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圈獨家文學手冊
2024-10-02 06:54:52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經典就讀三個圈 導讀解讀樣樣全
請記住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圖文解讀 《遠大前程》的創作及原始結局
作者:約翰·福斯特
譯者:劉勇軍
英國傳記作家約翰·福斯特(John Foster, 1812—1876)是狄更斯的密友兼授權傳記作者。狄更斯去世後,福斯特於1872年至1874年出版了三卷本《狄更斯傳》(Life of Charles Dickens),並在其中記錄了狄更斯對《遠大前程》的創作動機及原始結局,成為讀者了解本書的重要途徑。本文即節選自《狄更斯傳》。
1859年《雙城記》出版,1860年狄更斯忙於創作後來彙編成《非旅行推銷商札記》一書的連載文章,就在他為此忙碌之際,他採納了一個建議,那就是應該根據他年輕時的成就,自由地圍繞幽默的構思來創作。
這構思是為了我一直在寫,或者說正在寫的一個短篇。我希望今天就把它完成……這樣一個美妙、新穎而怪誕的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開始計劃最好還是不要取消短篇,而是留著這個構思寫一本新書。等刊登後,你就可以自行判斷了。當這個想法在我面前鋪陳開來,我仿佛可以看到整部連載故事以一種最奇特、最滑稽的方式圍繞著它展開。
這就是《皮普和馬格維奇》的由來,起初狄更斯打算按照老規矩,採用二十個月連載的方式創作,但由於某些也許是很幸運的原因,後來還是寫成了一部沒那麼複雜的小說。「上個星期,」他在1860年10月4日寫道,「我開始寫這個新故事。我曾非常認真地考慮過《一年四季》[1]的現狀和前景,我越思考,就越不希望繼續按照二十個月連載後再發行單行本的方式。」(當時他寫的一個故事在連載,但讀者很不滿意。)「無論我如何努力,我都知道我所做的事會進入另一種常規。於是星期二,我在辦公室召開了『軍事會議』。很明顯,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出擊』。因此,我決定在12月1日開始寫這個和《雙城記》一樣長的故事。也就是在那一天開始刊登。我必須盡我所能重視這本書。明天你就可以拿到頭兩三個星期的連載內容了。書名叫《遠大前程》。我想這是個好名字吧?」兩天後,他寫道:「我為《遠大前程》而做出的犧牲,其實是為我自己做出的。《一年四季》的特性在各方面都太寶貴,絕不可受到威脅。我們的損失並不大,但我們現在正在刊登的故事已經取得了相當大的進展,它沒有生命力,絕不可能為我們止損,相反還會加重我們的損失。現在,如果我要創作一個為期二十個月的連載故事,我就應該切斷自己連續兩年寫任何連載的能力,而這將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另一方面,我現在奮筆疾書,正好能派上大用場。假如能像里德[2]和威爾基[3]那樣福至心靈,我們的進程將會很順利,有望能持續兩到三年。為了儘早證明這個故事,哪怕要向美國付一千英鎊,我也願意。」又過了幾天,這個故事的第一節出現了,並附有相關的解釋。
這本書從頭到尾都將以第一人稱書寫,在前三周的內容中,你會發現主人公是一個男孩,就像大衛[4]一樣。以後他將成為一名學徒。你肯定不會像看《雙城記》時那樣抱怨文章缺乏幽默。但願我對開頭的處理從整體而言非常逗趣。我把一個孩子和一個善良的愚人放在一起,在我看來,他們的關係非常可笑。當然,我也找到了故事發生轉折的支點,而且,正如你所記得的,這個支點就是最初鼓勵我的怪誕悲喜劇的構思。為了確定自己沒有陷入無意識的重複,前幾天我又讀了一遍《大衛·科波菲爾》,這才發現它帶給我的影響可以說到了你幾乎無法相信的程度。
《大衛·科波菲爾》和《遠大前程》這兩本書都是以自傳的形式,描述了兩個男孩完全不同的童年故事,狄更斯在其中表現出的從容和嫻熟已臻化境,而他是否還能更好地確立自己在小說家中的領先地位,可謂令人懷疑。在這兩部作品中,他通過對人物性格的細微洞察,保證了相似中存在不同。大衛和皮普各自所處的位置和環境既有足夠的相似,又有足夠的不同,足以說明由此產生的性格差異。這兩個孩子心地善良,都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擅長與溫柔、單純和古怪的人交往,他們的真實完美無缺,彼此截然不同。但佩戈蒂[5]的小朋友在突然陷入困境後鍛造了穩重的性格;喬·蓋格瑞的小學徒意外得到命運的眷顧時,卻被沖昏了頭腦。然而,本質上善良的人並不會受到永久的傷害,這一點在皮普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這是多麼深刻的寵溺啊!皮普決心採用卑鄙的做法對待兒時的朋友,同時又自負地認為自己是他們的道德榜樣,這是以非凡技巧描繪的人物的部分細微差別。皮普的好運氣同時也是他最大的考驗。這兩點的基調都是在開頭就奠定了,那是在泰晤士河下游的一個教堂墓地里,河水蜿蜒穿過荒涼的沼澤,流向二十英里外的大海。這段巧妙的景物描寫用了六行,而這樣的描寫隨處可見,正是這本書的魅力之一。說來也怪,當我抄寫那些描述的時候,它們竟生動地把我帶回了距離蓋茲山莊[6]七英里的沼澤地里的庫林城堡廢墟和荒涼的教堂,我們曾站在那裡,他說他打算將其作為故事開頭的背景!
第一次看見那讓人刻骨銘心的景象……應該是在一個異常陰冷的午後,臨近傍晚時分……那個蕁麻叢生的荒涼之所居然是教堂墓地,墓地那頭一大片黑乎乎的荒野就是沼澤,上面堤壩縱橫,水閘交錯,分布著不少小土丘,還有零零散散的牛在吃草。河在沼澤盡頭的低處,看起來像一條鉛灰色的線。遠處吹來陣陣疾風,如同兇險獸穴一般的地方自然是大海……在河邊……隱約能看出矗立的兩個黑乎乎的東西……一個是為掌舵的水手提供指引的燈塔,湊近看這玩意兒還真夠丑的,活像一個沒有箍的桶罩在一根杆子上。另一個是掛著鏈條的絞刑架,早前還用它絞死過一名海盜。
就是在這裡,來自監獄船的逃犯馬格維奇恐嚇小皮普為他偷食物和銼刀。後來他再次被抓,並被流放到很遠的地方,但他很感激這個孩子對自己的恩惠,在那裡發了財後,他決心把這個小朋友培養成紳士。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謹慎行事。馬格維奇找到了曾在審判中為自己辯護的賈格斯律師幫忙(這個律師是個異常新奇和真實的人物),而皮普以為自己所得到的饋贈和「遠大前程」都來自故事中一位非常富有的女士(這個人物的怪異行為在故事中並不吸引人,但在某種程度上她古怪的性格又與她的遭遇很吻合)。因此,在最後幾章,馬格維奇返回國內,冒著生命危險來滿足心中的渴望,想見一見自己一手塑造的紳士,但年輕的皮普發現恩人竟是一個重刑犯,便產生了說不出的恐懼。如果有人懷疑狄更斯沒有能力在描繪人物時深入人物的內心,透過表面的特點,看到人類自身的活動之泉,那他們就該仔細地研究一下這些場景。這兩個人所處位置的內在現實和絕對現實,在感情或環境上都無可替代:皮普對自己的財富來源感到厭惡,也很害怕栽培自己的那個粗俗之人,雖然他不遺餘力地保護馬格維奇,不讓他暴露身份進而被判處極刑,但他的厭惡和恐懼依然十分明顯;對於自己花錢培養的年輕紳士,馬格維奇很為他驕傲,也很愛他,但他本身作為苦役犯的積習難以改變,這一切都奇怪地融合在了一起。馬格維奇渴望贏得皮普的好感,害怕因為自己吃得多或不時冒出的不雅之言而冒犯皮普。他可憐巴巴,盼著他親愛的孩子皮普不要認為他是個低賤之人。但是,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皮普的好友突然出現,馬格維奇便掏出一把小刀,以此來保護自己。後來,當他發現這個人並沒有惡意,便拿出一本帶有搭扣的油膩黑面小《聖經》,要這個受驚的朋友對著經書發誓保守秘密。
故事的開篇有一個非常激動人心的場景,那個可憐的人(馬格維奇)在沼澤中遭到追捕,並被抓,而在故事的結尾,可憐的皮普幫助他從河上逃離之際,他同樣遭到追捕,並再度被抓,這兩個場景可謂遙相呼應。為了確定在這種情況下船隻的實際航行路線,以及這樣的冒險可能遇到什麼意外,狄更斯特意租了一艘汽輪,用一天的時間從布萊克沃爾[7]駛往紹森德[8]。他帶了八九個朋友和三四個家人上船,在那個夏日(1861年5月22日),他似乎什麼也不在乎,只是享受著歡快時光,用自己無數的奇思妙想來逗他們開心。但他不眠不休,一直在用心觀察,河兩岸的任何東西都逃不過他敏銳的目光。因此,《遠大前程》第三卷第十五章堪稱傑作。
書中的其他人物和這兩個人物一樣,同樣能證明狄更斯的幽默不亞於他的創造力,並在這本書中達到了頂峰。賈格斯律師和他的書記員文米克(兩個人物都很出色,後者是個怪人,不僅幽默,行事出人意表,還非常善良,因而獲得了大家的喜愛),和他在早期作品中描寫的這一行的人物一樣出色。彭波喬克和沃普斯勒就像剛從鑄幣廠出來的尼克爾貝[9]。皮普和好友赫伯特算帳、整理債務的場景,和米考伯[10]本人一樣新穎而有趣。這是一種在一無所有的基礎上生活,並抱著樂天的態度最大限度享受生活的藝術。赫伯特打算在東方和西方做貿易,他想做大生意,經營的範圍和種類都很廣泛,而他實現這個目標的方式,只是「待在會計行里,觀察周圍」。他這種方式在我們看來完全合理,就像皮普償還債務的方式一樣,只是簡單地把欠款數目加起來,並留出一定的差額,就感覺債務負擔已經減輕,償還起來也容易了。「這麼一來,」赫伯特說,「你看到有機會了,就知道時機到了。到時候就可以著手進行,全力以赴了,然後賺到第一桶金,生意就這樣做起來了!賺到錢以後,你只要把資金運用好了就成。[11]」以同樣的方式,皮普告訴我們:「舉個例子吧,假設赫伯特欠了一百六十四英鎊四先令二便士,我就說:『留點兒餘地,記二百英鎊吧。』或者,假如我自己欠的錢是他的四倍,我也會留點兒餘地,記為七百英鎊。[12]」皮普非常坦率地補充說,儘管他認為留出差額這種做法極為明智和謹慎,但它的危險在於會讓人花錢大手大腳,忽略自己的償付能力,很有可能欠下新的債務。但是,這部極具諷刺效果的作品以如此方式強化了一個古老的警告:不要靠渺茫的希望生活,不要拆東牆補西牆。而這種諷刺方式十分有趣,也頗有善意。這裡還要提一下赫伯特娶的那個姑娘的父親,此人名叫比爾·巴利,以前是船上的事務長,患有痛風,常年臥床,是個酗酒無度的老無賴。他躺在裂口灣磨坊池塘岸一棟房子的二樓房間裡,按照從前的職業慣例,他把家裡的物品都放在自己的房間裡,稱量取用。他還把一隻眼對準架在床邊的望遠鏡,望著河上的風景。狄更斯對這個人物的描寫雖短,卻不乏滑稽的觀察,在這一點上,狄更斯的幽默尤其引人入勝。而故事的這一部分瀰漫著古樸的河畔雅趣,現實意味濃厚,讀來叫人忍俊不禁。
狄更斯寄出了包含故事第三部分開篇的章節,並這樣寫道:
很遺憾,第三部分不能一次性讀完,因為它的意圖會更明顯。而工作和結束工作的總體方向和基調,將遠離傳統,因此,遺憾就更為強烈了。但該發生的,必須發生。至於周復一周的計劃,不試一試,誰也想像不出其中的難度。但是,就像所有這類情況一樣,一旦可以克服,所得到的快樂也是巨大的。我相信再過兩個月我就能撐過去了。所有的鐵都在火里,我只要把火撲滅即可。
當時寄給狄更斯的另一封信則提出了反對意見,不滿女主人公在結婚、悔改、喪偶後,僅過了一兩頁的篇幅,便迅速愛上男主人公並與之再婚,而這種反對不可謂不公平。其實,這個有些草率的過程並非原計劃。但是,這本書除了頗受大眾喜愛,還引起了一些狄更斯特別重視的人的興趣(我記得卡萊爾[13]就是其中之一)。由於布爾沃·利頓[14]反對皮普孤獨終老的結局,於是狄更斯改成了現在的結局,他寫道:
聽說我把從皮普返回喬家,並看到喬的孩子與自己很像之後的結局做了改變,你一定會大吃一驚。我想你知道,布爾沃對這本書非常感興趣,在讀完校樣後,他一直在強烈地敦促我,並提出了充分的理由支持他的觀點,於是我決定修改結局。你回到城裡後便可收到書稿。我已經盡我所能寫好,我相信經過修改,這個故事會更容易被人接受。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然而,最初的結局似乎更符合主旨,也更符合故事的自然發展。
《遠大前程》原始結局
又過了兩年,我才見到她本人。聽說她的生活極其不幸,她和她的丈夫分開了。她的丈夫殘酷地虐待她,人人都知道他那個人傲慢、殘忍和卑鄙,簡直惡貫滿盈。後來我還聽說她丈夫虐待馬匹,結果騎馬時出了意外,就這樣丟了命。她改嫁給了什羅普郡的一個醫生。有一次,這位醫生在為多穆爾先生看病時,親眼看見了她受到的蠻橫對待,還違背多穆爾的意願,非常勇敢地仗義執言。聽說什羅普郡的這位醫生並不富裕,他們靠她的財產生活。我又回到了英國,在倫敦,我帶著小皮普沿皮卡迪利大街散步,這時一個僕人從我後面跑過來,問我能不能去見見馬車裡的一位女士,她想和我說話。那是一輛小馬拉的車,由那位女士駕駛。我與她悲傷地注視著彼此。「我知道,我的模樣大變了。但我想你也願意和艾絲特拉握握手,皮普。把那個漂亮的孩子抱起來,讓我吻吻他!」(我想她誤會了,以為那是我的孩子。)後來我很高興能與她見這一面。因為,在她的臉上,在她的聲音里,以及在她的觸摸中,我可以肯定,人生的痛苦比哈維沙姆小姐的教導更強大,並給了她一顆心來理解我的心曾經歷過何種煎熬。[16]
[1] 《一年四季》(All The Year Round)又譯《全年無休》,是狄更斯創辦的一本文學周刊,於1859年至1895年發行於英國本土,它刊載了狄更斯許多著名的長篇小說,包含《雙城記》和《遠大前程》。狄更斯於1870年去世後,他的兒子小查爾斯·狄更斯擔任了該刊編輯。——編者注(如無特別說明,本篇注釋均為編者注)
[2] 查爾斯·里德(Charles Reade,1814—1884),英國作家。
[3] 威廉·威爾基·柯林斯(William Wilkie Collins, 1824—1889),英國小說家、劇作家。他在其第一部小說《安東尼娜》出版後結識了狄更斯,他的一些作品後來發表在狄更斯的期刊《家喻戶曉》和《一年四季》中。
[4] 狄更斯作品《大衛·科波菲爾》中的主人公。
[5] 狄更斯作品《大衛·科波菲爾》中大衛·科波菲爾的保姆。
[6] 狄更斯位於肯特郡的鄉間別墅。
[7] 英國倫敦東部的一個地區。
[8] 英國埃塞克斯東南部的一個沿海城市。
[9] 狄更斯作品《尼古拉斯·尼克爾貝》中的主人公。
[10] 狄更斯作品《大衛·科波菲爾》中的人物,人們普遍認為他的原型是狄更斯的父親。
[11] 參看正文第178頁。
[12] 參看正文第271頁。
[13] 托馬斯·卡萊爾(Thomas Carlyle, 1795—1881),蘇格蘭哲學家、評論家、諷刺作家、歷史學家、教師。他被看作那個時代最重要的社會評論員,一生中發表了很多在維多利亞時代被讚譽的重要演講。
[14] 布爾沃·利頓(Edward Bulwer-Lytton, 1803—1873),英國作家、政治家。與狄更斯一起創立了文學藝術協會,正是他說服狄更斯修改了《遠大前程》的結局。
[15] 《遠大前程》的原稿於1868年由牧師湯森德(Chauncy Hare Townshend,1798—1868)遺贈給英國Wisbech & Fenland博物館。
[16] 初稿中並沒有第二十章。在第二十章開頭那句話(初稿為「十一年」,後改為「八年」)之前,有一段講了皮普與赫伯特合夥做生意的情況,而那句話之後,畢蒂則問他是否確定不再為艾絲特拉煩憂。(初稿為:「我很確定,畢蒂。」後改為:「啊,不了,我想不會了,畢蒂。」)此後便是結局。——《狄更斯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