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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年年進宮

2024-10-02 07:16:21 作者: 瘋廿四蛇

  我拿了爹爹的令牌,以送首輔密信為由,進入了皇宮。

  面蒙輕紗,自然免不了要被盤問窺探。

  我板起臉,嚴肅地道出一句:「誤了首輔的緊急機密,你們誰來承擔?」

  就靠著令牌的分量與這一通嚇唬,暢通無阻地來到了乾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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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門的太監說,皇上就在裡頭,還說御前蒙面乃是大不敬,要我摘下輕紗。

  我來是算好了時辰的,並且已經看到了徐志的身影。

  他從乾清宮出來,手裡拎著個食盒。

  見到我,眨了眨眼。

  我知道他成了。

  他一邊走一邊嘀咕:「皇上急著見首輔呢,怎麼不見首輔的人呢?」

  守門的公公忙叫住他:「新來的,皇上真這麼說?」

  徐志諂媚地笑道:「應該是這樣,小的隱隱約約聽見的,皇上喝了酒,似乎心情不好,嘴裡嘀嘀咕咕,小的也不敢多待。不過……」

  他拉長了聲音道:「也許,是小的聽錯了。」

  皇上是出了名的自律,很少喝醉酒。就算是在滿朝皆慶的宴會上,也都掌握著分寸。

  今日喝醉,可見心情不佳。

  當奴才的都是提著一顆心當差的,既想著往上爬,又怕伴君如伴虎。皇上心情不好,萬一拿下面的人出氣……

  守門的公公再次檢查了我的令牌,確定我身上沒有帶任何有可能行刺之物後,眼珠子一轉,做了個手勢:「那就……請裡邊走。」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面見皇上,還是以我娘的容貌,心中不免忐忑。

  我這個級別的官員,是沒有資格上朝的。

  僅有的幾次見面,也是遠遠兒地跪在人群中。

  皇上一眼掃來,只能看見我的官帽。

  我對他又敬又怕。

  他治國有道,是個明君,許多政令下達,讓人五體投地。於公,他在我心中矗立成了一座巍巍高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

  可於私,他令人心寒。

  他擅權謀,為了將權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行事果決,冷酷無情。尤其是對北陵王府,簡直到了非滅不可的地步。

  我想了解內里原因,就得克服恐懼向前走。

  天水陰陰的,像是要下雨。帘子被風吹起,敲打在木框上清脆有聲。

  乾清宮靜悄悄的,我硬著頭皮進去了。龍椅上高坐的皇帝拿著一幅畫,木然地發著呆。

  他的臉色呈現酒後微醺的紅,可空氣中卻沒有一絲酒味兒,可見大皇子是費了心思了,找來這麼好的一種酒。事後太醫把脈,估摸著也查不出異樣來。

  我踏在氍毹上,跪下了身去。

  「微臣,叩見皇上。」

  他驟然抬起頭來,下意識地想要掩畫。見到我,斥道:「誰叫你進來的?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連我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可見酒效已經發作。

  我回答道:「就在剛剛。」

  說著,抬起頭來。

  儘管遮著面紗,但眉目已顯。

  他看到我,手中畫卷猛地落在了地上。

  眼裡,是深深的神往與受傷。

  我更加肯定,他醉了。

  否則,他不會露出這樣淺顯而不加掩飾的神色來。

  他連畫像都顧不了了,撐著桌面站起來。因為過於著急,才走幾步,就差點摔了一跤。

  他就徑直來到我面前,端詳著我的眉眼,伸手想觸,又不敢相信,反覆地揉著自己的眼睛,嘴裡喊著我娘的名字:「庭縛,是你嗎?」

  我不置可否。

  他還在問:「你為何戴著面紗,是不想看見朕嗎?朕沒有保護好你,這些年一直很自責。大理寺說你出了意外的時候,朕不敢相信。你知不知道,朕背著所有人偷偷地去那座山上看過,就在你掉崖的地方,枯坐了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里,朕心如刀割。朕原本還想繼續下山尋你的,可是朕不能。江南發生了水患,百姓苦不堪言,湖廣一帶又有亂民起義,朕得派兵鎮壓兼安撫。所作計劃,必須詳細謹慎,時間緊迫,朕一刻也不能放鬆。」

  他嘴裡說著酒後的肺腑之言,眼睛裡卻燃著火。火里照出我娘的影子,裡頭藏著舊事歲月。

  物是人非,死了的已經往生。可活著的,還在受著煎熬。

  有的人痛了,便要立時發泄出來,雖則哭哭鬧鬧模樣難看,但好在能泄掉一部分情緒,再經過時間的治療,多少能拾起新的希望。

  但還有另一種人,是與普通人不同的。他們壓抑著情感,將無盡烈火往五臟里逼,燒得心肝脾肺腎樣樣都疼,但面上卻一丁點都看不出來。

  皇上,就是後者。

  心酸湧上心頭,我手足無措。

  他還在懺悔:「朕從來都不是自己,朕是天下人的皇帝。從朕坐上帝位的那一刻起,肩上便扛著父皇寄託的期望。可朕只有一個人,兩隻手,江山浩瀚,朕如何扛得起來?所以朕要比父皇更加用心,更加勤勉,借群臣之力,借天下百姓之力,將大禮治理得國泰民安。朕分身乏術,沒有辦法,只能放棄你,將尋找你的重任交給底下的人來辦。可那幫飯桶找不到你的屍身,告訴我說你屍骨無存。」

  他劇烈地顫抖起來。

  抖了好一會兒,來揭我臉上的面紗。

  我一動不動,看著那面紗掉落。

  幾乎同一時間,我看到了他眼裡更深的震驚。一滴淚從他眼角滑下,緊接著是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仰面,跌坐在地上,看著我,不知是哭還是笑。

  「朕一生所求,唯有兩個。一是希望大禮國泰民安,二便是希望庭縛高興。可朕無能,一個也沒有做到。倭人玉氏犯邊,庭縛也為人所害。朕覺得自己的一生,失敗極了。」

  他喃喃著。

  「幸好,幸好你回來了。朕帶著歉意過了半輩子,竟然還能見你一面。」

  他伸出手,來摸我的臉。

  我怕他摸花我的妝,側頭躲閃。

  如今他的一切反應都是真的,那句希望庭縛高興也是真的。

  於愛情觀上,我敬佩他。

  明明已經成了天下之主,完全可以一道聖旨將我娘納入後宮。

  但他沒有那麼做,而是忍著心痛撮合了我爹與我娘。

  不為別的,就為「庭縛高興」。

  皇上在我眼裡已經不再是一個冰冷的掌權者。

  短短一炷香時間內血肉盡現。

  他有著普通人的為難與糾結,也有著權衡與捨棄。他會笑會哭,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生動的。

  可,他要成瑜死,也是真的。

  我在他的愧悔中想到了自己,想自己對成瑜的這一腔怨恨是不是值得。

  他的娘親固然害了我的娘親,令我被養母折磨了十六年,可現在陸月華已經得到了報應,欺負我的養母也已經死了。

  在知道身世真相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親生母親。

  我的前半生從未得到過母愛,所以對娘親有著過於執著的嚮往。

  可成瑜給了我另一種愛,讓我在新建的家庭中得到了人生的另一種圓滿。

  那麼,我還要恨他嗎?

  我真的不能徹底打開心門,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我感受著自己的心跳,想要與成瑜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

  趁著皇上神志不清,我忙不迭地承認:「對,我是庭縛,我來夢中尋找皇上,是有一事相求。」

  他怔了怔,失落道:「原來,朕是在夢中。」

  又說:「夢中也好,淺解相思。你有什麼事,儘管告訴朕。」

  我大著膽子道:「皇上,您為何要讓成瑜出兵呢?微臣就是放心不下大禮的江山,才求得鬼差開恩,入得您的夢中。明明趙贇對玉氏更為了解,勝算更大。成瑜領兵,恐怕得不償失啊。」

  皇上聽聞此言,皺了皺眉:「庭縛,你有所不知。朕這樣做,為的就是大禮江山的和平。總之,此戰必須由成瑜去打。否則,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我能看見皇上眼裡的掙扎,以及一瞬滑過的清明。

  他終究還是萬萬人之上的帝王,在涉及政事時本能地與藥酒展開了抗爭。就算對象是他深愛的我娘,還是抵不過江山社稷。

  他說他一生所求,唯有兩個。在我娘出事後,他的內心順序排列得十分清晰。十九年前如此,十九年後亦如此。我娘的勁敵從來都不是任何人,而是大禮的萬里山河。

  我得抓住最後的機會,從皇上嘴裡套出話來。

  「成瑜為何非去不可?」

  「因為朕要他死,朕要成家斷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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