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出逃

2024-10-02 07:10:56 作者: 瘋廿四蛇

  落日西斜。

  殘紅漫天。

  餘暉灑在路面上,揚起無數灰塵。

  我拖著小產後虛弱的身子,顛簸在疾馳的馬車裡。

  窗外樹影不停地倒退著。過去的一切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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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也好,恨也好,今日一別,全都不重要了。

  其實這只是用來自欺欺人的話,身下的疼痛不停地提醒在我這裡受了多重的傷。可是人要向前看,日子還得過下去。若一直執著於往事,只會傷上加傷。

  我如是安慰自己,蓋上了帘子。

  大夫說,一個月內,我不能吹風,不能見涼。否則往後受苦的,只能是我自己。

  也不能多動,更不能舟車勞頓。

  我低頭苦笑了一下。

  命運將我逼到了絕路,我好不容易才通過欺騙郡主撕開一條口子。這麼大一道鴻溝橫在面前,若現在越不過去,還談什麼以後。

  我要儘快回蒲縣,去看爹爹。

  王妃那一日的威脅還歷歷在目,她一定會派人去找我爹。繼而通過我爹的口,挖掘出我的親生父親。

  我相信她有這樣的恆心。

  也許我生性淡漠,對親生父親是誰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我扶著馬車壁,向前面的車夫催促道:「大哥,快一點兒。」

  話語中,已帶了顫音。

  好不容易趕到了蒲縣,我喬裝打扮了一番立即往家裡去。

  一到門口,就覺得不對勁兒。

  門沒有關,開著一條縫兒。

  空氣中,還隱隱傳來一陣血腥味兒。

  我在門口躲著觀察了半天,確定裡面沒有人之後才進去。

  桌椅床櫃等擺設全都沒有動,很顯然不是入室劫財。

  廚房的鍋中,還燉著一鍋芋頭。

  已經焦糊,看來是煮到一半就來了賊人。

  我里里外外全都找遍了,就是沒有人。

  忽然腳下仿佛踩到了什麼東西,硬硬的,像個小棍子。

  我低頭一看,瞳孔劇震。

  竟是一根人的手指!

  我顫抖著,將那手指撿起來。

  斷面並不光滑,有數道切口,顯然是賊人用的刀太鈍了,一下沒有切掉,便再次切下來,反覆剁了數下,才將手指砍斷。

  我的淚水一瞬間就涌了出來,去擦上面的血跡。

  「爹,娘,你們在哪裡?」

  我哽咽著。

  這一天,我的人生全部破碎。

  我將那斷指放在胸口,嗓子裡有哀嚎想要衝口而出。然而張了半天嘴,卻什麼聲都沒有發出來。

  我的眼淚撲簌簌落,多想扇自己一個巴掌。

  如若……如若當初沒有一意孤行去亭縣,沒有再次遇到成瑜,那么爹娘,會不會就能平安無事?那麼,我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的絕不會是這番死寂的場景。也許鍋里正冒著熱氣,娘親正在炒菜。爹爹拿著一隻酒碗,正往嘴裡扔花生米。

  娘親雖待我不好,卻仍會說一句:「年年,你回來了啊,快洗洗手,上桌吃飯了。」

  妹妹會與我爭紅燒肉,娘親會叫我讓著她。爹爹則白妹妹一眼,將肉給我奪回來。

  這樣的日子啊,一去不復返了。

  我抱著頭,痛不欲生。

  為今之計,只能去尋求洛伯伯的相助。

  洛家對江家一直有恩,從不求回報。爹爹說,洛伯伯是他最好的上司兼兄弟。

  我擦了眼淚,連夜叫了馬車趕去通判府上。

  京城那事之後,洛伯伯受到牽連,以能力不足自動請辭,才平息了北陵王的怒火。

  為此聖上頗為不悅,看在洛伯伯為政期間當地百姓還算安居樂業的份上,保留了他的原職。只是今後若想繼續往上升,怕是難了。

  洛鳴不識好歹的名聲,早已遠揚。

  此地距離通判府有些距離,沒有一日一夜無法趕到。為了路上安全,我找的是個女車夫。重金之下,自有人接活兒。

  馬車將我的骨頭都快顛碎,我忍住身體的不適強撐著。

  半道上經過一個當鋪,好心的女車夫幫我進去買了床舊褥子墊在身下。又見我臉色蒼白,從當鋪里討了點熱水給我喝。

  陌生人的一碗水,催得我眼淚嘩嘩流。

  女車夫在外面道:「姑娘,前面有個面鋪。不若我們停一停,去吃碗麵填填肚子。」

  我說了聲:「好。」

  這是個小面鋪,只搭了個棚子建在露天。生意倒是極好,顧客挨挨擠擠的。

  有人擠到我,跟我說抱歉。我勉強地笑笑,道:「不妨事兒。」

  腹中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折磨著我,一碗麵花了許久才咽下。

  最後我喝了兩口湯,下意識去摸錢袋。卻發現錢袋空空,郡主給的銀票銀兩全都不見了。

  我想起了那個擠我的人,眼神在鋪子裡轉了一圈。

  他就在邊上,大口啃著牛肉。見我望過去,眼裡露出凶光。

  偷盜而不跑,必有所依仗。

  我攥緊了拳頭,忍了忍,想了一番說辭,上前道:「朋友,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能否還幾個散錢,以供路費。」

  為了生存,我已經夠客氣,夠委曲求全。

  哪知他將筷子一摔,怒道:「還?什麼叫還?我不曾借過你什麼,為何要還?」

  這人大概是地頭蛇一類,囂張得很。我實在急需用錢,不得不軟下語氣,繼續道:「朋友……」

  「誰是你朋友?別再逼逼賴賴糾纏老子!否則,老子對你不客氣!」他凶神惡煞地站起來,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往後跌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剎那間血如泉涌,疼得腰都直不起來。

  女車夫發現了我的異常,付了面錢將我扶到了馬車上。

  她擔憂道:「姑娘,身子要緊。你這個樣子,不宜再趕路,還是找個客棧,住下來吧。再尋個大夫,好好地看看。」

  她的眼睛,盯著我的一雙耳墜子。

  通判府就要到了啊,還有一半的路程就要到了。

  我捂著嘴,儘量不讓自己哭出聲。

  女車夫說得對,身子要緊。可是,尋找爹娘的下落也一樣要緊。

  女車夫的意思是,讓我當了耳墜子換錢。其實,這耳墜子不值幾個錢,未必能換來房費以及看診買藥費。

  外面響起兩聲鴉叫,高低不同,該是雌雄一對。我在這鴉叫聲中想起了成瑜送的白玉梅花簪,心底哀涼一片。然後將之從發間拔下,遞給了女車夫。

  「將它賣了,換幾個錢來。除了住店和買藥的那些,剩餘的全都給你。勞煩你替我去通判府跑一趟,就說蒲州江年年求助洛伯伯。你放心,沒有人會攔著你。只要你告訴洛大人我在這兒,他定會派人來接我。」

  女車夫沒有多問,拿了簪子便走。

  不一會兒她從當鋪出來,將我送去就近的一個客棧,並叫小二去找大夫,留下了藥錢。

  臨走之前,她問:「江姑娘,你就不怕我拿了銀兩跑了嗎?」

  我凝目看著她,道:「我不信自己是個衰人,見到的所有人都是壞人。總有那麼幾個,是古道熱腸的好人。」

  她沖我一拱手,道:「必不負江姑娘所託。」

  十里鎮。

  成瑜掛心江年年,總擔心自己不在母親會為難她。處理起案子的時候,比往日要心急。

  嫌疑人抓到了,拒不承認。

  成瑜一改往日手段,對他使用了酷刑。

  當十根鋼針掀開指甲蓋穿入那人十指之時,嫌疑人招了。

  所有的死者,皆為他所害。

  然而問他為何殺人,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成瑜為求速度,再次加刑。

  嫌疑人抵不住痛苦,竟咬舌自盡了。

  成瑜看著腳下的屍首,產生了片刻的茫然。

  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心神,而影響辦案。

  他扯了扯衣襟,覺得十分煩躁。

  然而下一刻,更加煩躁的事來了。

  屬下稟告他,說趙小姐前來看他。他心中鬱郁,好想說一句「不見」。但那是首輔的女兒,是他主動去求娶之人。若在此時拒絕,多少顯得不妥。

  他深呼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躁動。換上溫和的笑容,親自去接趙娉婷。

  趙娉婷今日換了身衣裳,依然是火紅一團,然而臉上,卻滿滿的都是憂心。她一看見成瑜,便撲進了他的懷裡。成瑜正想推開,就聽到趙娉婷帶著哽咽的聲音。

  「瑜哥哥,江姐姐不見了!」

  成瑜大驚失色,一時之間忘了推她,道:「怎麼回事?」

  「是……是王妃。」趙娉婷結結巴巴道,「那夜你走以後,王妃便去找了江姐姐。第二天,江姐姐就不見了。下人翻遍了整個官驛,都沒有江姐姐的身影。我又叫官兵在縣內搜索,並去查了出縣車馬記錄,都沒有找到江姐姐。」

  有錢能使鬼推磨。

  除了權勢銀錢,再也沒有別的可能。

  趙娉婷就差直接說出江年年是王妃所藏,或者所害。

  她害怕道:「瑜哥哥,今日娉婷說得太多,你不要叫王妃知道是娉婷告訴你的好不好?娉婷只是不忍,所以才會……」

  成瑜僵硬地站著,慘白的臉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淒涼無望。他張了張口,沒有說話。只是想起了和江年年在一起的時光,眸中突然就有了淚意。

  他一把推開了趙娉婷,拉過一匹馬翻身而上。趙娉婷在他身後喊道:「瑜哥哥,等等我。」

  成瑜回頭朝她凜冽一望,凍得趙娉婷整個人都打哆嗦。

  良久,成瑜才放柔了聲音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娘。我先行一步,荊芥會送你回來。還有,謝謝你。」

  說罷,揚鞭離去。

  趙娉婷一口銀牙快要咬碎,眯著眼睛看成瑜離去的背影。

  她在這一場試探與較量中發現了一個真相——成瑜遠比他想像中更加在乎江年年。只是,無人提醒他,而他,不自知。

  她小小的身子在發抖,睫毛上凝了一顆淚珠。那是她一心一意喜歡的人,可是她卻來遲了。有人捷足先登,住進了他的心裡。

  趙娉婷一隻手捂著胸口,心疼得厲害。

  她感覺自己像秋風中一朵快要枯敗凋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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