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你不是庭縛
2024-10-02 07:16:24
作者: 瘋廿四蛇
如被一道雷擊中,我整個身子不堪承受,仰身後倒,恐懼地摔在地上。
「為……為什麼?」我已語不成聲。
皇上本想來拉我,卻在半道上停住。他的目光如深深黑洞,像要把我看穿。
我一陣心虛,腦海里想著措辭。
冷不丁一陣狂風吹進來,帘子甩打有聲。就在這凌亂又清脆的聲音中,皇上沉沉道:「你不是庭縛。」
我心底大駭,但好歹有一張臉支撐。只要我堅持承認自己是,皇上的神志大概又會被藥酒所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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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得攥緊了拳頭,從牙縫裡逼出一句話:「皇上,微臣聽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您好好看看微臣的臉,不是薛庭縛又是誰?」
他靠近來,冷冷地盯著我。我慌得不得了,卻只能強裝鎮定。
他就這樣端詳著,忽然用一隻手提起了我的衣襟。我下意識就要躲閃,被他牢牢地制住。
「你不是庭縛。」他十分肯定地又說了一遍,「庭縛不會露出驚恐的神色,就算泰山崩於前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是,你剛才害怕了。說,你到底是誰?」
我早就知道皇上的厲害,卻沒料到他厲害至此。
僅從一個表情,就猜到了我是假的。
雖然後來我收斂了心緒,可皇上自有辦法詐我。他提我衣襟的那一刻,我又露餡了。
我對娘親的了解太少,破綻就多了。
就算足夠了解,也不一定能裝得十成像。
薑還是老的辣,誰也算計不過皇上。
我選此路,屬兵行險招。
可成瑜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爹,明知前方之路會磕得頭破血流,我也做不到事不關己。
我選擇賭,既然踏上這條路就堅持賭下去。
我賭皇上還未徹底清醒,賭自己能成功從乾清宮跑出去。
於是,我昂起頭來,堅定地對他說:「皇上,你好好看看微臣,除了微臣,誰還有一模一樣的第二張臉?黃泉之路辛苦,橫死之人不能入輪迴,微臣每日受著數不清的厲鬼欺負,這麼多年心氣也折了。還有鬼差,動不動就鞭打。您在人間至高無上,又怎能想像得到地獄的苦?滄海桑田,歲月變遷,您對微臣的印象,還停留在過去嗎?」
一番訴苦經由我的演繹,染上了悲戚的涼色。
皇上不防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眸間厲色如潮水般退去。
他又變回了受藥酒控制的那個仁慈、可愛、無奈又心酸的帝王,可我不敢再小瞧他。
任由他將我扶起來,然後克制地鬆開龍袖下的手。
由始至終,他都不曾逾矩。
「庭縛,你受苦了。」他的眼裡充滿了憐惜,「等明日,不,今日,朕就叫司天監為你做法,讓你早些進入輪迴投胎轉世。司天監你是知道的,這一任的監正有真本領。無論是水患還是旱災、兵禍,他都能測准。只可惜測算之事乃是泄露天機,不能太過頻繁,三年一次,乃是極限。朕這些年沒為你算過,實在是對不住你。江山需要朕,朕從來都不能做自己。」
他的話淒淒涼涼,帶著深不見底的孤獨。這短暫相處,已讓我洞悉他這被困無奈的一生。
過去如此,將來亦如此。
我靜靜地聽著他說,他卻以為我不信:「真的,庭縛,你相信朕,司天監可以助你。當年京師學子鬧事一案你還記得嗎?幸得司天監提前卜到。再往前推,還有成家的起落……」
成家的起落?
我的身體繃得筆直,一動都不敢動。唯恐衣料摩挲,發出擾人之聲。
好端端的,皇上測成家的起落做什麼?
當年司天監的卜卦,是不是與成瑜今次出兵有關?
我著急了,順著皇上的話問:「成家……有何起落?」
皇上一臉奇怪地望著我,道:「庭縛,你問成家做什麼?你什麼時候關心起成家來了?朕什麼都不曾瞞你,當年的卜測結果你是知道的。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問呢?」
他對我起疑了。
只是礙於方才我的一通在地府受刑的辯解,怕二次傷害到我,所以才按捺著沒有發作。
我找著理由:「地府中罡風遍布,摧殘著微臣的心神。人間的許多事,微臣已不記得了。」
他將信將疑,突然提出了一個要求:「庭縛,朕能再抱抱你嗎?」
十分奇怪,皇上說了個「再」字。
明明,他的感情十分克制。就連扶我之時,都有意避開著指尖的觸碰。
想來,是習慣之故。
這樣的人,以前抱過我娘嗎?
我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只能點頭。
他高興地伸臂攬我,將我整個地抱在懷裡。
可身體剛一觸碰,他就僵住了,繼而用極快的速度扼住我的脖子,快要將我擰斷。
「你不是庭縛。說,你到底是誰?」
皇上,徹底清醒了。
為什麼?
為什麼一抱就露餡兒?
我一口咬定,堅持道:「皇上,微臣……是……庭縛啊。」
他冷冷一笑,道:「真正的庭縛,根本不會給朕擁抱的機會。她可以心平氣和地與朕談政事,但絕不允許朕與她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
我更加不明白了,掙扎得越來越厲害。
而與此同時,皇上臉上竟同時浮起兩種神色。痛苦與歡愉交替,矛盾又糾結。
看來,他還是沒能完全掌控自己。
又或者說,原本他的意志壓過了藥力,在想起一些事後,再次沉淪。
我趁機推開了他,跌跌撞撞往外面跑。
他痴痴地盯著我的背影,喃喃道:「這才是庭縛,庭縛討厭朕的觸碰……」
轉瞬又道:「不,她不是!她讓朕抱了,她是假的!」
我沒命地往外跑。
看門的公公見了我想攔。
我大喝一聲:「滾開!」
他被我氣勢所迫,怔住了。
我趁機加快步伐,逃離了乾清宮。
皇上隨後追出來,一聲令下:「有刺客,給朕追!記住,抓活的!朕要她毫髮無傷!」
我熟記宮中地形,也背熟了禁衛巡邏的路線,想方設法,往有水之處跑。見著一荷池,立即蹲下去洗臉。
再脫掉外邊的衣裳,找了處草高的地方藏好。
裡頭還穿著一身宮女衣衫,乃琰琰所贈,十分合身。
我就靠著這身衣裳行走,躲過了禁衛 的追查。
根據之前和琰琰約好的,我得先藏起來。等到夜間泔水車運出宮的時候,再躲在車裡混出去。
我辨認著南三所的方向,那裡是皇子們成年前的居所。大皇子曾在那裡住過,其中一間是他的屋子,琰琰給了我鑰匙,讓我可以隨意進出。
可還沒到,就被禁衛攔住了。
領頭的問我:「你可有見過一穿藍衫的女子走過?」
我低著頭,不敢作聲,搖了搖頭,表示沒看見。
領頭的打算放了我。
可他後面的人卻機靈,在他耳邊嘀咕幾句。
他又問:「這附近除了南三所就是幾處廢棄的宮殿,你來這兒做什麼?」
我急中生智,想到這兒是淑妃的朝露宮與思掛園的必經之路,便道:「奴婢去思掛園,替淑妃娘娘摘些瓜果。」
他上下審視著我:「為何不提籃子?」
我回答道:「取幾根乾草搓成草繩,串起來即可。」
他不再問,似乎要走。
可緊接著從遠處跑來一人,氣喘吁吁地交給他一包東西:「頭兒,裡面是一套女子藍衫,被棄在湖邊一個草叢中,恰好被屬下發現。」
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領頭的目光沉沉地盯著我,命令道:「你,抬起頭來!」
我心道完了。
洗完臉的我眉目與娘親相像。
這首領有點兒年紀,指不定認識我娘。
我慌張極了,腦海里想著各種各樣的遁身法。比如故意跌一跤,偷偷地抹點兒泥巴在臉上;或者故意給個錯誤的信息,叫他們往反方向去;又或者狐假虎威,拿淑妃娘娘的威嚴嚇唬他們……
思來想去,這幾種主意都不可靠。
被發現,幾乎是註定了的。
琰琰恰好在這個時間出現,對著我呵斥道:「小蓮,你在這裡做什麼?母妃要的瓜果呢,還不快去摘?那些可是母妃要親自做給父皇吃的,你怎敢怠慢?」
我聞言立即道:「奴婢這就去。」
說罷,拔腿就走。
那禁衛似乎還要細問,琰琰擋在他身前:「魏統領無緣無故,怎的為難起朝露宮的一個小宮女?朝露宮宮女如果犯錯,自有母妃懲戒。您貿然插手,似乎不太妥當吧?」
首領回道:「大皇子妃勿怪,實在是乾清宮出現了一位女刺客,皇上命我等抓捕,不敢有失。」
琰琰故作緊張道:「什麼,竟然有刺客?你們是怎麼辦事的,讓刺客跑進宮裡來了?父皇的身體可有損傷,要不要緊?」
首領又回答:「聖上無恙,只是被刺客跑了。」
琰琰鬆了一口氣道:「父皇無恙,我便放心了。只是你們不去抓刺客,盯著母妃宮中的小宮女做什麼?這宮女名叫小蓮,進宮時記了檔的,家中父母皆在,前些日子嫂嫂還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這家裡許多人,一身牽掛,賭本甚大,她怎會當刺客?再說,小蓮也不會武啊。」
郡主幫著應付禁軍。
我趁人不備溜進了南三所。
這裡因為沒有住人,所以巡邏者甚少。溜進來,不算太難。
大皇子的尊榻我不敢躺,找了塊床單鋪在地上將就著睡。夜晚有些冷,風很可怕,我睡不著,睜著眼睛想白日乾清宮裡發生的一切。
皇上曾在迷迷糊糊中說出,司天監為成家占過卜。
占卜的結果,不得而知。
我幾乎可以肯定,皇上想殺成瑜,與司天監的這次占卜有關。
為此,他甚至不惜拿我朝的三萬兵馬作賭。
此次成瑜出兵,打頭陣的就是三萬兵馬。
有什麼,比三萬兵馬還重?
八萬。十萬。三十萬。甚至,整個江山。
我在黑暗中猛地坐了起來,想到了一個令人恐懼的可能——
司天監的卦象,莫非是「成代朱昌」?
有朝一日,成家會取而代之。朱家皇庭,將不復存在?
我越想越覺得害怕,且不可思議。
老王爺已經死了,北陵王成敬沒有大才,而成瑜雖然繼承了爺爺的天賦與秉性,但他著實是一個忠君之臣。
若說成瑜會造反,我第一個不信。
還有我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我定會好好栽培小意,教他什麼是忠君愛國。
皇上提防之事,簡直是無稽之談!
然而跟皇上的疑心比起來,成家的忠心不值一提。
就算成家辭官歸田,皇上依然不想放過他們。
只有死人,才能讓他放心。
我想,如此大事,我該去找爹爹,讓爹爹想想法子。
一通思緒,讓夜晚變得格外煎熬。
忽然,院子裡燈亮了。
腳步聲傳來。
動靜太大,看守的太監醒了。他們用討好卑微的語氣,對著來人道:「淑妃娘娘,大晚上的你怎來了?」
淑妃語聲淡淡:「怎麼,本宮來自己兒子的昔日住處,也要給你們通報一聲嗎?」
兩個太監連連求饒:「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滾!」淑妃言簡意賅,不屑與嘍囉交談。
我被嚇得夠嗆。
淑妃來這裡幹什麼?
要是被她發現我,可如何是好?
我立即把地上的床單收起來,一個卷身滾到了床底下。
剛藏好,屋門就被推開。
一盞燈照進來,淑妃緩步而入。
她一進來,就找了個凳子坐下。手指輕叩著木桌,不帶感情道:「別躲了,出來吧。」
我恐她在誆我,不敢動彈。
她聲音似有些不耐煩,道:「難不成,還想讓本宮親自揪你出來?你好大的面子!」
如車軲轆碾過心房,我聽見了心臟碎裂的聲音,渾身冰寒,抖如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