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4-10-02 06:52:11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我這次偷竊帶來的良心上的譴責就這樣出乎意料地消失了,我原本就沒想過坦白,我總覺得這次行為的出發點還是好的。

  既然不用擔心秘密曝光,我便不再對喬太太感到良心不安。但是我喜歡喬,至於當初為什麼喜歡他,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也許是那個可愛的傢伙讓我喜歡。所以對於他,我的內心就沒那麼心安理得了。我真想把事情的真相向他和盤托出(特別是他第一次尋找那把銼刀時)。可是我終究還是沒說。我擔心一旦說出來,他會把我想得很壞,可我實際上並沒有壞到那種地步。我擔心失去喬的信任,擔心自那以後我每晚只能坐在爐邊,眼巴巴地看著這位對我死心的同伴兼朋友,於是,我決定守口如瓶,我當時的想法有點兒病態:要是喬知道了真相,只要他一坐在爐邊撫摩他那漂亮的絡腮鬍,就準是在思索這件事。要是喬知道了真相,只要隔夜的菜餚和布丁端上桌,他瞥上一眼,準會去想我是不是進過食品室。要是喬知道了真相,今後我們一家人過活的時候,喬不管說啤酒濃了還是淡了,他準會懷疑裡面是不是摻了松焦油水,這樣我準會滿臉通紅。總之,我當時膽子太小了,連本來是對的事也不敢做了,又因為膽子太小,卻做了我明明知道是錯的事。當時,我沒有接觸外面的世界,儘管世界上以這種方式處世的人不在少數,我卻沒有一個可以效仿的榜樣。我真是個無師自通的天才,那套待人接物的準則完全是自己創造的。

  那天離開監獄船後沒多久,我實在太困了,喬再次將我背在身上,把我一路背回了家,他肯定累壞了,單是看看沃普斯勒先生便知道了,他竟然累得發起了脾氣。要是教堂的大權被他攥在手裡,那所有去看熱鬧的教眾都會被他開除,首先就是拿我和喬開刀。可惜他現在能力有限,只能動不動就坐在潮濕的沼澤地上撒撒火,結果,等他回到我們家廚房,脫下外套放在火上烤的時候,他的褲子都濕透了,倘若這種瘋狂的舉動也能定死罪的話,那他濕透了的褲子准能作為間接證據將他送上絞刑架。

  回到家,喬在廚房放下我,我當時睡得正香,卻在溫暖的火光和嘈雜的聲音中突然驚醒,腳剛著地,便像個小醉鬼一樣踉踉蹌蹌的,差點兒摔倒。等我清醒過來(多虧姐姐在我兩肩之間狠狠砸了一拳,又如同還魂似的大叫一聲:「哎呀,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孩子!」),才發現喬正在講述犯人坦白偷東西的事。賓客們也都在猜測那傢伙是怎麼進入食品室的。彭波喬克先生在仔細檢查房子周圍的情況後,認定犯人先是爬上鐵匠鋪的屋頂,再到住宅的屋頂,然後用被單撕成的布條做成繩子,順著煙囪而下。因為彭波喬克先生言之鑿鑿,又是自備馬車的人,高人一等,其他人無不附和。只有沃普斯勒先生瘋也似的大叫「不對」,他當時疲憊不堪,言語中透著無力的憤懣,但他說的話無法自圓其說,而且他連件像樣的外套都沒有,大家哪裡還會把他當回事,更別說當時他正背著爐火烤濕衣服,身上濕氣騰騰,這副尊容更別想讓人相信他的話了。

  那天晚上我聽到的就是這些,姐姐擔心我這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在客人面前有失體統,便一把抓住我,拖我到樓上睡覺了,她揪我的手特別有勁兒,我像是穿了五十雙靴子,雙腳在梯子的邊緣不停晃蕩。我之前就說過我本就心有餘悸,第二天早上還沒起床,心裡依然惴惴不安,這種心情一直持續了許久,直到除了某些場合偶爾還會提起這事外,大家都不再談論了,我才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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