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道還是霸道
2024-10-02 06:33:44
作者: 何善蒙
王道和霸道,是戰國時代兩種不同的統治策略。所謂王道就是先王之道,是以仁義道德為基礎的;而所謂的霸道,是以武力為基礎的。我們前面也說過,孟子強調的顯然是王道,而非霸道。所以,他對齊宣王關於霸道的提問予以策略性的轉換,將齊宣王帶到了王道的立場上。從孟子的整個論述來說,王道毫無疑問就是孟子所認為的理想的政治形態,是其價值立場所在。孟子對王道和霸道的差異,也有非常直接的描述。
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孟子·公孫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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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有大國」與「不待大」,是條件問題,而不是結果問題。霸道的實踐,講究「以力假仁」,須有外在條件的配合。一個欲行霸道的君主,必須先有一個財力、國力均足以支持其武力行動的大國,然後才有實施霸道的可能性,才具有稱霸的資本。相反地,王道的實踐,則在於「以德行仁」,外在的現實條件如何並不是最為重要的,重要的是君主個人的品德與意願。比如商湯和周文王,當時他們統治的並非是一個大國,武力也不見得非常突出,但是他們的德行使得天下人都擁護他們,由此,他們獲得了天下。其實從所需的條件來看,霸道的要求是遠遠高於王道的。此外,從效果來說,霸道征服的結果,不能夠讓人心服口服,畢竟被征服者只是武力不如征服者而已。可是王道所產生的效果則是「中心悅而誠服」,是臣服者發自內心的接受,這就是道德的力量。所以,孟子這一大段話糅合了條件論與結果論來看王霸之辨:就條件論言,王道需要的條件比霸道簡單,所以王道優於霸道;就結果論言,王道能達到的效果也優於霸道,所以王道更優於霸道。因此,孟子主張王道而不主張霸道,王霸之辯是性善論在現實政治上的運用。
當然,對於孟子來說,王道和霸道不僅僅是一種現實政治的策略,也是其觀察歷史的一個角度。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無忘賓旅。』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遏糴,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孟子·告子下》)
這段話實際上是孟子對歷史觀的表述,孟子是從王霸區別的意義上來看待歷史的變化的。孟子說:「五霸對於三王來說是罪人;現在的諸侯們對於五霸來說也是罪人;現在的大夫們,對於現在的諸侯來說,同樣還是罪人。以前天子巡行諸侯國叫巡狩,諸侯朝見天子叫述職。天子巡狩,春天是為了考察耕種的情況,補助不能自足的人;秋天是為了考察收穫的情況,周濟窮困的人。一進到某國疆界,如果土地已經開闢,田裡的工作也搞得好,老人得到贍養,賢者受到尊重,出色的人才立於朝廷,那就會賞賜以土地。如果進到某國疆界,土地荒廢,老人遭遺棄,賢者不被任用,搜刮錢財的人立於朝廷,那麼就有責罰。而諸侯述職,也有非常明顯的要求:如果一次不朝的話,就降低爵位;如果兩次不朝的話,就削減土地;如果三次不朝的話,就派軍隊征討。所以天子用武力是『討』不是『伐』;諸侯則是『伐』不是『討』。可是,我們所看到的五霸呢?他們是挾持一部分諸侯來攻伐另一部分諸侯的人。所以我說,五霸對三王來說,是罪人。五霸當中,齊桓公最了不得。在葵丘的一次會盟上,捆綁了犧牲(祭祀用的牲畜),把盟約放在牲畜身上,但是沒有歃血。盟約第一條說,誅責不孝的人,不要廢立太子,不要立妾為妻;第二條說,尊重賢人,養育人才,來表彰有德者;第三條說,對老人恭敬,幼小慈愛,不要怠慢貴賓和旅客;第四條說,士人的官職不要世代相傳,公家職務不要兼攝,錄用士子一定要得當,不要獨斷專行地殺戮大夫;第五條說,不要到處築堤,不要禁止鄰國來採購糧食,不要有所封賞而不報告盟主;最後說,所有參加盟會的人從訂立盟約以後,完全恢復舊日的友好。可是,如果從今天的角度來看,諸侯們事實上都已經犯了這五條禁令,所以說,今天的諸侯對五霸來說,都是罪人。君主有惡行,臣下加以助長,這罪行還算小;假如君主有惡行,臣下加以逢迎,並且給他尋找理由,使他無所顧忌,這罪行就大了。而今天的大夫們,他們所做的事情,無不是在逢迎君主的惡行,所以我認為今天的大夫們,對諸侯來說都是罪人。」可見對於孟子來說,歷史就是不斷退化的,從王道墮到霸道,直接表明了道德價值被不斷掩蓋的過程。
雖然王道和霸道是具有政治意味的話語,但是,如果我們把它們作為兩種方式來看,這裡面的選擇實際上涉及的是價值和方法的問題。就價值來說,王道和霸道的選擇,很明顯代表著不同的價值立場:王道的立場是一種道德價值的呈現,而霸道的立場則是以利益為基礎的。從方法來說,二者也有非常大的差別:王道更多關注行為是否符合道德,而霸道更多體現利益至上。在我們的日常經歷中,總是會面臨方法和路徑的選擇問題。其實,任何選擇的背後都是一個價值立場的問題,也就是說,你的價值立場決定了你的行為選擇。價值立場的問題並不是一個抽象的、空洞的問題,而是對於我們行為本身有著直接影響的原則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