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性自私自利
2024-10-02 06:36:34
作者: 何善蒙
前文曾經說過,人性論實際上乃是中國思想家進行政治設計的基礎,無論是對於孟子還是荀子來說都是如此,韓非也不例外。眾所周知,韓非是荀子的學生,這裡就出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那就是韓非從儒家到法家的轉變,其內在的邏輯在哪裡?換言之,從荀子到韓非的轉變是不是必然的?
荀子的思想體系和韓非的思想體系有非常多的相似之處,這些相似點主要表現在現實的政治建構上。從儒學的脈絡來說,荀子的出現是儒學現實化的一個重要轉折。荀子對於禮的強調,對於禮法並用的主張,都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儒學的道德價值向現實實現。儒學與現實政治的緊密結合,源於荀子的努力。這實際上和荀子生活的時代有關係,那是一個完全強調現實效用的時代,在那樣的背景下,如果不在現實功用方面有所努力的話,儒學基本上也就不會為君主所採用,儒家道德政治的理想就永遠不可能實現。而且,荀子在他所生活的年代親眼看到了法治的成功,作為一個集大成的、學術視野異常開闊的思想者,他自然而然地吸收了各種有益的思想資源。但是荀子心中最高的價值系統還是聖人,還是倫理道德,這也從根本上決定了荀子的儒家歸屬。
但是韓非不一樣,撇開道德層面的因素,韓非對現實政治的設定與荀子基本類似,只不過韓非更強調法的一面,強調以法、術、勢統一的形式來加強現實政治的構建。與荀子相比,韓非在現實效用的程度上更進一步,這與韓非的基本理論立場有著密切的關係。韓非最重視的就是現實效用,這是他的理論根據所在,在韓非看來,所謂的真實就是功利、實效。價值如果不能在現實中體現出來,就毫無意義。功利是人世間一切考慮的基本出發點,這是一種必然之道,父母與子女、君臣的關係莫不如此,「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韓非子·二柄》)。這樣一來,人與人之間的所有關係,在韓非子這裡都可以被化為利益關係。韓非的這種理解當然與荀子的性惡論有密切的關係,只是性惡論在韓非這裡被現實化,並且被推到了極致。這一點與馬基雅維利在《君主論》中的討論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韓非提出這一想法的時間遠早於馬基雅維利。他們很少從抽象的角度去闡析理論,更多地基於人的外在行為特徵做一些經驗判斷。
韓非通過觀察人性的外在表現,指出「夫民之性,惡勞而樂佚」(《韓非子·心度》)、「利之所在,則忘其所惡」(《韓非子·內儲說上》)、「好利惡害,夫人之所有也」(《韓非子·難二》)、「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韓非子·二柄》)等,這都說明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韓非由此推斷,每個人天生「皆挾自為之心」,即人人都以計算之心相待,即使是父母與子女之間也是如此。父母對子女,生下男孩就相互慶賀,生下女孩就把她殺掉。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基於孩子長大後的一種利益考慮。父母、子女之間尚且以計算之心相待,何況其他?馬基雅維利對人性也有類似的看法。他認為人性是惡劣的、易變的、趨利避害的。在他看來,客觀事物不斷變化,所在的利益關係也隨之變化。而人又總是以自我為中心,趨利避害,人的好惡情感也在不斷變化,容易忘恩負義,所以民眾的「愛戴」是靠不住的。基於對人性自私自利的認識,韓非得出了一個結論:治理國家千萬不能指望民眾去做什麼好事,而只能用法律禁止他們幹壞事。也就是說,必須靠法律來管理和控制臣民。顯然,在韓非和馬基雅維利那裡,人的這種自私、好利本性是很難改造或改造不了的。韓非甚至認為這根本無須改造,倒是需要利用人的這種好利本性而進行統治。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發現,韓非不接受道德仁義這樣的設定,甚至持反對態度。從韓非的論述角度出發,人與人之間只有利益的交換,所謂的道德仁義當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和可能,這與韓非批判儒學的基本立場是一致的。而對儒學最徹底的批判,就是通過取消道德的根據,從而使得儒學的基礎變得不可靠。對於儒學的批判,既是韓非思想的出發點,也是其法治思想發展的必然。
從荀子到韓非的轉變看上去非常重大,事實上也可以從荀子的邏輯中推演出來。換言之,韓非的出現是荀子理論發展的必然。當韓非懷疑道德仁義、將自私自利設定為人之本性的時候,荀子思想系統中道德仁義的價值顯然被利益代替了。這樣的代替,不僅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在當時爾虞我詐的社會現實中,也得到了非常強有力的支撐。所以說韓非是一個徹底的現實主義者,他所關注的是現實功利本身。正是因為從現實功利的角度出發,韓非才能完成他自身的理論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