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腦震盪
2024-10-02 07:09:35
作者: 瘋廿四蛇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幾天,只聽見耳邊一直有人來來回回。
大夫也來了,藥的苦味盈滿了整間屋子。
不知道挨了多少針,被灌了多少碗藥,在一個夕陽如金的晚上,我終於醒來。
也許是不願意面對成瑜那不信任的眼神,還有一聲聲詰問和指控,我閉著眼睛,假裝還在沉睡。
我知道自己在逃避。因為不堪忍受,因為痛徹心扉,所以做了回縮頭烏龜,把身子縮入堅硬的殼裡。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有兩人進了屋子。緊接著是一陣「嘩嘩」地翻閱紙張的聲音,還伴隨成瑜強壓的怒氣!「靖河年年修築堤壩,還年年發大水,不知道淹了多少良田,逼得多少吃不上飯的百姓落草為寇。這小小一個亭縣,帳目就如此含糊,沈博在這裡頭,幹的好事不少。」
荊芥回答道:「可是,屬下查遍了沈博的所有家財,包括明的暗的,均未發現囤有私產。」
成瑜似乎毫不意外:「他不過是個小小知縣,上面有的是碩鼠,以他的品階,能喝幾口湯就不錯了。從他能狠心將青梅竹馬送到我床上開始,我就知道他所謀甚大。是個會動腦筋的人,可惜聰明沒用到正路上。他以為他這樣做,我就會停止對他的調查?越是心裡有鬼,我便越要把鬼給他揪出來。那一家三口,你要好生保護著。」
「是。」
他們商量了許久。
我放慢呼吸聽著,大概是弄明白了。
成瑜此番前來,以巡視考察為名,實則目的明確,是來調查靖河堤壩修築款貪污一案。
這靖河長約三千多里,流經六個行省,十三個府,廿幾個州,數不清的縣。亭縣,便是其中之一。
成瑜自請來這裡,是因為發現了貓膩。
然而他一來,就有人抹去了證據與痕跡。
於是成瑜決定,從去年新上任的亭縣知縣沈博身上查起。
沈博心虛了,害怕了。為了彌補帳目上的虧空,派人截殺了自外地經過亭縣的商隊,奪取財物,並利用天災遮掩。
只可惜倖存的一家三口並未看清追殺他們的人,只知道穿了黑衣,蒙了黑罩。也多虧那黑衣人的肩膀被落下的巨石砸中,受了傷,不然他們早已殞命,根本逃不了。
但現在這一切只是猜測,並沒有證據。
案子十分棘手。
荊芥建議道:「不如,就用花小姐提供的玉佩……」
成瑜想都未想便拒絕了:「事到如今,你還相信她嗎?你怎知道,這不是她設下的陷阱?當年之事,你全忘了嗎?」
荊芥不再堅持,噤了聲。
成瑜的手指叩在桌上:「莫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想拽出這一連串螞蚱,總得費點工夫。還是與之前一樣,莫要盯著沈博,要給他足夠的自由,等他與上頭的人聯繫。」
「是。」
「退下吧。」成瑜的聲音中開始透出疲態。
荊芥關門出去了。
我依然假寐著,心中激起了驚濤駭浪。
沈博之惡,遠超我想像。
成瑜與花栩栩的關係,也全然顛覆了我的認知。
原來在成瑜心裡,花栩栩是一個卑鄙小人。既然他都知道,為何還要聽信她的一面之詞誤會我?
我悶悶地想著,越想越是委屈。
冷不丁一個陰影罩在床前,不疾不徐地開口:「人都醒了,還裝睡做什麼?莫非有些人天生就愛偷聽他人說話,這癖好倒是著實罕見。」
他語氣輕鬆,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可於我而言,他眼裡的刀光是一場噩夢。我不想睜開眼,不想看到那一抹刺痛人心的懷疑。寧可「昏睡」,也不願搭理他。
他卻坐了下來,彈了一下我的腦門:「還裝?真以為我不知道?我剛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你醒了。人睡著與清醒時分的呼吸聲是不同的,習武之人一聽便能聽出來。你又不懂得如何運氣,自然瞞不過我。」
他手指輕彈的動作十分溫柔,帶著親昵。似乎是發現自己冤枉我了,想要示好。
我生平最恨這種「打個巴掌再餵一顆甜棗」的行為,除了讓他自己釋然以外,根本消除不了我的痛苦。很多時候人之所以懺悔,不是真心認為自己錯了,而是想要獲得對方的諒解,繼而實現個人的心安理得。
可是,我憑什麼原諒他?
我側了個身,朝里躲去。以舉止告訴他,我的態度。
偏偏他臉皮極厚,哂然一笑,脫下鞋襪,就在我身邊躺下了。
我臉一紅,推拒道:「成大人,你這行為不大妥當。」
他又抬起一條腿架在我腰上,道:「如何不妥當?」
我譏諷道,「成大人,你知道真正的親密是什麼?是來自靈魂深處的信任。是海岳尚可傾,口諾終不移,是一言為重百金輕,更是同心而共濟,始終如一!自你冤枉我偷盜玉佩以後,我們之間便毫無親密可言。當然,你是官我是民,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強行占有我。而我區區一個賤民的感受,本就可有可無。」
我負了氣,口不擇言。雖明知可能會激怒他,心裡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爽意。
成瑜將我摟得更緊了,腦袋埋在了我的後頸上。因靠得極近,我聽到了他輕輕的一聲「哼」。
「江年年,你怎麼這般自以為是?冤枉這個詞,可不是這麼用的。我從來不覺得你是愛財之人,更不信以你的腦子能從花栩栩那裡盜來玉佩。你可別自作多情了,盡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說的這是什麼話?將自己的錯誤全部撇清。更可氣的是,他還順帶著侮辱我的頭腦。
我發現論厚顏無恥,自己遠遠不是他的對手。正想再問些什麼,卻聽到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他靠在我背上,竟是睡著了。
我一動也不敢動,直到確認他睡熟了才轉過身來。
這個男人,眉眼出奇的好看。近距離看他,更是俊得讓人移不開眼。他似乎很累,臉上有風霜之色,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潮意,應是在外面奔波了許久。
我喜歡他的,就是這一份為百姓奔忙之心。他寬仁博愛,心中裝了千千萬萬的人,可唯獨對我,少了一絲真情。
我在這段關係中察覺出了感情的不對等,並意識到他對我不是真愛。或許他說的「喜歡我」是真的,但那也僅僅只是喜歡而已。
喜歡,不等於愛。
沒有愛的感情如靖河那偷工減料的堤壩,禁不起大水的衝擊。
我與成瑜可以共享太平日子,卻絕跨不過命運設置的一道道障礙。
我撫著他好看的眉毛,指腹間充滿了依戀。也許知道自己要走了,所以對他再沒有了恨。
我輕輕地吻了吻他的頰,感受著他身上最後的溫暖,然後摘下他腰間的令牌,替他掖好了被子。
別了,成瑜。
我要走了。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自己。
我懷揣著幾錠銀子與一個令牌,眷戀地看了這個承載著我滿腔愛戀的地方最後一眼。
滿庭梨花簌簌而落,像是在對我道別。
我利用令牌逃出官驛,迅速去布行買了一套男裝,又換了髮髻,在臉上抹了許多泥灰。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趕在成瑜醒來之前離開亭縣。否則被他發現,以後恐怕都跑不了了。
我頂著一身流民裝扮,去馬行租賃馬車。
馬行的附近,是一排民舍。住的都是些窮苦百姓,成日裡忍受馬糞熏天的惡臭。
我以為這種地方,不會遇見熟人。
哪知街角走過一個人,東張西望地拐進了一個弄堂。
那衣冠楚楚的模樣,不是沈博是誰?
他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我想起成瑜說的「沈博與堤壩修築款貪污案有關」的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左右我現在的樣子,就算走到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只見他走到一個院落面前,叩了叩門。立即就有一個女子撲在他的身上,與他擁吻起來。
沈博一把將那個女子抱起。
緊接著木門關上。
我貼在門上,聽著動靜。
那女子如鶯啼般囀了一聲。
我在這一聲里,忽然意識到這女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