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4-10-02 06:58:57 作者: (美)布拉德·斯特里克蘭

  「古夏威夷人不慶祝萬聖節,」喬納森叔叔堅持說,他正和路易斯獨自坐在客廳里,「所以,不要讓這件事困擾你。」

  那是一個刮著大風的星期天的晚上,第二天就是十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一。自從和戈爾韋外公聊完後,路易斯感到越來越害怕。他和羅絲·麗塔把事情的全部經過都告訴了喬納森叔叔和齊默爾曼太太,從那以後,他們就集中精力想更多地了解貝利和夜行亡靈——但運氣不太好,他們並沒有什麼收穫。

  路易斯對即將發生的事情越發害怕。「下周凱勒一家就要搬到樓上了,」他說,「如果那就是夜行亡靈經過的地方呢?也許大衛就會住在瑪卡拉尼公主死的那個房間。而且萬聖節也是鬼魂和妖精活動的時間,可能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喬納森點點頭:「我知道,路易斯。但我們至少還有一點兒時間,現在弗洛倫斯知道該研究什麼了,所以別失去理智。哈!我希望我能想辦法進入那裡,再好好地檢查一下。」

  在與戈爾韋外公交談後的幾個星期里,路易斯曾問過大衛關於幽靈軍隊的事,但他只是把他的朋友嚇壞了。羅絲·麗塔說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貝利帶著軍隊是要來奪回她的島上被奪走的重要東西,」她主張道,「而有什麼能比公主更重要呢?」

  「可是公主已經死了好多年好多年了!」路易斯堅持道。

  「也許,」羅絲·麗塔說,「她的靈魂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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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喬納森叔叔認為,阿貝迪亞·查德維克可能拿走了貝利想要的其他東西,比如神像或聖骨。現在他堅持說:「一定是房子裡還有什麼東西引起了這所有的騷動。如果我們能把它移走,或者毀掉它,就能解除咒語了。」

  「我不想讓你再進去了!」路易斯失控地大喊。他有一種病態的恐懼,害怕他叔叔會死,把他獨自留在世上。如果是那樣,他會怎麼樣呢?他幾乎沒有其他親戚,而且就是有,他一個也不喜歡,不想和他們住在一起。更糟糕的是,如果他叔叔的靈魂被幽靈帶走,被迫加入它們永恆的遊行,那他將承受永無休止的痛苦。

  「無論做什麼,我都會小心的。」他叔叔安慰他說。就在這時,書房裡的那隻老落地鍾發出了十聲呼哧呼哧的響聲,那聲音就像一隻裝滿錫盤的箱子莊嚴而緩慢地從樓梯上滾下來一樣,喬納森叔叔似乎吃了一驚。他掏出懷表,又看了一遍時間:「十點鐘了,明天還要上學!你最好快去睡覺,路易斯。而且,別擔心。我保證不會失去理智,做任何傻事。」

  路易斯通常很喜歡他的房間。房間裡有自己的壁爐,在寒冷的夜晚,發光的餘燼像一盞溫暖而友好的夜燈。路易斯一直都很喜歡他那張老式的大床,床頭板和床尾板是用深色木頭雕刻成的,像城堡的城垛,他還可以奢侈地在一排又一排的書架上選擇各種舊書作為睡前讀物。

  然而,那個星期日晚上,房間裡的一切似乎都有點兒不對勁。惴惴不安的路易斯沒有帶著書上床,他躺在床上睡不著,每次壁爐里的餘燼發出噼啪聲時,都會讓他心驚肉跳。閃爍的火光在天花板上照出不斷變化的紅色圖案,讓路易斯想起了鏡子中噴發的火山,想起了他瞥見的那張臉上的火紅面具,想起了波茨沃斯·史蒂文森扔出的珍珠,當它在暮色中從空中飛過時,迸發出彗星般的光芒。路易斯每次閉上眼睛,就好像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駭人的鼓聲。他會感到渾身是汗,非常恐慌,直到他識別出聲音的來源是什麼。有時只是風吹在灌木上輕輕拍打著房子,有時則是他自己的心跳聲。路易斯床邊鬧鐘的發光錶盤不斷告訴他時間已經越來越晚了,十一點鐘、午夜十二點、凌晨一點。

  最後,路易斯進入了斷斷續續的睡眠狀態,他開始做夢。在夢裡,他和羅絲·麗塔又回到了十一歲,他們沿著雜草叢生的小路朝夏威夷屋走去。路易斯感到好像有一個沉重的鉛塊壓在心頭,因為他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感覺他來過這裡,經歷了一切,知道,或者說差不多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在夢裡,不知何故,他和羅絲·麗塔來到了那棟房子前,卻沒有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下去。他們站在外面,抬頭望著陰暗、髒兮兮的窗戶。羅絲·麗塔默默地指了指,路易斯順著她的手望去,看到頂樓一扇窗戶慢慢被打開。那是塔樓左邊的第二扇窗戶和敞開的露台,嚇壞了的阿貝迪亞·查德威克寧願凍死在那裡,也不願面對被關在門後的東西。

  路易斯想轉身逃跑,但他的腿根本動不了。他低下頭,不知怎的,堅硬的岩石從地里長出來,圍住了他的腳。他僵在那裡,就像基座上的雕像。他看著羅絲·麗塔,想要尖叫。她已經完全變成了石頭,只舉起一隻手,眼神空洞地指著那裡。

  曾經學過的祈禱文片段閃過他的腦海:Ab insidiis diaboli, libera nos, Dómine——「讓我們遠離惡魔的襲擊,上帝保佑我們。」他想說出祈禱文,但是他的下巴被卡住了。上面的窗戶完全打開了,他聽見裡面有動靜。一個長著黑色長髮的愁眉苦臉的女人俯視著他,然後她向他招了招手。

  不知怎的,路易斯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到了夏威夷屋的裡面,他的腳已經擺脫了圍住他的石頭,他站在架子上擺滿小擺設的客廳里。有些東西活過來了,他看見它們在他周圍扭動著。一個奇形怪狀的雕刻面具張開又閉上它的嘴,露出像鯊魚一樣的三角形牙齒。在一艘模型縱帆船的甲板上,小水手們爬上帆索,拉著帆。

  然而,不知怎的,當路易斯直視架子時,架子上卻沒有了動靜。然後,他開始爬上狹窄、黑暗的樓梯。他推開一扇門,進入走廊,又穿過另一扇門,走進一間臥室。滿是灰塵的窗戶大開著,透過窗戶,他可以看到羅絲·麗塔在下面一動不動,石頭眼睛茫然地向上瞪著,石頭手指靜靜地指著。那個剛剛在這裡的女人已經像蒸汽或鬼魂一樣消失了。

  鼓聲開始響起,很響,就在附近,然後路易斯轉過身去,一個陰暗的、駝背的灰色身影穿過牆,大步向前。在他身後,一個接一個的身影走了進來,仿佛那堵牆已經消失了,路易斯可以看到他們排成了一支無窮無盡的隊列,一直延伸到世界的邊緣和遠方。領頭的是一名身穿纏腰布、披著羽毛斗篷、頭戴冠盔的驍勇戰士,手持標槍形狀的木矛。路易斯不斷退後,直到他的背撞到牆上,無處可逃——長矛刺進他的胸膛——他從床上滾了下來,跌倒在地板上時,醒了過來。有那麼一刻,他無法讓自己相信,他在自己的房間裡是安全的,而遊行的鬼魂只是噩夢的一部分。他聽到的響亮聲音不是夜行亡靈的鼓聲,而是他的鬧鐘。他在睡夢中一定一直在輾轉反側,打翻了鬧鐘,因為它臉朝下躺在床上,發出低沉的嗒嗒聲。

  路易斯顫抖著蹬開被單,站了起來。他聽到雨聲打在窗戶上,看到外面有灰色的燈光。他拿起了鬧鐘,該起床去上學了。

  當路易斯沐浴穿衣時,他總覺得自己仿佛在海上一艘船的甲板上。腳下的地板似乎忽高忽低,因為睏倦,他感覺腦袋一直在打轉。路易斯思量著該對喬納森叔叔說些什麼,或者該不該說些什麼。畢竟,一個夢不會真的傷害你,喬納森叔叔可能會把它歸咎於他們和戈爾韋外公的談話。

  準備就緒後,路易斯踮著腳走下前門的樓梯。他悄悄地溜進餐廳,喬納森叔叔已經坐在那裡看報紙,吃著一碗麥圈和一些烤焦的麵包。他是個糟糕的廚師,但他從不願承認這一點。每當喬納森叔叔將飯菜弄得一團糟時,他也總是會把它吃下去,並且固執地堅持說它很好吃。「早上好,」他對路易斯說,「如果你碰巧是一隻鴨子或蝌蚪就太好了。也許我今天最好開車送你去學校,這樣你就不會被暴風雨澆得像美索不達米亞海岸上被大魚吐出來的約拿一樣了[1]。」

  路易斯咕噥了一聲,他取下一隻碗,把麥片和牛奶倒進碗裡,還喝了一杯橙汁。他悄悄坐到桌邊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竭力裝出一切正常的樣子。

  喬納森叔叔呷了一口咖啡,默默地盯著他的侄子看了一會兒。「要看看報紙嗎?」他問道,把報紙從桌子對面遞過去。

  「謝謝。」路易斯邊吃邊翻閱報紙,在漫畫版停了下來。

  喬納森叔叔搖了搖頭:「好吧,來說說吧,你怎麼了?」

  路易斯眨了眨眼:「是什麼讓你覺得不對勁嗎?」

  「首先,你正倒著看《迪克·崔西和魅影》[2]。其次,你看起來就像剛和洛基·馬西安諾打了幾個回合。」馬西安諾可是重量級拳擊冠軍,路易斯甚至無法想像自己和他對打的情景。

  「夏威夷屋的事讓我睡不著覺。」他坦白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喬納森叔叔說,「把你的早餐吃完,我們就穿上抵禦惡劣天氣的裝備,冒著呼嘯的狂風出發。」他把拇指插在馬甲的下口袋裡,往椅背上一靠,背誦道:

  船長拉起沉重的帆:上帝保佑我們!

  他只是哭喊著,狂風像連枷[3]一樣猛烈地擊中了船的右舷。

  這時,外面狂風咆哮,真的就像連枷或者九尾鞭[4]拍打在巴納維爾特家的房子上一樣,把路易斯嚇了一跳。喬納森溫和地說:「你知道,這就是文學。這是一首叫《河口沉船》的詩,作者是約翰·格林利夫·惠蒂爾。」

  「是嗎?」路易斯小聲問道。

  「我上學的時候,我們不得不背誦大量的詩歌。」喬納森喃喃地說。他在濃密的、有些花白的紅鬍子後面露出了微笑。「現在他們還會讓你們背誦這些詩歌嗎?你知道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5]的《老鐵甲》嗎?」

  路易斯喝了最後一口橙汁,點了點頭。

  「我們開車去學校的路上可以一起聊聊,」喬納森叔叔建議道,「這是一首關於憤怒和反抗的好詩。我認為,現在,這兩者我們都需要!」

  於是,他們一邊開車穿過猛烈的灰色雨幕,一邊背誦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在一些政客想要拆除著名的老戰艦「美國憲法」號時寫的那首詩。它的開頭便鏗鏘有力:

  唉!扯下她破碎的軍旗,

  它懸掛的時間太過久長,

  可是,曾有多少閃爍的眼光,

  看它在空中高高飄揚!

  喬納森叔叔把車停在學校門前,在路易斯正準備下車衝進外面的暴風雨中時,他把手放在了路易斯的肩膀上。「路易斯,」他說,「我想讓你記住一些事。當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在1830年寫這首詩時,每個人都確信老鐵甲將被拆成碎片。但現在已經過去一百多年了,你知道嗎?老鐵甲仍然停靠在波士頓港,它仍然是海軍的一部分。現在,我們也遇到了麻煩,但我們要把這件事解決掉。最後,大衛和他的家人會安然無恙的。現在,快跑!」

  於是,路易斯飛快地跑進了學校。冷雨刺痛了他的臉,打在他的黃色雨衣上,但不知怎的,他對戰勝自己心中恐懼和擔心的風暴感到更有希望了。

  [1] 出自《聖經》,形容路易斯會被淋得很狼狽。

  [2] 美國著名漫畫。

  [3] 舊時打穀物用的工具。

  [4] 一種多股的軟鞭,最初用作刑具。

  [5] 美國著名法學家,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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