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4-10-02 06:58:05 作者: (美)布拉德·斯特里克蘭

  在路易斯的夢中,經常會出現一些像蛇一樣而且還沒有眼睛的怪物。喬納森叔叔和齊默爾曼太太一起商量過路易斯的事,而路易斯也確信他們已經對巴納維爾特家施了保護咒語。然而,這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麼幫助。每到夜裡,他總是在半睡半醒中度過,只要一睡著就會做噩夢,驚醒之後就發現自己汗流浹背,渾身發抖,於是就不敢再睡了。他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正在一天天地「消失」:世界慢慢失去了色彩,聲音也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當他躺在床上時,他無法感覺到身體下面的床墊和蓋在他身上的被子。總之,他感覺自己就像是飄浮在外太空一樣。

  此外,他也隱隱開始對他的叔叔、齊默爾曼太太和羅絲·麗塔感到厭煩。如果他們真的那麼喜歡自己,為什麼不來幫他呢?如果那枚哨子真的那麼糟糕,為什麼每次在緊要關頭,在他就要被揍成肉餅的時候,哨子才是唯一來幫助他的東西呢?漸漸地,路易斯只想一個人待著。

  在某個星期天,他感覺身體很不舒服,已經沒辦法去參加彌撒了。喬納森叔叔留在家裡陪著他,但他卻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抱怨說自己頭很痛。「如果到明天早上病情還沒有好轉,你就得去找漢弗萊斯醫生檢查一下了,」喬納森叔叔堅定地說,「自從你上次從自行車上摔下來,撞到頭之後,這還是你第一次這麼頭痛,我可不喜歡你這樣子。」

  「我自己也不喜歡呀。」路易斯氣呼呼地嘟囔著,他的嘴裡正含著體溫計。

  喬納森叔叔猶豫了一下,然後又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我當然知道你也不喜歡。對不起,路易斯,我不是在說你裝病。好了,張開嘴吧。」他拿起體溫計,眯著眼睛看了看,又把它左右轉動,仔細地盯著上面看。「37攝氏度。」他鄭重地說,「就你的體溫而言,你是個完全正常的諾曼人[1]。」他又搖了搖體溫計:「你想吃晚飯嗎?」

  路易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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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激凌?蛋糕?德國泡菜配巧克力花生?芥末味的甜甜圈?」

  路易斯發出一聲呻吟:「我只想休息一下,僅此而已。」

  「那好,我過一會兒再來看你。」喬納森叔叔輕鬆地說。他走了出去,隨手關上了路易斯臥室的門。

  路易斯在床上扭來扭去,不停地捶打著枕頭。喬納森叔叔為什麼一定講那些老土的笑話?有點兒頭痛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只想一個人待著而已。

  自己一個人。

  「但你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的。」他的腦海里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快走開!」路易斯厲聲喝道。

  那個聲音不再說話了。但路易斯突然有了一種可怕的感覺,那就是她正在無聲地歌唱,而且聲音是如此輕柔,以至於他都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聽到了什麼聲音。當他試圖入睡時,這種感覺變得更強烈了,一種催眠般的音樂在他耳畔此起彼伏,讓他的心臟狂跳,猛然醒來,一次又一次。

  窗外的陽光漸漸消失了。最後,極度疲憊的路易斯終於成功進入了某種睡眠狀態,或者說是失去了意識,他並不知道這種狀態持續了多久。突然間,不知道什麼東西又把他驚醒了。他感覺有一道黑影從自己的身上掠過,那是一道黑色的閃電,他仿佛被死神之手觸摸了一下。

  路易斯從床上坐了起來。現在已經是半夜了,他的房間裡沒有任何燈光,但他依舊能看見東西。在暗灰色的陰影里,一切都顯得很清晰。「你得下樓去,悄悄地。」

  路易斯下了床,但他幾乎感覺不到腳下的地板。而且,他好像也無法抓住門把手,當他把手放在上面時,他都好像感覺不到這是一個門把手。在費了好大的勁之後,他才終於轉動了它。

  有一個聲音讓他躡手躡腳地走下後樓梯。那裡有一扇會不斷變化的橢圓形玻璃窗,往常它總是會顯現出某個景象,但此刻,它卻只顯出了一些奇怪的空白和黑色。

  今晚,它看起來就像一扇通向外太空的窗戶,通向最遙遠的恆星。

  路易斯還沒走到樓梯口,就聽到了有人在低聲說話:是他的叔叔和齊默爾曼太太。他瞬間明白了,原來那個聲音是想讓他來偷聽,她想要利用他的耳朵來了解他們到底在談論什麼。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踮著腳走到了廚房門前。門是半掩著的,一束細細的光從裡面灑了出來,接著路易斯把耳朵貼近了門縫。他先是清楚地聽到了喬納森叔叔的聲音:「……沒有發燒,但他老是抱怨頭痛,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太對勁。」

  「我一直在等的那本書明天終於就要送到了!」齊默爾曼太太回答說,「在那之前,我想我們可以試一下所有的傳統方法,比如大蒜和山楂,十字架和聖水。」

  「這些我都有,」喬納森叔叔說,「你可不要以為鼓起勇氣向福利神父要一瓶聖水,然後再加上一個特別的祈福禱告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肯定覺得我已經失去了僅有的一點兒理智。不過,你這麼晚跑過來,到底是要告訴我什麼消息,弗洛倫斯?希望不是什麼可怕的事。」

  齊默爾曼太太沉默了很長時間,路易斯還以為她是在低聲說話,所以朝著廚房門又靠近了一些。最後,齊默爾曼太太用一種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說道:「比利·福克斯昨天出院了,但他的父母並不打算把他帶回新西伯德鎮,而是要帶他搬去東邊的某個地方。他們覺得比利之所以會生病,就是因為這個小鎮,就像這裡是什麼瘟疫暴發的地方一樣。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另外一個男孩,斯坦·彼得斯……」

  見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喬納森叔叔不耐煩地催促道:「快說呀,老太婆,別賣關子了!快說吧。我可是個老人家了,不管有什麼壞消息,我都承受得了。他死了嗎?」

  「不——不,」齊默爾曼太太慢吞吞地說,「他……逃出來了。」

  「逃出來?從哪裡逃出來?從誰那裡逃出來?難道那家醫院的門上有柵欄嗎?走廊里有穿制服的人在巡邏嗎?」

  「你應該說『從誰的手裡』逃出來,」齊默爾曼太太糾正道,因為她曾經當過老師,所以她很討厭聽到錯誤的語法,「但確切地說,那算不上是『逃出來』。在兩天前的晚上,他穿著住院服偷偷溜出了醫院,而從那以後就沒有人再見過他了,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來猜一下,」喬納森叔叔小聲地說,「他應該是準備回到新西伯德鎮吧,因為他想回家。」

  「快上樓,快點兒。」路易斯腦海里的這一聲命令似乎比他一直在偷聽的聲音更加響亮,儘管他知道其他人不可能會聽到這些聲音。他悄悄地,但快速地上了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雖然為時尚早,但我們必須現在就出發。」

  路易斯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有什麼東西在命令他趕快穿好衣服,而這一次甚至都不用在他的腦海里形成聲音了。路易斯不需要開燈就能把衣服穿好,因為他在黑暗中仍能看清東西,只是一切看起來都死氣沉沉的,沒有任何顏色。他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繫鞋帶,系好之後他就站了起來,路易斯看到床單上面有個影子,但他卻一點兒也不驚訝。

  那個影子動了起來,緊緊地附在了床單上,但路易斯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不知怎的,床單突然變成了一個女人的身體,上面出現了一張皺巴巴的亞麻布臉。她的嘴巴看起來又大又恐怖,鼻子也非常大,突出的眉毛下面眼睛的位置只有兩個空洞。她先是在床上坐起來,然後又下了床。她的腦袋轉來轉去,最後她終於對準了路易斯。在絕望之中,路易斯又看到了顏色,那一對空空的眼窩裡閃爍著深紅色的光芒,隨著路易斯心臟跳動的頻率,她也跟著閃動了起來。

  這個東西原來看得見。

  她朝路易斯伸出一隻有褶皺的手臂。

  「快跟我來。」

  儘管路易斯大腦里的某個部分似乎正在恐懼地尖叫,但他還是跟著那個影子走了。

  [1] 諾曼人(Norman),原意為「北方人」,是指在公元7—11世紀,攻占了法國北部的維京人及其後裔。這可能是喬納森叔叔的一種幽默方式,意思是路易斯雖然病了,但體溫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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