他露出一個邪笑。
比臉皮,我厚不過他,只得下床,從隔間的爐子上端來溫著的湯。
以往成瑜都會接過,一口喝掉。但是這次,他搖了搖頭。
「年年,我有了新的發現。」
我不知他的發現指的是什麼,疑惑地抬頭。
他認真道:「前幾次蠱蟲發作,我都是頑抗過去。過程如有萬蟲噬心,痛苦難當。可這一次,我耗費了體力,在虛弱之時,疼痛竟然跟著減輕。所以我猜,這蠱蟲是有靈性的,我強它愈強,我弱它便弱。」
我放下碗,走至他身邊:「太好了!」
他伸手將我拉至床上,把我的腦袋按進枕頭裡:「年年,你可真是個寶啊。」
說完低頭,來吻我的唇。
院子裡金雞報曉,新的一天又來臨了。
我睜開眼,與成瑜對視:「早安。」
他撒著嬌,道:「累了一宿,我要吃你做的白菜豬肉餡的餃子!要蔥,不要芫荽。要米醋,不要白醋。」
能提這麼多要求,看來精神恢復得不錯。我沒有遲疑,立即起床去擀麵。
有人起得比我更早,廚房裡早有人聲。
江月月與我娘一起,正在和面。
「娘,您怎麼不多休息休息?」我走過去,擦了擦她臉上的麵粉。
娘親笑道:「經常躺著,也不舒服。人總要找點事做,才會有精神一些。剛好師兄喜歡吃餅,我便做些給他吃。」
我瞧著她那雙寫盡治國之道,民生之策的手道:「您……會做餅嗎?」
她搖著頭:「不會,但是有月月教我。雖然月月沒有了記憶,可是手藝很不錯。」
我想起一開始,月月並不知道我身世的時候,她常與我黏在一塊,纏著我給她做餅。揉面很是辛苦,她便與我一起揉。漸漸地,她也就學會了。
倒油的時候,她總害怕得跑遠,以為油會濺出來,嚇得哇哇叫。可只要我手把手教她,她便什麼也不怕了。
人之初性本善。稚子無辜。如果不是養母見我們感情太好,在月月面前挑撥離間,我們也就不會反目,更不會有那麼令人傷痛的回憶。
聽到我娘誇她,月月很是高興:「年年姐姐,薛姑姑天分很高,我一教,她就會。」
我看著她的手握著我娘的手,像小時候我教她一般,耐心地、專注地教著我娘,想到了因果二字。
過去所結善緣,沒有白費。
我加入進去,道:「我也來和面,成瑜嚷嚷著要吃餃子。」
江月月一指掛著的籃子,道:「我一大早就去菜市買了條魚,切了幾斤肉,又去地里挖了些蔬菜,已經洗乾淨放在盆里了。想吃啥餡兒的都有,新鮮剁起來即可。」
我的心裡涌過一陣暖流:「月月,你辛苦了。」
她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麼辛苦的?我覺得很充實。給家人準備熱騰騰的飯菜,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了。」
她幹著以前我乾的活,用了「家人」這個詞。
眼神,如初生嬰兒般明亮。
我忽然想要,為她尋個良人。
莫要在我家裡做粗使丫頭,莫要耽誤青春。
當我把想法一說,她的眼裡有淚花閃爍:「年年姐姐,你是不要月月了嗎?大家都說我們有緣,連名字都是串在一起的。我能被你撿到收養,是莫大的福氣,就想賴著你,被你照顧一輩子。」
她哪裡是被我照顧,分明是起早貪黑照顧我們一家。
我去問華大夫月月的病情,華大夫說:「藥物使用過量,江月月怕是永遠都恢復不了了。不過,這樣也好。她以前受的傷太重,身心皆遭重創,現在如一張白紙似的,反而更加開心無憂。」
華大夫說得對,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隨風而散。
江月月享受這樣的生活,爹在天上也會放心。
只是我的另一個爹,著實叫人頭疼。
他與我娘,遲遲沒有跨出親情之外。
明明愛意流轉,彼此惦念。爹爹卻十分木訥,不向我娘提親。
我去催他,他找理由掩飾:「如果叫皇上知道你娘好了,我又與你娘成親了,依皇上的性子,怎麼肯善罷甘休?」
我撇了撇嘴道:「你們不是在大皇子的幫助下,上報朝廷說我娘死了嗎?世上已無女相薛庭縛,只有民婦薛安。你娶薛安為妻,關皇上何事?我看爹爹你是抹不開臉面,開不了那個口。不過不要緊,你有我這個好女兒。有什麼話,我幫你帶到。」
爹爹擺著手道:「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
「我……我這已經一把年紀。」
「我娘也不年輕了。」
「我……我娶過妻……」
我更正道:「那不是妻,而是妾。妾是沒有地位的,我娘不會介意。再說人都死了,誰還在意一具白骨?」
爹爹看著鞋尖,十分窘迫。
堂堂大禮曾經的首輔,處理起感情問題扭扭捏捏。
若是如成瑜一般,皇上哪還能乘虛而入?早早成親住在一塊,那些妖魔鬼怪也就無計可施了。
我決定幫他一把:「爹,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去幫你問娘親,看她願意何時嫁給你。最好早一些,那我就可以早點抱上弟弟妹妹。」
爹爹還是那一套:「不可不可。」
我再次反問:「有何不可?華太醫已經給娘親服用了血魄花,娘親的身子已經漸漸好轉,生下孩子,不過是時間問題。且華太醫還說,婦人生孩子可以排去餘毒,坐月子可以調理身子,怎麼算,都是美事一樁。」
爹爹的臉紅到了脖子根:「一把年紀了,會叫街坊鄰居笑話的。」
我反駁道:「有子萬事足,誰還管別人怎麼想。爹,你就說想不想讓我娘給你生孩子?」
爹爹臉上浮現了一抹喜色,又很快壓了下去:「你這孩子,胡說什麼?」
然後轉頭就走,在經過門檻時差點被絆一跤。
在我們小輩的慫恿與攛掇下,爹爹最後還是向娘親開了口。
開口的那天,爹爹找個藉口把我們都攆了出去,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羞答答地對娘親傾訴衷腸。
爹爹的那點兒小心思,我們並非看不出來。
只是他好不容易邁出這一步,我們自然要成全。
我們在外面溜達到很晚,江月月直喊肚子餓。
我叫小芋頭帶著她去吃東西,自己則與成瑜手牽著手看風景。
孩子有洛姐姐和大哥照顧,我這個做母親的還算悠閒。
成瑜一邊走,一邊道:「咱爹雖然學問深厚,令人敬仰,可在愛情上,簡直就是一竅不通。我若是他,絕對不會選在家裡對愛人傾訴衷情。」
「那你待如何?」我歪著頭道。
成瑜抬頭望了望天,道:「你瞧,這裡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鳥語,有蟲鳴。抬頭,藍天載著白雲;低頭,流水托著小舟。有景烘托,情才更顯得真摯動人。尤其是像咱娘一樣的奇女子,更加要花些心思。爹的做法這般粗糙,恐怕打動不了咱娘的心啊。」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我娘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這些?再說,你當初喜歡我,也沒使用過這般溫情的法子。」
成瑜一本正經:「追求之法,因人而異。你爹性情溫和,當然適合溫情追妻。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成瑜理直氣壯:「我比較著急,怕你被別人搶走。只好先下手為強,把你變成我的人。這樣,你就跑不掉了。我還記得剛認識你時有個叫沈博的,太不是東西!你說說你這眼睛是不是瞎了,怎麼會看上那種人?幸好遇見了我,救你脫離苦海。否則他上斷頭台那一天,你也得跟著被連累。」
這些記憶太遙遠,我幾乎想不起來了。
沒想到他還記得,醋意挺大。
我反唇相譏:「一個被青梅竹馬騙得團團轉的人,怎麼好意思說我?有的人不但瞎了,還被偷走了重要的資料。多年情傷,難以癒合,嘖嘖嘖……要不是遇見了我,恐怕還在一個人默默舔舐傷口呢。」
成瑜被我說得沒臉,瞥過了頭去。
我正得意,冷不丁他回過頭來。趁我不備,咬住了我的唇。
我想說「你做什麼」,他卻不給我這個機會。報復一般,加深了這個吻。
我被箍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卻吻得認真而纏綿。這樣的他,我無法拒絕,乾脆放鬆了自己,任由他胡來。
他卻在這時睜開了眼睛,狡黠地笑了。
我微惱,道:「有什麼可笑的?」
他說:「只是想起了咱爹。」
「啊?」
成瑜自得道:「他若似我一般,想到什麼便大膽行動,咱娘哪還有拒絕的機會,早就披上嫁衣嫁給咱爹了。」
說完,他提議:「不如我們回去,看看咱爹的成效。若是不信,咱們幫一幫他。」
「好。」我點點頭。
爹娘的愛情,一直是我心中的期盼。能成就好事,便算是我一樁功德。
到時候再給我生幾個弟弟妹妹,家裡別提有多熱鬧了!
成瑜輕功好,帶著我上了屋頂。
再輕輕地揭開兩片瓦,裡面的一切便映入眼帘。
爹爹與娘親隔了挺遠,大約有半丈長。成瑜一見,就蹙眉頭。
只見爹爹從一個木箱子裡小心翼翼地往外搬東西,上面是許多畫卷。再下面,是厚厚的一沓書信。
爹爹拿出書信,羞赧著臉對我娘道:「庭縛,這是這些年來我寫給你的信。以為你不在了,每寫一封便燒給你。」
我娘疑惑道:「那這些……」
「每一封,都在我的腦海里。自從回了鄉下,每天晚上我都會重寫一封。雖然做不到一字不差,但九成還是一樣的。今天,我將它們送給你。」
我扶著額,心中感嘆:爹爹在家這麼久,正事才剛開始。前期鋪墊了那麼長時間,他究竟是在做什麼?
娘親伸手去接。
爹爹卻沒有給出去,而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如果……如果你要我念給你聽,也是可以的。」
娘親捂著嘴笑了。
「那你念。」
爹爹打開一封,瞅了幾眼。
「算了,還是你自己看吧。我……我有些念不出口。」
成瑜一臉焦急,捏著拳頭一副忍無可忍的模樣。
娘親也不逼爹爹,去接那厚厚一沓信件。結果因為爹爹太過緊張,一個手抖,「嘩」的一聲,信件全掉到了地上。
兩人匆匆忙忙去撿。
頭撞在了一塊兒。
現在的娘親,並不是傷痕累累的模樣。
怕嚇到這裡的村民,她會戴上人皮面具。
只是面具不透氣,對身體不好。所以娘親一般只在出門時使用,在家多戴斗笠。
今日,為了看清楚我爹告白的模樣,娘親舍了斗笠,戴上了面具。
兩人挨在一起,又迅速分開。
成瑜仰天長嘆。
這時,變故突生。
爹爹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畫卷被他們撞在了地上。
鬼使神差一般,娘親伸手去撈。
打開,竟是她年輕時候的模樣。
她又去看其他畫卷,無一例外都是她。
有站著的,坐著的,看書的,寫字的。還有一些,是爹爹想像出來的。想像她大腹便便,想像她生下孩子,想像一家三口帶著孩子在街上買糖,想像她依偎在他的懷裡。
娘親的眼睛濕潤了。
淚水一滴一滴滑落在畫卷上。
爹爹手忙腳亂,去擦她的眼淚:「對不起,是我把你弄哭了。」
娘親哽咽道:「沒有我的十九年,你就是靠著這些撐下來的?」
爹爹嘆道:「是啊!你不在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白日有公事纏身,還好過些,晚上若能帶些政務回家,倒也能勉強度過。可是,靜下來的時候,我感到生不如死,好幾次想跟著你去了,又被身上的責任勸回來。那樣的日子,我連想都不敢回想。幸好,有這些。」
爹爹替自己編織了一個夢境,假裝娘親還在。
畫卷中,娘親從未離開。成婚、生娃,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娘親的心碎了。
她靠在爹爹的懷裡,像貓柳柔軟的枝。窗外吹入的風是涼的,地面是冷的,可是兩人抱在一起,卻有熾熱的氣息蔓延開來。像春回大地,萬物生長,愛在枝頭髮芽,無形的力量粉碎一池寒冰。日光盪著波紋,漣漪中桃花搖搖。亭台拔地而起,相思化作綿綿的霧。
成瑜說爹爹不懂表達,無法輕易重新打開娘親的心。
可我卻覺得,至真至誠才能創造最美的風景。
愛意已經滿溢,爹爹給予娘親的感動到達了巔峰。我戳了戳成瑜的手臂,示意他將屋頂恢復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