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4-10-02 06:54:19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第二天,我乘坐馬車前往薩提斯莊園。哈維沙姆小姐是個反覆無常的人,於是我把她的信放在口袋裡,證明自己不是無緣無故這麼快再度登門造訪,免得她見了我大吃一驚。我在中途的小客棧下了車,用過早飯後徒步而行。因為我想從偏僻的路去鎮裡,不想惹人耳目,也盼著能低調離開。
等我走到大街後面那幾條充滿迴響的小巷,四周非常安靜,天色也暗了下來。曾幾何時,這裡是修道士的食堂和花園;如今只剩一片斷瓦殘垣,曾經堅固的牆壁如今改建成了簡陋的棚屋和馬廄,這片廢墟幾乎與墳墓中的修道士一樣寂靜無聲。我腳步匆匆,專揀沒人的路走,在我聽來,教堂的鐘聲都變得比以往更悽慘,也更遙遠。古老的風琴奏出的樂聲飄蕩到我的耳朵里,更像是哀樂。白嘴鴉在灰色的高塔周圍盤旋,在修道院花園廢墟中高大光禿的樹木之間來回翻飛,似乎是在告訴我,這個地方已經變了,艾絲特拉永遠地離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我以前見過她,是這裡的僕人,住在後院對面的附屬房子裡。漆黑的過道里照舊放著點燃的蠟燭,我拿起蠟燭,獨自走上樓梯。哈維沙姆小姐並不在她自己的房間,而是在樓梯平台對面的大房間裡。我敲敲門,見無人應聲,便從門邊向裡面張望,只見她坐在爐邊一把破爛的椅子上,離火很近,出神地凝視著積了很多爐灰的火焰。
像往常一樣,我走了進去,來到舊壁爐架邊上站定,在那裡,她只要抬起眼睛就能看見我。她看起來是那麼孤獨悽慘,即使她故意給我造成了莫大的傷害,我依然對她充滿了憐憫。我站在那裡,心裡涌著對她的同情,我想到,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自己也成了這幢不幸的房子的一部分了。這時,她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身上。她瞪大眼睛,低聲說:「你真來了?」
「是我,皮普。賈格斯先生昨天把你的信給了我,我立即就來了。」
「謝謝,謝謝你。」
我把另一把破爛的椅子挪到爐邊坐下時,忽然注意到她臉上出現了一種全新的表情,好像她怕我似的。
「你上次來這兒時跟我提起的話題,我想繼續談談,好向你表明我並非鐵石心腸。」她說,「不過,也許你永遠也不會相信,我其實還有人性吧?」
我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她伸出顫抖的右手,好像要摸我似的。可等我明白了她這個動作的意思,想清楚該如何領受的時候,她已經縮回了手。
「上次你來為你的朋友求情,你說你知道怎麼做才能幫他。這麼說來,你是很想讓我幫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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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很想讓你幫他。」
「怎麼幫呢?」
我開始向她解釋我私下裡幫助赫伯特入股的經過。我才說了一會兒,就從她的神色看出,她並沒有聽進去,她是在琢磨我這個人,而不是我說的話。想來我的觀察很準確,因為我沒說完便住了口,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表現出意識到這一點的樣子。
「你不說了,」她帶著先前害怕我的神氣,問道,「是因為你太恨我了,不想同我說話了嗎?」
「不,不。」我道,「你怎麼能這樣想,哈維沙姆小姐?我停下來,是因為我認為你並沒有在聽我說的話。」
「也許是沒有,」她回答說,一隻手托著頭,「那就重說吧,你說的時候,我看著別處。等等!好了,現在說吧。」
她把一隻手放在手杖上,帶著她經常露出的果斷神情望著爐火,似乎是在強迫自己專心聽我講。我繼續向她解釋,告訴她我是多麼希望用自己的錢來完成這件事,只可惜現在已經無能為力。我提醒她,這件事涉及另一個人的秘密,有些內容我實在不便直言。
「這樣啊!」她說著點頭表示同意,但沒有看我,「要做完這件事,還需要多少錢?」
那是一大筆錢,我有點兒不敢說出口:「九百英鎊。」
「如果我把錢給你,讓你去辦這件事,你願意為我保密嗎,就像為你自己保密一樣?」
「我必定守口如瓶。」
「這樣你的心能稍稍寬解一些了嗎?」
「寬解多了。」
「你現在很不開心嗎?」
她問了這個問題,依然看也不看我一眼,語氣中卻帶著不同尋常的同情之意。我一時哽咽,竟無法回答。她把左臂搭在手杖頭上,輕輕地把額頭擱在上面。
「我一點兒也不快樂,哈維沙姆小姐。但是,我焦慮難安,還有其他你不清楚的原因。也就是我剛才提到的秘密。」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再次看著爐火。
「你能告訴我,你之所以不幸,還有別的原因,你太高尚了。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
「皮普,難道我就只能幫你的朋友,不能幫你嗎?既然這件事已經定妥了,難道就沒什麼我可以為你做的嗎?」
「沒有。謝謝你這麼問。你問這個問題的語氣,更讓我心存感激;但是,我沒什麼要你幫忙的。」
她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在那間早已損毀的屋子裡四處張望,想找個寫字的紙筆。遍尋不獲,她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已經發黃的象牙寫字本,上面鑲著失去了光澤的黃金,又從掛在脖子上的一個暗淡無光的金盒子裡拿出一支鉛筆,在上面寫了起來。
「你和賈格斯先生的關係還很好嗎?」
「很好。我昨天才和他一起用過餐。」
「那這東西就給你做個憑證,憑此從他那裡支錢,由你來全權做主,為你的朋友安排一應事宜。我這裡沒有現金,但如果你不希望賈格斯先生知曉此事,我稍後會派人把錢給你送去。」
「謝謝你,哈維沙姆小姐。我願意從他那裡支取。」
她把她寫的內容讀給我聽,寫得直截了當,清楚明確,顯然是為了不叫別人懷疑我收受那筆錢是想從中牟利。我從她手裡接過象牙寫字本,她的手又顫抖起來,當她取下繫著鉛筆的鏈子放進我手裡時,她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只是她做這一切的時候,並沒有看我。
「第一頁上有我的名字。倘若你能在我的名字下面寫下『我原諒她』這四個字,哪怕那時候我破碎的心已經化作了塵土,也請你一定要這樣做!」
「啊,哈維沙姆小姐,」我說,「我現在就能做到。每個人都犯過嚴重的錯誤,我這一生始終在盲目中虛度,我做過很多忘恩負義的事。我自己都渴望得到別人的原諒,得到別人的指導,又怎麼會對你懷恨在心呢?」
她終於在別開臉後第一次看向了我,令我吃驚的是,她竟然跪倒在了我的腳下,見她如此,我何止震驚,甚至都感覺有些恐怖了。她雙手合十,把手伸向我,想來在她青春少艾的年紀,她那顆可憐的心依然完整,沒有受過傷,她必定也是這樣跪在母親的身側,伸手向蒼天祈禱的。
看到她跪在我的腳邊,滿頭白髮,形容憔悴,我不由得渾身一陣戰慄。我求她站起來,抱著她扶她起來。但她只是緊緊握住我離她最近的那隻手,把臉貼在我的手上,痛哭起來。我從未見過她掉淚,希望這樣發泄一下,也許對她有好處,我俯下身去,一句話也沒說。她現在不是跪著,而是整個人都伏在地上了。
「啊!」她絕望地叫道,「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
「哈維沙姆小姐,如果你的意思是你做了傷害我的事,那讓我來和你說清楚吧。那並不要緊。我無論如何都會愛上她的。她已經結婚了嗎?」
「是的。」
我這麼問純屬多餘,畢竟這所荒蕪淒涼的房子又增添的幾分孤寂,已經給了我答案。
「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她絞著雙手,拉扯著一頭白髮,一遍又一遍地叫著,「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她受過情傷,自尊慘遭踐踏,於是心裡充滿怨恨,便收養了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把這個孩子培養得和她一模一樣,去找男人復仇,對此,我可是領教得一清二楚。她這麼做確實很傷人。但是,在把陽光拒之門外的同時,她也把更多的東西擋在了外面。她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接觸不到自然界中無數種能治癒身心的事物。她在孤獨中憂愁思慮,心靈已墜入病態,但凡違背了天地自然的秩序,往往會落得如此結局,過去如此,未來亦如是。對此,我同樣領教得一清二楚。如今她已經受到了懲罰,早已成為廢人,她生在這個世界上,卻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深陷在毫無意義的悲傷中不能自拔,終致瘋癲入魔,就好像有人迷失在虛妄無益的悔恨、自責和自貶之中,做盡了駭人聽聞卻毫無意義的事,卻只能給這個世界造成很多無妄之災。見到她這個樣子,我又怎能不心生同情呢?
「那天你跟她說了那些話,我覺得你就如同一面鏡子,我從你身上看到了我曾經的所感所覺,我才知道我做了什麼。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她把這句話反覆說了二十次,不,是五十次。「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
她絞著雙手,拉扯著一頭白髮,一遍又一遍地叫著,「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第394頁)
「哈維沙姆小姐,」等她的哭聲平息後,我說,「你不必為了我難過,更不必為了我良心不安。不過艾絲特拉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在你的影響下,部分善良的天性已被她棄如敝屣。可對你所犯的過錯,哪怕只能彌補一星半點兒,也請你著手補救,這總強過不住地空嘆過去。」
「是的,是的,我知道。可是,皮普,親愛的!」如今她已再世為人,竟對我產生了一種真摯的同情,充滿了女人味,「親愛的!請你相信我,剛剛收養她時,我的初衷是將她從痛苦中拯救出來,不讓她像我一樣遭罪。一開始,我沒有別的意思。」
「是的,是的!」我道,「但願如此。」
「可是,後來她長大了,一看就會出落得標緻動人,我也越來越變本加厲,我讚美她,用珠寶誘惑她,用我的那套理論調教她,還拿我自己的經歷警告她,證明我教給她的理論是正確的,我偷走了她的心,還在她的心口放了一塊寒冰。」
「我倒寧願她的心原封不動,哪怕有一天會受到傷害,變得支離破碎。」我忍不住說。
聽到這話,哈維沙姆小姐心煩意亂地看了我一會兒,又開始嚷嚷「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
「如果你知道我的全部經歷,」她懇求道,「你一定會對我產生些許的同情,也能更了解我這個人。」
「哈維沙姆小姐,」我儘量委婉地回答說,「我相信我可以說確實了解你的經歷,從我第一次離開這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確實對你產生了極大的同情,我也相信自己能理解你的遭遇,以及這些遭遇對你產生的影響。我們相識了這麼多年,我是否有資格問你一個關於艾絲特拉的問題?我不問她現在的情況,只想知道她剛來這裡的情況。」
她坐在地上,胳膊擱在破舊的椅子上,頭靠在胳膊上。我說這話時,她盯著我,回答說:「說下去。」
「艾絲特拉是誰的孩子?」
她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
她又搖了搖頭。
「是賈格斯先生親自把她帶到這兒來的,還是派人送來的?」
「親自送來的。」
「你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她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那時候我把自己關在這些房間裡,很久都沒有出去過,我也說不清有多久,你知道的,這裡的鐘表都停止了。我告訴他,我想收養一個小女孩,我會疼愛她,不叫她像我一樣受命運的捉弄。在我與這個世界訣別之前,我曾在報紙上看到過他的事跡。我初次見他,是派人請他來,為我收拾這裡的爛攤子。他告訴我他將為我尋找這樣一個孤女。一天晚上,他把睡著的她帶到了這裡,我給她起名『艾絲特拉』。」
「那我可以問問她當時的年齡嗎?」
「兩三歲吧。她對自己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是孤兒,我收養了她。」
聽到這些情況,我深信女管家莫莉定是艾絲特拉的母親無疑,甚至不需要任何證據來佐證這個想法。我想,這其中的關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
談到這個地步,即使我再多作逗留,又有什麼用呢?我成功地為赫伯特爭取到了資助,哈維沙姆小姐把她所知的關於艾絲特拉的情況全都告訴了我,我安慰了她,把我能說的都說了,把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告辭離去,至於我們臨別時又說了什麼,在此不必贅述,反正我是告辭離開了。
我走下樓梯,來到自然清新的空氣中,只見暮色已經籠罩了大地。我對開門讓我進來的那個女人說,我想在這裡逛逛再走,請她暫時不必為我開門。我預感自己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此時暮光沉沉,正適合我最後一次再看看這裡。
我走過很久以前被我踩在腳下的亂七八糟的酒桶,多少年來經過雨水的侵蝕,很多桶都已腐爛,依然立著的酒桶的頂端積滿了水,如同一片片微小的沼澤和水池。我一路朝著荒廢的花園走去。我在花園裡逛了一圈,去了我和赫伯特打過架的那個角落,還走過了我和艾絲特拉一同漫步過的小徑。這裡是如此清冷、如此荒涼、如此蕭瑟!
回去時,我去了酒坊,走到花園盡頭的一扇小門前,我拉開鏽跡斑斑的門閂,走了進去,又從另一頭的門走了出來,那扇門很難開,木頭受潮後已經鬆動發脹,合頁變彎,門檻上長滿了蘑菇。走出這扇門之前,我回頭望了一眼。就在這短短的一眼中,童年時的一段經歷竟然神奇地浮現在了眼前:小小的我以為看到哈維沙姆小姐吊在房樑上,不禁毛骨悚然,從頭到腳都在哆嗦,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只是自己的想像。這段回憶是如此真切,我感覺自己一瞬間又到了橫樑下。
在這樣的時刻,在這樣的地方,真叫人覺得好不悲悽,剛才的幻象雖然轉瞬即逝,卻讓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因此,當我從敞開的木門中走出來時,心裡湧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畏懼。曾幾何時,艾絲特拉撕扯我的心,而我就在木門這裡撕扯自己的頭髮。走到前院,我猶豫著,是叫那個女人拿鑰匙打開鎖著的門放我出去,還是先上樓去確認哈維沙姆小姐和我離開時一樣安全。我選了後者,便上樓去了。
臨別時我向她所在的房間裡望了一眼,看見她坐在爐邊的破椅子上,背對著我,離火很近。就在我縮回頭準備悄悄走開的時候,就見一道巨大的火光突然躥了起來。與此同時,我看見她尖叫著向我奔來,身體已被團團火焰吞噬,烈焰在她的頭頂燃燒著,足有她的兩倍高。
我身上穿的是一件雙層披肩大衣,胳膊上還搭著另一件厚大衣。我連忙脫下外套,把衣服裹在她身上,將她撲倒在地,又用衣服緊緊包住她。接著,我從桌上扯下那塊巨大的桌布,同樣裹在她身上,被我這麼一拽,桌子中間那堆腐爛的東西,以及藏在那裡的所有醜陋之物,也被我扯了下來。我們兩個猶如一對非要斗得你死我活的敵人在地上掙扎,我用衣服把她包得越緊,她就越瘋狂地尖叫,試圖掙脫出來。當時的情況,我都是事後才知道的,在當時,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我們在大桌旁邊的地上,她剛才還穿在身上的發黃的新娘禮服此時已經化為一片片火絨,在濃重的煙霧中飄浮。
然後,我環顧四周,看到甲蟲和蜘蛛受了驚,在地上亂跑,僕人們氣喘吁吁,大呼小叫著從房門奔進來。我仍然用盡全身的力氣按著她,好像她是一個膽敢逃跑的囚犯。我甚至懷疑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掙扎,不知道她身上為什麼起火,更不知道火焰已經熄滅,後來我看到她那化為碎片的禮服不再燃燒,在我們周圍撲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陣黑雨。
我看見她尖叫著向我奔來,身體已被團團火焰吞噬,烈焰在她的頭頂燃燒著,足有她的兩倍高。(第398頁)
她失去了知覺,我嚇壞了,不敢挪動她,甚至都不敢摸她。我已經派人去找幫手了,卻依然按著她不放,後來幫手來了,我才鬆開,仿佛我離譜地認為只要鬆開她,火焰就會再度燃起,把她燒成灰燼。醫生帶著助手趕來,我這才站起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兩隻手都被燒傷了,可我根本感覺不到,因此沒有發現。
醫生給她做了檢查,發現她的燒傷很嚴重,不過並不足以致命;但她出現了神經性休克,這才是最危險的。按照醫生的吩咐,她的寢具都被搬到那間屋子裡,放在大桌上。那張桌子正好適用,方便給她包紮傷口。一個鐘頭後我再見到她時,只見她果真躺在我曾見過她用拐杖指出的地方,當時,我親耳聽到她說自己有一天將躺在那裡。
他們告訴我,她那件新娘禮服已經燒光,可那鬼氣森森的新娘打扮仿佛依然未散。他們用白色的藥棉一直包紮到她的喉嚨,她身上還鬆鬆地蓋著一條白被單,她的樣子雖然變了,曾經的一切卻好似幻化成了幽靈,讓她還保持著昔日的神態。
我問了僕人,得知艾絲特拉身在巴黎,便請醫生寫信給她,並立即寄出。我負責通知哈維沙姆小姐的親屬,並且只打算通知馬修·波克特先生一人,至於其他親屬,由他決定該通知誰。第二天,我一回到倫敦,便請赫伯特把消息帶給了他。
在事發的當天晚上,哈維沙姆小姐一度清醒過來,她冷靜地談起了發生的事,只是異常亢奮。快到半夜的時候,她開始胡言亂語,後來漸漸地用低沉而莊嚴的聲音無數次地重複三句話:「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剛剛收養她時,我的初衷是將她從痛苦中拯救出來,不讓她像我一樣遭罪。」「拿著鉛筆,在我的名字下面寫上『我原諒她』。」她重複這三句話,每次的順序都一模一樣,只是有時漏掉一個字,但她不會用別的字替代,只留下一個空白,繼續說下一個字。
我留在那裡幫不上忙,家裡又麻煩纏身,心中好不擔驚受怕,即使哈維沙姆小姐直說胡話,我也無時無刻不惦記著自己的煩憂,便在夜裡決定第二天一早乘早班馬車返回——先步行一兩英里,出了鎮子再乘坐馬車。因此,清晨六點,我便俯身向她,吻了吻她的唇,即使在我親吻她的時候,她依然在念叨著,當時說的那句話正好是:「拿著鉛筆,在我的名字下面寫上『我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