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舊情人

2024-10-02 07:09:54 作者: 瘋廿四蛇

  她又坐了下來,往嘴裡灌了幾口茶。

  因為對花栩栩莫大的仇視,她待我比以往親近許多。

  她要與我擰成一股繩,共同對抗花栩栩。

  「那一年,北陵王府與戶部受皇上囑託,一起辦一個官銀失蹤案。戶部管銀子,自然是主審,而代表北陵王府的我哥,只是作為輔助。皇上本意,是想讓我哥歷練歷練,若表現出色,便可封為世子。因為此案風險甚大,戶部尚書將案子差給戶部侍郎,戶部侍郎又差給了時為戶部郎中的花銘,也就是花栩栩的爹。正是因為這個案子,花栩栩與我哥相識了。」

  憶起往事,成琰琰的眼裡染了恨。

  

  「雖然戶部郎中才正四品,論家世,花栩栩配不上我哥。但我哥從不以門第看人,再見花栩栩身上有一股『誰道女子不如男』的氣勢,硬要以女兒家的身份,參與到危險的探案中來,我哥被她那一股勁兒吸引,在查案的過程中,兩人看對眼兒了。」

  「我哥將這一份感情瞞得很好,未叫家裡知道。因為我爹和我娘,絕不會允許王府未來的繼承人娶區區一個戶部郎中的女兒為妻。這也便罷了。若他能一視同仁,在花栩栩那邊也緊著嘴兒,便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可惜,他付錯了真心。他對花栩栩全然信任,對查探所得的全部資料都不設防。有好些,是他得罪了權貴,拼了命拿回來的,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的暗殺,躲過了多少明槍暗箭。可花栩栩,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將之全部盜走了。」

  「花家連夜謄抄,抄完後又將做了手腳的資料還回來。翌日一起覲見皇上,兩人將各自查得的東西呈了上去。最後,花銘立了大功,晉升為正三品戶部侍郎。而我哥,落得個『心不在焉,力或有不及』的評價。經此一事,皇上對我哥失望得緊,冊封世子一事,也遲遲沒有動靜。」

  我無法想像年輕時的成瑜會是這個樣子。

  做事的時候,他與現在一樣拼。可是在對待感情的問題上,他是個弱者。因為愛得太深,他所有的理智全都不見了。全心全意地,將自己交託出去。

  我不禁啞然失笑。

  那時候的他,可不就是現在的我嗎?

  天潢貴胄,也擁有普通人的情感。皇親國戚,也會一頭栽下懸崖。

  成琰琰還在講述。

  「我哥不是個容易低頭的人,他對自己調查的結果有十足的信心。受聖上冷言之後,他靜下心來校對資料。佛經上講,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他不是一個完全依賴外物的人,他一查到什麼東西,第一時間就會裝在腦子裡。所以,他很快發現了異樣。儘管,那是他的筆跡,但他還是第一時間就看了出來。因為他和花栩栩在一起的時候,曾與她一起練字。花栩栩有意識地模仿他的字跡,可笑他以為那是愛的奔赴。正是多出來的那些個字,毀了他用性命換來的全部資料。」

  「再推,便能想到花銘呈上去那一份正確的從何而來。我哥如遭雷擊,那幾日魂不守舍。我與爹娘都以為他是受到聖上訓斥,才會精神不濟。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撞見他與花栩栩決裂。」

  「花栩栩初時不承認,我哥揚言說要去告御狀。資料已經上呈,誰能默寫出來誰便是真正替皇上辦事的人。花栩栩慌了,道那是逼不得已。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我哥,我爹我娘一定會阻撓,所以,只能想辦法讓她爹加官晉爵。只要此消彼長,就能縮短她與我哥家世的差距。」

  「我哥對她十分失望,為她的欺騙,為她的算計,更為她的愚蠢!若盜竊之事東窗事發,整個花家都要受到牽連。花栩栩慌了,公然在花園裡寬衣解帶。」

  「那是個晚上,園中蟲鳴聲聲,我個子又小,藏在一棵樹後隱秘得緊。花栩栩就這樣在我哥面前脫光了衣裳,說自己是真心愛我哥的,懇求我哥莫要揭發花家,她什麼都願意做。」

  「我哥愣住了,呆呆地站了許久,然後從頭到腳掃在花栩栩的身上,對她說了句,真醜。說罷,蹲在一邊吐起了酸水。花栩栩涕泗橫流,就那樣光著身子跪在地上求我哥,我哥不耐煩地將她踹開,叫她永遠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我聽了唏噓不已,但也只是唏噓。我對成瑜,產生不了任何的同情。

  他現在對我做的事,與當初花栩栩對他所做的,有何分別呢?

  同樣是傷害,五十步與百步之分罷了。

  我輕笑了一聲。

  成琰琰奇怪道:「你在笑什麼?」

  我回答道:「我只是感嘆,嘆成大人這樣的人,也會第二次踩入同一個水坑。他早已知道花栩栩是怎樣的人,這一次卻還是選擇相信了她。到底是花栩栩手段太高明,還是我江年年命賤如草芥呢?我想都不是,問題出在成大人身上。而郡主這次前來找我,是寄希望於我,盼我能從花栩栩手裡,將成大人的心奪回來。」

  我頓了頓,道:「可是,成大人的心,從來都不是在誰的身上。他的心只屬於他,只有他自己能決定自己的來去。無論我爭與不爭,他就是他。不爭,我還能繼續做一身傲骨的江年年,爭了,我便真的低到塵埃里去了。」

  「可是你喜歡我哥,不是嗎?」她反問。

  「然而我更加不喜歡,把自己變成自己討厭的人。」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年年,我哥沒那般不堪,真的。這些年來,花栩栩從未有一天停止過對我哥的懺悔。為了避開她,我哥還主動請纓參軍,在戰場上九死一生,帶了一身傷回來。或許是見過北方的風沙,見過戰場上屍橫遍野的樣子,我哥的心,慢慢地變得冷酷了起來。你瞧這次花栩栩過來,我哥對她一點也沒有好臉色。直到她替我哥擋了生死一擊,我哥這才有些心軟。」

  我冷笑道:「那他怎麼不對我心軟呢?」

  成琰琰道:「或許,他是將你當成了自己人。他一直是個大公無私的人。如果之前服下天山雪蓮的是他,而替他擋下致命一擊的是任何一個小兵,他也會獻出自己的血,去還那一份恩情。」

  那是他的事。

  我本就失血過多,與她說了這一陣,氣血供不上,身子一晃就要暈倒。

  成琰琰及時扶住了我。

  她面有愧色:「都怪我沒忍住,在這個時候來找你。我承認自己有私心。但我想讓你當我的嫂子,也是真的。你好好休息,莫再傷神。下次我再來看你。」

  她讓翡翠把東西放在了桌上,門被輕輕地帶上。

  下一刻,小月便進了來。

  她真是個忠僕,主子一來她就消失,主子走了她又悄無聲息地出現。

  她望了望桌上那一堆東西,道:「都是補血的,江姑娘可多吃點兒。」

  就這樣我挨過了八天,第九日的時候已下不了床。

  如果眼前有鏡子在,我想自己一定形同骷髏。

  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很少有清醒的時候,偶爾醒來,我都擔心這是最後一次清醒。

  終於,我告訴小月,我說我怕自己快要死了,想要再見成大人一面。

  她差人去叫。

  我有求於成瑜,怕自己的樣子會嚇到他,便讓小月放下床帳,隔著那一層薄薄的屏障與他說話。

  可是,成瑜並沒有來。

  官兵的原話是——成大人辦差去了。

  我讓小月問他成大人何時回來,官兵含糊其辭道:「大約晚上吧。」

  好,那便晚上。

  可是到了晚上,他還是沒來。

  我堅持著,等到了第十天。

  許是心中有事,睡不安穩。晨間門開的時候,我睜開了眼。

  我驚喜地叫道:「成瑜!」

  然而還未坐起來,手就被人隔著床帳捉住。緊接著「嚓」一刀,又在放血了。

  我知道,成瑜不會來了。

  在採血的人走後,我哀求小月:「答應我,一定要幫我和成大人說,他欠我一條命,往後一定要替我照顧好我的家人。最好讓他騙我爹,就說我跟著他去了京城,別讓我爹知道,我死在了亭縣。」

  小月拒絕了:「我不說。」

  「為什麼?」

  她斬釘截鐵道:「因為成大人說過,你不會死。」

  「他說我不會死,我就真的不會死了嗎?」我想笑,可是已經笑不出來,我感覺到生命的流逝,這身體已經漸漸和靈魂分離。

  可她還在堅持:「是,成大人不輕言諾。一旦許諾,絕無背信。」

  「可是,我不……相信他。」我的眼皮輕輕地垂下,每說一個字都感到吃力,「還請你……幫我轉達,我……感激不盡。」

  她再次拒絕:「不行,我不能答應你。」

  我在絕望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官驛深深,楊柳堆煙,帳簾輕垂,隔了山水無數。夢裡百轉千回,過了四季仍是冬,無計留春住,不見歸家路。

  煙波茫茫,亂世伏灘,雨橫風狂,再不復當初。此歲已是三月暮,門輕掩,花探頭。問花花不語,世事皆無情。

  今生不過愛錯了一人,竟是這般結局。我悔不當初,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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