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古人為什麼那麼重視《周易》
2024-10-02 06:32:49
作者: 何善蒙
我們簡單地了解一下中國古代讀書人的閱讀書目,就會發現,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而讀書,《周易》大概都是必讀書目,《周易》在傳統讀書人心中有著特別重要的地位。
我們都知道,《周易》有「大道之源」「群經之首」的美稱,它是如何獲得這種特殊地位的呢?這個問題實際上包含兩個部分,即《周易》的經典化以及《周易》特殊地位的確定。這兩個問題都和儒家經典在中國傳統中的特殊地位密切相關,經學傳統的確立是這個過程完成的最終標誌,也是中國傳統社會特殊性得以確立的基礎。
《周易》經典化的過程,與春秋戰國之際整個思想界的變革,尤其是六經(五經)的形成密切相關。從傳世文獻的角度來看,這個經典系統在《莊子·天下》中已經比較成熟了:
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繫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
這裡很明顯地提到了六經的名字,以及它們各自的功能。需要注意的是,在這種說法裡,六經在整個傳統中是具有經典性地位的,因為它們「明於本數,繫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涵蓋了天地萬物以及其間的道理,是古人生活經驗的總結、生活智慧的概括。從產生的時間來看,《天下》篇的創作時間不會晚於戰國晚期,《莊子》的另外一處也提到過六經的名稱,「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莊子·天運》)。也就是說,在戰國時代,六經的概念已經確定,並且得到了認可。[6]
當然,《周易》被經典化以及被視為「群經之首」是先後相關的兩個過程,後者大概是在兩漢之際完成的,「六藝之文,《樂》以和神,仁之表也;《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禮》以明體,明者著見,故無訓也;《書》以廣聽,知之術也;《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五者,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之原。故曰『《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言與天地為終始也」(《漢書·藝文志》)。當然,班固《漢書·藝文志》的說法源於劉向、劉歆父子的《七略》。漢成帝時期,劉向、劉歆等人開始大規模整理文獻典籍,不僅將《六藝略》提升至諸類典籍書目編排之首位,而且在《六藝略》中,又將《易》列於《書》《詩》《禮》《樂》《春秋》之前。也就是說,《周易》的獨特地位的確立,跟劉向、劉歆父子密切相關,大概在西漢末開始,這成了一個基本結論。
如果要進一步追問,為什麼具有如此特殊地位的是《周易》,可以從三個方面來解釋。首先,漢武帝「罷黜百家,表彰六經」(《漢書·武帝紀》),儒家(尤其是六經)獲得了特殊的地位,以掌握候補文官教育的形式成為主流的意識形態,所謂「自此以來,則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學之士矣」(《史記·儒林列傳》)。在這個背景下,經學正式產生,《周易》作為六經之一,受到了極大的重視,五經博士的設立,是這個制度的重要象徵,「博士之官,昭於周末,而莫盛於漢之西京。初設官時,不過取通古今備顧問而已,自武帝罷黜百家,專置五經,於是博士之選嚴,而博士之品日益尊」[7],五經博士自然也是包括《周易》博士在內的,據考證,漢武帝時所設立的易經博士先後為楊何、田王孫[8]。其次,《易經》原本是卜筮之書,這種占筮功能使得《易經》在漢代的思想氛圍中可以廣泛流傳。自董仲舒以來,漢代思想以天人感應的讖緯迷信為基礎,「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漢書·董仲舒傳》)。這種天人感應的思維方式所指向的乃是對天意的把握,而《周易》作為占筮之書,其原本的功能就是用來預測天意的,讖緯迷信的氛圍進一步促進了《周易》的影響。日本學者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編撰了《緯書集成》一書,全書共分六卷八冊,其中跟《周易》相關的,就有《易》類一卷(上下兩冊),還有河圖、洛書一卷[9],這個數量也反映了讖緯迷信的氛圍對《周易》的重要影響。最後,《周易》尤其是《易傳》中以道德教化為基調的解釋方式,是後來《周易》被特別推崇,以至於享有至高無上的經典地位的關鍵。但是如果只是占卜的話,無法使《周易》具有後來如是重要而又特殊的地位。從占卜向道德的轉變,這是《周易》在流變過程中非常關鍵的轉折,《易傳》的出現是重要的節點。傳統觀點認為是孔子作「十翼」,這表明孔子在《周易》性質的這種轉變中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關於這一點,在帛書《易傳·要》中有更為清晰的表述:
夫子老而好《易》,居則在席,行則在橐。……子贛曰:「夫子亦信其筮乎?」子曰:「吾百占而七十當,唯周梁山之占也,亦必從亓多者而已矣。」子曰:「《易》,我後亓祝卜矣,我觀亓德義耳也。幽贊而達乎數,明數而達乎德,又仁者而義行之耳。贊而不達於數,則亓為之巫;數而不達於德,則亓為之史。史巫之筮,鄉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後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與史巫同途而殊歸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義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亓後乎!」
這段話的信息量極大,它至少說明了以下幾個事情。首先,孔子晚年和《易》的關係非常密切,可謂學《易》不輟;其次,孔子對占卜極為熟悉,並且占卜實踐效果很好,所謂「百占而七十當」;最後,孔子認為對《易》來說,德義重於占筮,對道德仁義的強調是孔子給《易》確定的基點,這跟《易傳》中所呈現出來的思路也基本一致。
所以,《易》原本就以預測天意為目的(所謂「推天道以明人事」),強調道德價值(尤其是通過孔子的方式確立出來),以上兩點使得《周易》超越其他經典而成為「群經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