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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薛相醒了

2024-10-02 07:18:22 作者: 瘋廿四蛇

  娘親醒了,我幾度想要落淚。

  生生忍著,爭取以最好的樣子面對娘親。

  其實周圍發生的一切,娘親都知道,可是她不說,第一件事就是將我摟在懷裡。

  「年年,你受委屈了。」

  怎麼會委屈?我高興還來不及。

  小時候我一直懷疑自己是撿來的,所以遭到養母那般對待。為了她的親生女兒江月月,她甚至將我當成了踏腳石。

  後來真相揭開,我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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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人,如此待我也不算奇怪。

  只是,心頭空落落的,總歸是少了些什麼。

  大概越是不曾擁有,所以越是嚮往。無論眼前的是曾經叱吒風雲、指點天下的女相也好,是疾病纏身、容貌盡毀的睿姑也罷,她都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我的母親。

  愛我的母親。

  無須多言,一個眼神就可看見深沉的,隱於水面之下澎湃的愛意。

  原來血濃於水,是這樣的感覺。

  娘親初醒,身子無力。可是她卻抱了我很久很久,一直撫摸著我盤起來的頭髮。

  我聽聞娘親這一生要強、倔強,不輕易於人前顯示脆弱。可是此刻她的淚水一滴一滴淌在我的肩上,洇濕了一大片。她的整個人都在顫抖,抱著我猶如抱著失而復得的寶貝。

  「年年,我的女兒。」她呢喃著。

  我反抱住她,將頭靠在她的頸窩上:「娘親,我在。我一直在。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開。」

  娘親喝了粥,氣色漸好。身子,也有點兒力氣了。

  成瑜在一邊打著下手,默默無聲。

  娘親沖他招了招手,成瑜便乖乖地蹲在娘親面前。

  只聽娘親道:「孩子,我要謝謝你。謝謝你幫我照顧女兒,謝謝你對她始終如一。」

  成瑜臉上浮起了羞澀的笑,頭一回溫順得像只貓咪。

  忽然,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急促、有力。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爹爹。

  爹爹對娘親感情深厚,多年的牽掛遠非我們能比。我和成瑜對視一眼,一起站到了一側,待爹爹推門進來,我們放輕腳步退了出去。

  再輕輕關上門,留給他們獨處的時間。

  他們一定有許多話要說。

  十九年的生離死別,十九年的牽腸掛肚,十九年的愛恨輾轉,十九年的情深不移。風將故事編成曲子,徐徐吹入小鎮的大街小巷,吹過楊柳岸,吹過落花橋,吹過十里炊煙人家,吹過漫山招展的竹葉。雲更白,水更藍,花更艷,米更香。萬物有靈,愛能潤澤一切。情紮根土地,溫柔似錦鋪開。

  連空氣,都帶著絲絲兒的甜。

  一對有情人,終於苦盡甘來。

  華大夫見到退出來的我們,並不意外。

  我們向他道謝。

  他始終對我們心存有愧:「老夫以後,不能時時照看你娘。」

  我已經很感激,道:「您老是雄鷹,理應去更高的地方一展宏圖。待在這地方,只會禁錮您的翅膀。而且我知道,您不只是為了自己,您是為了千千萬萬的生命,為了人間再無疾病困擾。」

  心事被我說中,華大夫微紅了臉。他這把年紀,還會不好意思。低頭笑了笑後,他對我道:「現在你娘已經醒來,接下來老夫就要調理她的身體。大皇子給的血魄花我已經分成數份,按量煎入藥中即可。只是,那位叫江月月的姑娘……」

  平心而論,這次我娘醒來,著實要謝謝江月月。

  她與我娘一樣,遭到重創,無法醒來,且昏迷的時間遠比我娘早。為此,華大夫在她身上做了許多試驗。

  有了醫治她的經驗,華大夫救治我娘時才會那般順利。

  只是,江月月不如我娘幸運。

  由於使用了過多的藥物,她的腦袋有些痴痴傻傻的,過去的記憶,也全都沒有了。

  面對這樣子的她,心中就算有再多的恨意也消失了。她是我第一個爹爹唯一的血脈,又間接幫助了我娘甦醒,每餐供她一碗飯,讓她平安快樂地生活下去,不是難事。

  她最喜歡黏我,跟在我後頭。有一回她小跑著叫我「姐姐」,讓我回想起了小時候的種種。如果不是天意弄人,讓她知道了我並非她的嫡親姐姐,她待我,應該會一如從前吧。

  自娘醒後,爹爹的精神,明顯好了起來。

  以前他一個月開十五天課,現在減到了一個月十天。

  他設私塾,本就不收銀子,對象皆是貧寒子弟,頗得鄉鄰敬重。這次又是事出有因,要照顧昏迷初醒的愛人,鄉鄰們絲毫不怪,還拿來許多雞鴨送給爹爹。

  院子裡,「嘰嘰」「嘎嘎」跑成一片。

  江月月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給雞鴨餵食。每天早上,還要鑽窩裡掏蛋。

  每回拎著一籃子雞蛋鴨蛋進廚房的那一刻,就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她在壞事做盡後回歸本真,成為了一個最純粹的人。

  她也會問我自己從哪裡來。

  我騙她說:「你是我撿來的,要聽我的話。」

  她很認真地點頭。

  靠我懷裡撒嬌的時候,我也不再牴觸。

  我想,這是我們共同的爹爹在天上願意見到的場景吧。

  小芋頭嘴碎,跟娘親說了很多以前發生的事。娘親知道了江月月的過往,也沒有記恨於心。

  她告訴我:「年年,江彬是個好人。只因曾經承過我爹,也就是你的外祖一份點撥之情,就答應了我的請求,將你救下。也是我幸運,那一日會遇見他。他沒有武功,帶著我無法逃脫。我只能將你託付給他,求他把你帶到趙府。不知什麼緣故,他回了蒲縣,還將你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撫養長大。」

  娘雖沒有說出口,我卻能猜出養父當年的心意。他大概,是愛慕我娘的。但以他的人品,絕對不會出爾反爾。應該是皇后或淑妃四處派人追查,養父無奈才逃出京城。

  後來養的時日久了,他對我也生出了不舍之心,乾脆不告訴我真相,讓我平凡自在地過日子。

  我這前半生從未得到過親爹的半分愛意,上蒼卻賜給了我兩個好爹爹。他們用飽滿誠摯的愛溫暖我,讓我從此充滿力量,哪怕遭遇親爹的冷血,我也絲毫不會受到傷害。

  愛是出擊的矛,也是自衛的盾。心中存滿了愛,恨便無處容身。

  我的兩個爹爹,教會了我感受幸福的能力。

  在小鎮,什麼都好。

  一切都朝著美滿的方向發展。

  唯一有缺憾的,便是成瑜。

  明日,又是十五了。每逢初一、十五,是成瑜的大劫。

  十五的夜,成瑜背著我,想要出去。

  我提前攔在門口,道:「第二次你沒有瞞過我,現在都多少次了,你以為,我還會如第一次那般毫無警覺嗎?」

  成瑜尷尬笑笑:「我只是,想出去吹吹風。」

  他的藉口,實在不太高明。

  我拉起他的手,往屋中走去。

  他的掌心很熱,微微潮濕。仔細體會,還能感受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沉睡的蠱蟲已經覺醒,在他的體內遊走。痛苦開始一寸一寸侵襲他的身體,他卻一聲不吭。

  甚至,還帶著微笑。

  我請他坐下,端來早就溫好的安神湯。

  藥方是華大夫給的,可以稍稍減輕成瑜的痛苦。但華大夫也說了,「稍稍」不過是自我安慰。要想真正緩解痛苦,還是得用麻沸散。

  麻沸散,會侵蝕人的神志。用多了,五感就會變鈍。

  我原想不告訴成瑜,偷偷加在他的飯菜里。可是,我了解他。武功是他從小到大一天一天練成的,每一招一式都代表著他的堅持與成長。如果,他因為麻沸散而變得遲鈍,出招不再快,攻擊不再准,他那醫生武藝,與廢了何異?

  所以,我決定告訴他,試著說服他。結果可以想見,我失敗了。

  成瑜不願。

  他伸出一隻手道:「你看它殘缺,卻不遺憾。因為打敗了敵寇,所以殘缺也有意義。可蠱蟲不同,它殺不死我,除了折磨我,它一點兒也不能奈我何。只要扛過去,我依然是完整的我。假如用了麻沸散,我不敢想像我會變成什麼樣。那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殘缺。」

  我只能由著他,尊重他的選擇。

  其實換作是我,我也會和他作出一樣的抉擇。

  華大夫醫術高明,於蠱蟲方面只是門外漢。他多次對我們說抱歉,成瑜只是笑笑。

  無人之時,他對我講:「如果華大夫所說為真,我們自然不能怪他;若所言為假,更要體諒他。」

  現在的華大夫,已經完完全全是大皇子的人。大皇子許給他的條件太誘人,他絕不會背叛大皇子。

  用成瑜的話說就是——

  「華大夫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天下人。為天下人而舍一人,是為大智。」

  成瑜還說:「在這樁事情上,最痛苦其實不是我。華大夫善斷是非,恩怨分明,救不了我,內心最受折磨的反而是他。」

  我點點頭,可心底卻越來越疼。

  他喝了湯,臉色並沒有好轉。我扶著他到床邊坐下,讓他靠著枕頭休息一會兒。

  他眯著眼睛,道:「年年,對不起。」

  我坐在他身邊,道:「好端端的,說這個幹什麼?」

  「蠱蟲遊走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血液流動加快。血液從心臟擠入大腦的瞬間,叫人想起了許多事情。年年,你的胳膊,還疼嗎?」

  往事呼嘯著而來,我的眼睛慢慢濕潤。

  他想起來了,他全都想起來了。

  兩年夫妻,兩年相守。那些令人痛苦的傷,早已經癒合。人是向前看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現在的他如此愛我,我又何必執著過往不放?

  我是真的釋懷了。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痛,當然痛。每每想起,傷肝斷腸。所以我罰你,餘生的幾十年都要加倍對我好。我說東你不能往西,我叫你打狗你絕不能攆雞。」

  他溫柔地對著我笑:「好。」

  成瑜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我在屋中點了炭盆,並備著扇子。

  他不忍道:「年年,這樣太辛苦了。」

  我堅持道:「不苦。」

  他往裡坐了坐,將被子掀開一個角落,道:「乖,躺上來。」

  「不來。」

  「你不上來,我就抱你上來。就算蠱蟲發作,我抱你也是綽綽有餘。」

  他說的話是真的。我拗不過他。

  和衣躺在床上,能感覺到他呼吸的灼熱。一摸他的身子,滾燙無比。

  我心疼得罵起了髒話:「成瑜,你這個蠢貨!大皇子說什麼你依什麼,你就沒有自己的主意嗎?被人牽著鼻子走,你簡直比驢還蠢!」

  他依然笑著:「是啊,我是一隻大蠢驢。可事已至此,你也只能認命了。」

  當時的談判,他早已與我說過。

  大皇子明著告訴他,自己對他不放心。

  大皇子就是那樣的人,永遠不會在背地裡對我們這些曾經的盟友耍陰招。他喜歡明著耍,即使吃人不吐骨頭也依舊保持著風度。

  成瑜給他看自己殘缺的手。

  大皇子搖頭:「我還是不放心。大哥就算只有一隻手,也可抵千軍。」

  成瑜見他態度堅決,問:「那麼大皇子想要我怎麼做?」

  大皇子拿出一隻蠱蟲,道:「這是忠蠱中的子蠱,有了它自可保證你對我的忠心。他日你若叛變,我只需催動母蠱,子蠱便會咬斷你的心脈,讓你七竅流血而死。自然,蠱蟲這東西要想生存,就得進食。你的血肉,就是它的食物。平時它會沉睡,每月醒來兩次,一次吃飽能抵半月,如此循環往復……」

  大皇子的話還沒有說完。

  「其實原本,蠱蟲只需一月進食一次。但我身上這母蠱,也需要能量維持。母蠱無須自己進食,只要子蠱供養即可。所以,大哥是在代替我痛。」

  成瑜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

  大皇子打斷他,道:「我知道大哥委屈了,願意做出相應的補償。」

  說完,拿出一塊被擦拭得十分光亮的牌位,道:「母親在上,我朱宣在此起誓,若有朝一日榮登大寶,必不設六宮,不納妃嬪,只要皇后一人,足矣。子嗣也無須多,皇后嫡子便是我所有的寄託。太子之位,分屬承平,儘早冊封,絕無廢之可能。」

  成瑜為大皇子的決定震驚,且存有異議:「若承平不成器……」

  大皇子十分肯定:「絕無此等可能。承平聰慧,已能看出。等長大一些,便選最好的太傅教他。閒暇之時,我會帶他去體驗百姓過的日子,讓他能生就一顆仁愛之心,急民之所急,想民之所想。這樣教出來的孩子,又怎麼會不成器呢?」

  成瑜無法辯駁。

  大皇子實在太適合當一個皇帝了。

  且他的承諾十分誘人。

  他在生母靈位前給出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誘惑,讓成瑜放下了對琰琰的牽掛。

  誰都可以跑,唯有琰琰跑不了。

  她是大皇子的妻,更為他生下了兒子。

  她的命運,與大皇子緊緊地聯繫到了一起。

  割不斷,分不開。

  其實如果沒有這一句承諾,成瑜大抵也會同意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不希望我們過流亡的生活。

  能用一人的痛苦,換來所有人安寧平靜的生活,他覺得值。

  何況,大皇子還贈送了一個條件。

  成瑜心滿意足,沒有絲毫猶豫。

  可是,他痛啊。

  眉頭緊鎖,呼吸微促。

  我伸手去撫他的眉,道:「成瑜,我在這兒。」

  他睜開血紅的眼看我:「年年,我的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我俯身抱住他:「再忍一忍,睡著就好了。睡醒之後,天就亮了。」

  這些話,連我都不信。人在劇痛之下,怎麼睡得著?可是除了這些,我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成瑜虛弱道:「年年,你親親我。親親我,我就不那麼痛了。」

  我低頭,吻在他額頭。

  他居然撒嬌,嘟起嘴道:「親這兒。」

  我無奈,只好按照他說的辦。

  他一把抱住我,然後翻身將我壓在身下,加重了這個吻。

  「成瑜!」我驚呼。

  他解開了我的腰帶:「年年,我有沒有說過你是我不願醒來的一場夢?千里草原縱蹄放歌不及你,萬里雲舒搏擊長空不及你,滾滾江河魚躍而上不及你,茫茫雪山朱紅初綻更不及你。有了你,我什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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