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絲柔

2024-10-02 07:16:06 作者: 瘋廿四蛇

  起風了。

  成瑜回來的時候,荊月正把被子往屋裡收。

  見到他,給了一個「望君珍重」的眼神。

  

  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通氣呢。

  我示意荊月下去,與成瑜單獨聊聊。

  「名妓絲柔,是誰的人?」

  成瑜驟然聽到我問,怔了一怔。轉瞬,便一五一十回答:「是我安排的。」

  說完,又補一句:「此事,風子岩也知道。」

  撇得極為乾淨,仿佛怕我疑心。

  真是小瞧我了。

  我將孩子放好,給他沏上一杯茶:「你這舉動太過突然,三皇子難免提防。縱然絲柔好處再多,在查清楚之前三皇子絕對不會碰一下。」

  而這,正是令我憂心的其中一處。

  成瑜接過茶,喝了一口,知道我並未真的責怪於他,眉眼舒展。

  「放心吧,有財可通神的風少東家幫忙,絲柔的來處明明白白。再過幾日,三皇子就查清了。等他卸下防備之時,就是計劃開始之際。」

  我忍不住道:「風險……如何?」

  成瑜沉默了。

  「絲柔有危險,對不對?」

  成瑜撇過頭去:「要成大事,傷亡必不可少。我所培養的暗衛,每一個加入時都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雖然聽起來有些殘忍,但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年年,你……能理解嗎?」

  原來,這就是他瞞著我的理由。

  他怕我看到他的冰冷、無情,怕我因此而怨他。

  實在是多慮了。

  結髮為夫妻,最要緊就是信任與理解。

  誠然他對暗衛嚴苛,可平時給予了足夠的尊重與關心。他待他們,不似主子對屬下,更像生死之交,手足情深。

  且執行任務時不顧性命的,不只是暗衛,還有他。

  一同作戰時,他永遠沖在前頭。

  所以,我不會怪他。

  通往勝利的路上,避免不了流血犧牲。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膽小怯懦的江年年,已經能坦然面對任何明槍與暗箭。

  他從外面歸來,頭髮有些亂了。我替他撩上一縷鬢髮,緩緩道:「夫妻一心。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有你的道理,以後不要再瞞我了。此計已經開始,那就好好地辦。將細節設計得再完善些,儘量讓絲柔姑娘全身而退。」

  他抓住我的手,擠出一個諂媚的笑:「我就知道,夫人又善解人意,又善良體貼。」

  我將手一甩,斥道:「去!少來這套!」

  成瑜說得沒錯。

  三日後,三皇子果然中招。

  人心中只要有念想,就容易產生痴妄,為自己編織一個牢籠,然後邁進去。

  三皇子一踏入清雨閣的時候,就點名要絲柔。

  與他想像中的青樓女子不同,絲柔端莊得像一位大家閨秀。

  他去摸絲柔的臉,絲柔往後一縮。

  三皇子笑道:「怎麼了,怕爺摸壞你的妝?」

  絲柔搖頭:「這是妾的本貌,摸不壞。只是妾賣藝不賣身,請爺恕妾無禮。」

  賣藝不賣身。

  與三皇子耳中聽到的不同。

  「你騙我!」三皇子摸著下巴道。

  絲柔指了指一旁的香爐:「這裡燃著一爐香,可以使人產生幻覺,繼而沉沉睡去。媽媽就是靠著這個,掙了許多銀子。」

  「那你為何要將這個秘密告訴我?」

  「因為爺的身份。」絲柔指著他的靴子道,「爺穿了常服,看不出來。但靴子上卻繡了四爪金蟒,身份顯赫。妾不敢得罪。」

  三皇子低頭一看,果然如此。

  倒是個細心的妙人兒。

  三皇子越看絲柔越順眼。

  身世可憐,賣藝不賣身。

  執著,堅強。

  由她來扮母親,再適合不過。

  他從懷裡掏出一幅畫,攤在絲柔面前:「學得像嗎?」

  絲柔認認真真地看了數遍,肯定道:「能。」

  三皇子對著眼前「復活了」的慶妃,喝了一夜的酒。

  他哽咽哭泣,鼻涕流滿衣襟。

  慶妃赴死,沒有提前告知於他。只騙他說裝病,博取皇上的可憐。

  他早就該知道的。父皇疑心那般重,母妃若不死,父皇怎肯把他養在皇后膝下?僅是病重,只會引起父皇的猜疑。

  所以慶妃必須死。

  一個母親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兒子一輩子的順遂如願。

  他好恨。

  可母妃全是為了他,他有什麼資格去怨懟母妃。所以他只能把矛頭,對準與母妃合作的沈家。

  他恨死沈凌了,更恨沈依依。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但現在,他只有忍耐。

  他看著絲柔的臉道:「我沒有別的路走,你明白嗎?」

  絲柔點頭。

  三皇子笑了。

  他說了許多話,瘋瘋癲癲地鬧了一夜。困了,就枕在絲柔的腿上休息。

  他抱緊了絲柔的腰,喊著母妃。

  絲柔筆直地坐著,趁其不備吞下一顆黑色的藥丸。

  成瑜早算準了。

  三皇子只為發泄,但頭腦清醒。

  絲柔是沒有活路的。

  果然,太陽升起之時,三皇子醒來了。一睜開眼睛,就用可怕的眼神盯著絲柔。

  他說:「你扮得實在太像了,我不能叫你繼續待在這污穢之地。你必須去一個美好的地方,免得玷污了這張臉。」

  絲柔磕磕巴巴道:「爺,妾可以洗掉。」

  三皇子一隻手捏住了她的脖子:「洗掉也不行。」

  她知道得太多了,留不得。

  三皇子加重了力氣。

  絲柔拼命反抗,拿花瓶砸他。跌跌撞撞跑到帘子邊,又被朱梓抓住。

  朱梓扯下布簾,蒙住她的臉。

  絲柔雙腿猛蹬。

  不多時,便一動不動了。

  青樓里死個低賤的女子,沒什麼大不了。

  只要給夠銀子,老鴇哪有話說。

  至於處理屍體,更不是難事兒。

  絲柔死訊傳來的時候,我正在聽風吹樹梢的聲音。

  成瑜踏入院裡,披著一身的花香。

  他一看到我,便猜到我所思所想:「在擔心絲柔?」

  我點點頭:「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成瑜意氣風發道:「三皇子太輕率了,把絲柔當成了普通的煙花女子。他的人前腳將屍體抬到亂葬崗,剛想毀屍滅跡,我的手下便故意弄出動靜,裝作乞丐去屍堆里翻找東西。這不,那幫狗腿子就這麼跑了,沒有回來。主子大意,底下的人做事自然不盡心。」

  「然後呢?」我不免有些焦急。

  「我的人藏了起來,在一旁的樹叢中偷偷觀察著。到了夜間,又來了兩個人,穿著夜行衣,舉止鬼祟。他們一人拿出顆明珠照著,另一人蹲下身檢查絲柔的屍體。就在這個時候,絲柔的身體動了動。」

  我驚喜道:「難不成,你給她的,是顆假死藥?」

  成瑜坐在我身畔,道:「是,華太醫親手做的。當年逃亡之時,假死藥已有。但當時的假死藥需要服用解藥才能醒來,華家人被追殺得四處分散,許多人沒能吃上解藥,因此死亡。幸好假死藥數量不夠,華太醫與丁芋沒有服用,也算老天開眼,沒叫華家就此亡了。」

  我揣摩著他的話,道:「那這次的,不用解藥就能自己醒來嗎?」

  成瑜回答:「是,華太醫每每想到親人之死,就悲痛萬分,這麼多年一直苦心鑽研醫術,終於研製出了無須解藥自動醒來的假死藥。其實絲柔早就醒了,一直在等待沈家派人前來。這不沈家的人一出現,她就輕輕地動了一下。」

  我有些後怕:「萬一,沈家沒有派人來呢?」

  成瑜信心十足:「沈凌那個老狐狸,連親孫子都能犧牲,可見心思毒辣,步步為營。沈家不能再受任何創傷了,他不得不提著一顆心行事。三皇子有任何異動,他都不會放過。」

  院中翠色深濃,桐花團團簇簇開了一大片。眯著眼看,像在院落中罩了一層粉白色的霧。

  我坐在霧下,猶如置身仙境,心情漸漸愉悅,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彎。

  「接下來呢,還會發生什麼?」

  成瑜撿起落在我頭頂的一朵桐花,順手插在發間。

  「絲柔好好的一個姑娘家被害,好不容易被人救了,感恩之下,免不了要說一些三皇子醉酒後的『肺腑之言』。當然,幾句話或許不可信,但話中若透露出三皇子調查慶妃之死的細節,又另當別論了。」

  我不勝嬌羞,斜著眼看他:「所謂細節,又是你和風子岩聯手製造的吧。」

  成瑜的聲音拉得很長:「這回你可猜錯了,與我一道行事的,乃是你大哥趙贇。」

  大哥也參與進來了?

  想想也是。風子岩在江湖上足可翻雲覆雨,可宮廷里唯有大哥才幫得上忙。

  至於大皇子,按兵不動乃是上策。越是這個時候,他越不能出錯。

  有了絲柔的證詞,以及所謂細節的證據,沈凌與三皇子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

  添愁益恨,如風不止。

  成瑜說,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老狐狸沈凌,就是他計劃中的「物」。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讓沈凌動手除掉三皇子這個眼中釘,既叫人放心,又能做到半點不染塵埃。

  其實我倒覺得,成瑜並非贏在了「計」,而是贏在「人心」。

  我們這一邊,除了對大皇子略有警惕,其餘的人都互相信任,抱團禦寒。所有人的力量擰成一股繩,以無法撼動之勢存在著。

  而對方都是蠅營狗苟之輩,因利而聚,利盡而散,彼此之間信任脆弱,給了人可鑽之隙。

  成瑜搖了搖扇子道:「接下來,我們坐等看戲。」

  然而事與願違。

  想看的戲看不成,不想看的卻毫無預兆地上演了——

  女相薛庭縛與北陵王成敬有染的消息滿天飛。

  京城裡鬧哄哄、髒兮兮的小酒樓里,陰暗潮濕的茶鋪里,以及移動的說書攤子,都在講已故女相生前的風流韻事。

  一夜間,滿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女相雖然才華橫溢,睿智無雙,但私德有損,頗不檢點。明明與趙相定了親事,卻與北陵王私通,不但行了苟且之事,還有了孩子。

  荊月將此事告知我之時,我渾身的血液齊往頭頂涌。

  氣憤難當,當即尋了成瑜,當面問他,為何民間會傳出這樣的話。

  成瑜大呼冤枉:「不可能,我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正在氣頭上,急聲道:「你爹當然做不出這樣的事,就算你爹想做,我娘也不會答應。但好端端的,有心人不扯旁人,偏扯你爹,難道不是你爹曾流露出對我娘有意的念頭,才被人在今時大做文章?」

  成瑜無辜道:「你也說了,對方是有心人。有心人做事,哪管真的假的?」

  我「哼」了一聲道:「事情早晚要傳到聖上的耳朵里,如果只是空穴來風,聖上會信嗎?這矛頭擺明了就是衝著趙、成兩家來的,敵人總有令皇上相信的籌碼。」

  聽到此處,成瑜不再似之前那般堅定。

  他想了想,道:「此事大肆宣揚,受傷最重的是你爹。咱們做小輩的,不好在他面前提起。倒不如去問問我爹,問他年少輕狂時,可有對你娘產生過傾慕,以及,有沒有向你娘表示過愛意。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我們現在連知己都未做到,不能草率行事。這樣,我立即安排馬車,咱們回王府,找我爹,當面問個清楚。」

  我頷首道:「好。」

  一轉身,剛好對上爹爹的眼神。

  我有些不安,擠出一絲笑意:「爹,你怎麼來了?」

  他負著手,看不出表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成敬當年,的確喜歡你娘。一個人的眼神騙不了人,成敬對你娘十分傾慕。」

  我的心一驚,轉頭看向成瑜。

  爹爹的眼神,也跟著挪到了成瑜的身上:「那時成敬已經有了通房,通房還生了孩子。而庭縛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成敬做不到這一點。」

  說著,爹爹又將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且你娘心性堅定,眼光極高,就算成敬沒有孩子,你娘也不會看上他。我與你娘,是打小的情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知道彼此喜好,了解彼此為人,很多時候只要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這樣的感情,誰能拆散?所以答案只有一個,你娘與成敬毫無瓜葛。」

  說罷,爹爹就走了。

  成瑜看著爹爹的背影,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我面露不悅,伸出手,掐他的腕,斥道:「爹爹說的固然是真的,但北陵王絕逃不了干係。該問的話,一句都不能少。你就這陪我回一趟王府,找你爹問個清楚。記住,是你要問你爹,不是我要問。詢問之時,注意言辭。」

  他忙不迭地頷首:「是,是,夫人說什麼,為夫照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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