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10-02 06:52:05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我滿以為準有警察在廚房等著把我抓走。可那裡不僅沒有警察,就連偷竊的事也沒被察覺。喬太太正在收拾房間,為節日做準備,忙得不可開交,而喬則被趕到廚房的門階上了,免得在她的簸箕前礙手礙腳,姐姐掃起房子來十分賣力,喬遲早會被她掃進簸箕里。

  「你這小鬼死哪兒去了?」我才滿懷愧疚地回到家中,姐姐的聖誕節問候立馬招呼上了。

  我說我去聽聖誕頌歌了。「啊,那敢情好!」喬太太說,「還以為你去闖禍了。」她倒是一點兒也沒說錯,我心裡想。

  「我要不是嫁給了鐵匠,整天伺候人(給鐵匠當老婆和當用人就是一回事),我也用不著成天圍裙不離身,興許我也會去聽頌歌。」喬太太說,「我這輩子就好這口,可偏偏無福消受,一次也沒聽過。」

  我們前面的簸箕被拿開後,喬跟在我後頭,壯著膽子進了廚房,喬太太瞪了他一眼,他表現出一副求饒的樣子,用手背揩了一下鼻子。可喬太太的目光剛瞥過去,他立馬偷偷地將兩根手指交叉給我看,這是我們常用的手勢,表示喬太太正在氣頭上。其實她生氣是稀鬆平常的事,但我和喬就得受好幾個禮拜的氣,不過,我們只是手指交叉,而紀念碑上的十字軍戰士可是叉著腿的。

  今天,我們能吃上一頓十分豐盛的午餐,有醃豬腿配青菜、兩隻八寶雞。昨天早上就做了一個看起來很誘人的肉餡餅(所以我拿走肉餡的事還沒穿幫),布丁也蒸上了。為了讓午餐有排面,早餐便毫不客氣地省掉了。「我眼下有成堆的活兒要干,」喬太太說,「我可沒打算侍候你們吃早飯,讓你們胡吃海喝,到時候還得給你們洗洗涮涮,我跟你們說,沒這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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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們只能分得幾片麵包,我們不像一大一小待在家裡吃飯的一對活寶,更像兩千名士兵在急行軍。我們從碗柜上拿了一罐摻水的牛奶,帶著歉意的表情猛灌了幾口。這期間,喬太太掛上潔白的窗簾,用嶄新的花邊布換下了蓋在寬大壁爐上的舊布,還打開了過道那頭的小客廳。小客廳里貼著銀箔紙,平日裡從不開放,除了過節,餘下的日子小客廳只能空守銀箔紙發出的朦朧的寒光度日,寒光照在壁爐架上的四個白色的陶瓷小獅子狗上,每隻狗的鼻子都是黑色的,嘴裡銜著一籃花。喬太太是個特別愛整潔的家庭主婦,但這事過了頭反倒比骯髒更讓人不自在,無法接受。愛整潔近乎是一種信仰,有些人信奉宗教,自然也就愛整潔了。

  姐姐有很多事情要忙,那只能派人去教堂了,也就是說,我和喬代替她去。喬穿工作服的樣子看起來相當壯碩,很有鐵匠的范兒,可當他穿著假日的衣服時,卻像極了裝點得像模像樣的稻草人。他沒有一件合身的衣服,或者說沒有一件衣服是屬於他的。他身上的每件衣服似乎都勒得他生疼。聖誕節這天,教堂里響起歡快的鐘聲,他穿著那件讓他受盡磨難的節日服,從房間裡出來,一副慘兮兮的模樣。至於我本人,我總覺得姐姐基本上認定我命犯天條,出生時便由一名在警局當差的男助產士給我接生,然後交給我姐姐,任由她處置,她則可以恣意踐踏法律的規則。從我平日裡受到的種種待遇來看,我像是全然不顧理智、宗教、道德的制約,絲毫不理會親朋摯友的勸阻,執意要投胎到這世界一樣。就連姐姐帶我去做新衣裳,也會吩咐裁縫做成少兒感化院裡的樣式,不讓我的手腳自由活動。

  因此,我和喬一起去教堂的那副模樣,自然會讓那些慈悲心腸的人大為感動;然而,我肉體受到的折磨與內心所受的痛苦相比,實在不值得一提。每次喬太太一靠近食品間,或是從食品間裡出來,我都嚇得心驚肉跳,而我只要想起自己做過的那些事來,懊悔的心情絲毫不亞於害怕的心情。那件虧心事壓在我的心頭,於是我想,要是我向教會懺悔,不知他們有沒有能力保護我,讓我不至於被那個喪心病狂的小伙子報復。於是,我拿定主意,等到牧師為結婚的人宣讀結婚預告,說到「……有異議者請陳述己見」時,我便會站起來,請求跟他去懺悔室密談。不過那天是聖誕節,不是平常的禮拜日,要不然我真有可能採取這種極端手段,把為數不多的一眾教徒嚇得目瞪口呆。

  教堂的執事沃普斯勒先生要跟我們吃飯,其他的客人還包括車匠哈伯先生和哈伯太太,以及彭波喬克舅舅(原本是喬的舅舅,不過被喬太太占為己有了),他是附近鎮子裡一名很富裕的糧商,出門有自己的輕便馬車。用餐的時間是在一點半。我和喬回家時,發現桌子已經擺好了,喬太太也已經穿戴整齊,菜餚都在烹製了,前門開著(平日裡從不打開),準備迎接客人的到來,家中的一切都打點得極為出色。肉餡失蹤的事仍然沒有暴露。

  午飯的時間終於到了,客人也都到齊了,可我卻始終沒法安下心來。沃普斯勒先生長著一個鷹鉤鼻,鋥亮的大腦門兒光禿禿的,說話時聲音低沉,這讓他頗為自豪。但凡認識他的人都清楚,倘若由著他的性子,讓他念起禱告詞來,就連牧師也自嘆弗如。他自己也認為,如果教堂能夠「開放」競爭,他大有希望功成名就。不過教堂顯然不會「開放」,他只能如我剛才說的在教堂謀個執事的差事。於是,「阿門」一詞被他成天掛在嘴邊,成了他的出氣筒。他每次誦讀讚美詩,都會從頭到尾讀完整個詩篇,一邊讀一邊環顧全體教眾,像是在說:「聖壇上的牧師讀的詩篇,各位都聽到了吧?現在來聽聽我的,看看我的風格如何!」

  我打開門迎接客人的到來,好讓他們相信這扇門平日裡都是開著的。我開門迎接的第一位客人是沃普斯勒先生,接下來是哈伯先生和哈伯太太,最後是彭波喬克舅舅,雖然我在這裡管他叫舅舅,但喬太太是絕不允許我這麼叫的,否則我定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喬太太。」彭波喬克舅舅打了聲招呼,這位中年人塊頭很大,行動遲緩,連呼吸都很吃力,那張嘴似魚嘴一般,暗淡無神的眼睛瞪得溜圓,沙色的頭髮根根豎起。他的樣子像極了被人掐得昏死過去,剛剛甦醒過來:「為向你表達節日的問候,我特地給你帶來了一瓶雪利酒,還給你帶了一瓶葡萄酒。」

  每年聖誕節,他都會像提著兩副啞鈴似的拿著兩瓶酒,說的話也是一字不改,而他卻認為新意十足。每年聖誕節,喬太太的回答也像現在一樣:「啊,彭波喬克舅舅!你真是太貼心了!」每年聖誕節,彭波喬克舅舅也會照常客氣地回應道:「你的功勞有目共睹,這點兒東西不足掛齒,想必大家都過得不賴吧,小不點兒怎麼樣了?」小不點兒自然說的是我。

  每年過節,我們都在廚房裡吃午飯,然後到客廳吃堅果、橘子和蘋果。這種場面的改換就像喬把工作服換成假日禮服一樣。在現在的場合下,姐姐從未這麼快活過,比起其他人,跟哈伯太太在一起時,她更為和藹可親。我記得哈伯太太個頭很小,長得瘦骨嶙峋,穿著一身天藍色的衣服。她嫁給哈伯先生的時候年齡要比對方小很多,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在哪個久遠的年代結的婚,反正她直到如今還保持著傳統的少女姿態。哈伯先生是個肩膀高聳、背有些駝的老頭兒,身體倒很結實,身上散發著一股鋸木屑的香味,他走路時雙腳分得特別開。當年我個子很矮,每回在小巷子裡見到他,總能從他的雙腿間望見幾英里寬的田野。

  跟那幾個客人在一起,即使沒有從食品間偷東西的行為,我也覺得低人一等。倒不是因為我被擠在桌布的尖角旁,胸口抵著桌子,彭波喬克舅舅的手肘總是碰到我的眼睛;也不是因為我不能隨便講話(其實我壓根兒就不想說話);更不是因為他們給我吃的是帶鱗皮的雞爪,或是豬身上壓根兒不知道是什麼部位的東西:這豬即使在活著的時候也絕不會誇耀它身上的這些部位。跟這些全無關係。他們只要不搭理我,我就完全不介意這些。但是他們偏不肯饒過我,他們認為機不可失,必須把我當成話柄,不時朝我指指點點。我簡直成了西班牙鬥牛場的一頭小牛犢,任由他們滿嘴仁義道德的刺扎得我遍體鱗傷。

  我們剛坐在餐桌前,午餐便開始了。沃普斯勒先生像念劇本台詞一樣念著餐前禱告。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這種宗教儀式既有點兒像《哈姆雷特》中的鬼魂在講話,又有點兒像理查三世在講話。說完禱告詞,他還煞有介事地希望大家能真心實意地感恩。姐姐聽到這話,瞪了我一眼,用責備的口吻輕輕對我說:「聽見了嗎?要感恩。」

  「孩子,尤其是要對把你一手帶大的人感恩。」彭波喬克先生說。

  哈伯太太直搖頭,用惋惜的眼神打量著我,那神情仿佛料定我不會有什麼出息一般。她說:「年輕人為什麼不懂得感恩呢?」這句站在道德高點的話太深奧,客人們似乎沒弄明白,幸好哈伯先生精闢地指出:「他們天生就壞唄。」然後大家都附和道:「沒錯!」大家都用極不友好的眼神看著我,像是都跟我有仇似的。

  喬在家中的地位和影響力本就不高,有客人在的時候就更加微不足道(如果平時還稍微有那麼點兒地位和影響力的話),但他總會盡力用他的方式幫我,安慰我,吃飯的時候如果盤子裡還剩下點兒肉汁,他準會舀給我。今天的肉汁不少,喬用勺子足足給我舀了半品脫,放到我的盤子裡。

  飯吃了不到一會兒,沃普斯勒先生又義正詞嚴地品評起了牧師當天的布道,接著又開始老生常談的一套,暗示如若教會「開放」,他的布道才叫精彩。他又將布道詞的幾個要點跟大家講了一番,隨即又批評了今天布道的主題,聲稱題目就選錯了,說現在的好題目比比皆是,選擇這麼個主題就更不可原諒了。

  「又讓你說對了,」彭波喬克舅舅說,「先生,你可謂一針見血!只要你懂得裡面的門道,好主題多的是。關鍵是門道,只要有了門道,壓根兒就不需要費勁去尋找主題。」彭波喬克舅舅想了片刻,繼續說道:「單是看著這塊豬肉,就是一個主題!如果你想找個主題,看看這塊豬肉就行!」

  「沒錯,先生,年輕人可以從中吸取不少教訓。」沃普斯勒先生回答道,他話音未落,我就知道他又把話題繞到我身上了。

  (「你就該好好聽聽這個。」姐姐十分嚴厲地插話道。)

  喬又給我舀了些肉汁。

  「說到豬,」沃普斯勒先生用最深沉的嗓音說,還用叉子指著我通紅的臉,像是他提及「豬」這個名字是在喊我的教名似的,「豬就是貪得無厭的代名詞。豬貪嘴的下場就擺在我們面前,年輕人得引以為戒。」(我心想,他剛才還在誇讚豬肉肥美多汁,可真有他的。)「豬也太可憎了,男孩要是像豬,那就可更加可憎了。」

  「女孩也一樣。」哈伯先生提醒道。

  「那是當然,女孩也一樣,哈伯先生。」沃普斯勒先生沒好氣地說,「可現在沒有女孩在場。」

  「還有,」哈伯先生突然轉身對著我說,「你得想想該向誰感恩戴德。你生下來就是頭只會尖叫的小崽子。」

  「他可不就是個只會尖叫的小崽子,哪有小孩像他一樣?」姐姐咬牙切齒地說。

  喬又給我舀了些肉汁。

  「呃,我說的是四隻腳的豬崽子[3]。」彭波喬克舅舅說,「如果你生下來就是豬崽子,你現在還會在這兒嗎?不會……」

  「即使在這兒,怕也是這副模樣。」沃普斯勒先生說著,頭朝那盤豬肉晃了晃。

  「我可不是說他會變成這副模樣,先生。」彭波喬克先生回答道,被人打斷後他有些惱火。「我是說他還能不能跟大人、長輩一起過舒坦日子,聽他們的教誨,得以進步,過著富貴的生活。他能做到嗎?不能,他做不到。到時候你會落到哪般田地?」他再次轉頭看著我,「你會被拖到市場,按照行價能賣幾先令就賣幾先令,然後某某屠夫走到你躺著的稻草旁,一把將你拎到左胳膊下,右手撩起上衣,從背心口袋裡掏出殺豬刀,一刀下去,你的血就飆了出來,這就一命嗚呼了。還有誰來把你一手帶大呢?得了吧!」

  喬又給我舀了些肉汁,可我哪裡還敢吃?

  「太太,他對你來說是天大的麻煩吧。」哈伯太太安慰我姐姐道。

  「麻煩?」姐姐重複著這個詞,「麻煩?」然後便開始細數我的種種惡行,聽著都嚇人,說我不睡覺的時候做的壞事,說我從那些很高的地方摔下來,說我掉進那些溝溝坑坑裡,還說我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這一切都是我自討的,還說她每時每刻都巴不得我早點兒進墳墓,我卻死皮賴臉地不肯。

  飯吃了不到一會兒,沃普斯勒先生又義正詞嚴地品評起了牧師當天的布道。(第25頁)

  我心想,當年羅馬人互相攻擊,也許就是因為他們看不上對方的鼻子,說不定他們因此才成為不安分的民族。姐姐在數落我的不是,沃普斯勒先生的羅馬鼻[4]就讓我好生厭惡,我恨不得揪住他的鼻子,扯得他嗷嗷大叫。不過,我都忍到現在了,雖然難受,但與接下來的那件糟心事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姐姐把我數落一通後,大家都沒出聲,全都深惡痛絕地看著我(我當然察覺得到,感到難受極了)。大家不再沉默的時候,那件糟心事終究還是沒能躲過去。

  「話說回來,」彭波喬克先生又輕聲將剛才被打斷的話題拉了回來,「豬肉煮熟的話,味道還挺不錯的,對吧?」

  「舅舅,來點兒白蘭地吧。」姐姐說。

  哎呀,天哪,這下終於大禍臨頭了!他要喝上一口就會知道酒味太淡,那我可就完了。我雙手緊緊抱住桌布下的桌腿,等待著厄運的降臨。

  姐姐走出去,很快便抱著那壇酒回來了,她將白蘭地倒了出來:誰也沒喝,只有那個大壞蛋拿著杯子把玩了一陣,時而拿起杯子,時而借著透入杯中的陽光端詳著,然後又放了下來。這樣的拖沓簡直是在折磨我。喬太太和喬正麻利地收拾桌子,準備上豬肉餡餅和布丁。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雙手仍然緊緊地抱著桌腿,雙腳也盤在上面。我看見那個可憐的傢伙仍在把玩酒杯,只見他拿起杯子,面帶微笑,頭朝後面一仰,將白蘭地一飲而盡。酒剛喝下去,那傢伙便跳了起來,身體抽搐著,一通咳嗽,自顧自地繞起了圈子,沖向門外,那樣子可真駭人,其他客人都嚇得說不出話來了。我從窗口望去,他正拼命地捶胸跺腳,仍在一個勁兒地咳嗽,臉上的表情也太駭人了,跟瘋子沒什麼兩樣。

  喬太太和喬連忙跑到他身邊,我仍然緊抱著桌腿。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但顯然是我把他害慘了。我正擔心得要命,見他被攙了回來,便鬆了一口氣,他將所有的客人都打量了一番,像是跟他不對付的是他們一樣。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說:「松焦油水。」

  我這才明白自己往酒罈里摻的是松焦油水。我知道過會兒他會更難受。於是我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將桌腿抱得更緊了,結果把桌子都挪動了,就跟現今的靈媒弄出的動靜一樣。

  「松焦油水!」姐姐驚訝不已,大聲喊起來,「怎麼可能?松焦油水怎麼會進到酒罈里去?」

  但在這間廚房,彭波喬克舅舅才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一句話也沒聽,壓根兒就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他專橫地擺了擺手,示意什麼都別說了,趕緊給他加水的杜松子酒。姐姐見出了這種事,在震驚的同時思量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會兒聽到這話,只得趕緊去拿杜松子酒、熱水、糖、檸檬皮,將這些東西混在一起。我暫時算是保住了小命。但我仍然緊緊地抱著桌腿,不過這次我內心卻是滿懷感激之情。

  等到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我這才鬆了手,跟大家一起吃起了布丁。彭波喬克先生也在吃布丁。大伙兒都吃上了。這道甜品吃完後,彭波喬克先生的臉上泛起了紅暈,看來加水的杜松子酒很管用。我心裡琢磨這天總算熬過去了,這時姐姐卻對喬說:「拿乾淨盤子來,不用烤熱。」

  我立馬再次抱緊桌腿,緊貼在胸口上,像是抱住了幼時的玩伴、心靈的知己。我能料到接下來會是什麼結局,想來這次真是死定了。

  「你們可得嘗嘗,」姐姐和顏悅色地對賓客說,「你們一定得嘗嘗,在宴會結束時,你們可得嘗嘗彭波喬克舅舅帶來的這份討人喜歡、美味至極的禮物。」

  一定要讓大伙兒嘗嘗!還是不嘗為妙!

  「不瞞大家說,」姐姐起身說道,「還有個餡餅,豬肉餡餅,可口極了。」

  賓客們小聲說起了恭維話,雖然經歷了剛才的事情,這會兒彭波喬克舅舅卻顯得格外快活,覺得自己比在座的更有資格享受:「好哇,喬太太,那我們就不客氣了,把餡餅切了,大家一起享用吧。」

  姐姐出去拿餡餅了,我聽著她一步步進了食品室,瞧見彭波喬克先生擺弄著餐刀,又瞧見沃普斯勒先生鷹鉤鼻的鼻孔,分明是又有了食慾。這時,我聽見哈伯先生說:「吃了這麼多東西,最後再來點兒可口的豬肉餡餅比什麼都帶勁兒,絕沒什麼壞處。」我又聽見喬說:「皮普,你也可以來點兒。」我嚇得尖叫起來,不過,這尖叫聲是在內心發出來的,還是當著大伙兒的面發出來的,我到現在都完全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感覺再也無法忍受了,一定得逃走才行。於是,我鬆開桌腿,拼命往外跑去。

  可是我剛跑出門口,便一頭撞在一群手持毛瑟槍的士兵身上,其中一人拿著一副手銬,沖我喊道:「總算找到了,快,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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