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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誰家姝色3

2024-10-02 06:27:23 作者: 顧長安

  平寧是不會懂這老鼠對他的意義的。那一年蕭蓉鬧著同韓伯信和離,他得信匆匆回京。路上遇雨,只得在一間茶館裡避雨。茶館裡也有一隊避雨的波斯商人,他們是天生的生意人,哪怕是困於途中也不忘張羅生意。

  那一行人里有個巫女,見他眉宇間有愁色,便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對白老鼠給他。說這是白玉鼠,能給他帶來好運,還能為他牽一世姻緣。

  韓昭本就是個陰晴不定的性子,養的東西也奇譎。雖然覺得她說的都是無稽之談,但這老鼠倒還入他的眼,隨手就帶回了京中。

  韓昭更願意親近父親,但骨子裡的離經叛道是隨了蕭蓉的。他雖然總拿仁義道德去調侃晏璟,但他自己才是從不被禮教、道義束縛的人。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也從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那一日韓昭到公主府的時候已然是深夜。他心裡對蕭蓉有氣,不許下人通稟,徑直去了蕭蓉的廂房。到了門口聽得裡面人說話,他識得那是蕭蓉奶娘齊嬤嬤的聲音。

  「公主,您這是何必呢?駙馬爺雖然不如紀三爺容貌俊美,也不如紀三爺淵博多才,可老奴這麼多年看在眼裡,駙馬對您也是用情至深啊。」

  蕭蓉的聲音卻帶著濃濃的哭腔,「奶娘,韓伯信他心裡不會不恨我,我們不過都是天家的犧牲品罷了。只是我太對不起育之……你不知道,我多年對他不聞不問,以為是對他好。可他們怎麼對他的?他在坐牢啊!他在紀家的藏書閣里,人不人、鬼不鬼……」

  「奶娘,是我害了他,是我太任性。是我當初枉顧人倫不知廉恥,是我自薦枕席,可結果所有的罪都叫他一人在背!奶娘,他當年何等的驚才絕艷,何等的意氣飛揚,他大好前程都是因為我……」

  

  「公主!」齊嬤嬤驚呼一聲,然後壓低聲音,「公主萬萬不可胡言亂語啊!萬一叫世子聽見,您叫世子如何自處啊……」

  房中人的聲音低了下去,天地仿佛一瞬間靜止了,但韓昭卻聽見身體裡血流翻湧的聲音。什麼叫他如何自處?他還能如何自處?外頭人對長公主的風言風語,他從前可以只當作一派胡言,如今親耳聽見,他還能裝聾作啞嗎?

  現在更妙,連生身父親是誰都說不清了!

  他從前就覺得雙親待他的態度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說厭惡,也不是,他們對他可謂縱容;但若說親近,似乎又顯得刻意。他試著叫自己去忽略家庭中缺乏的那一段舒適和溫馨,試著去適應父母生硬公事化的關愛。這種矛盾滋養成了他的桀驁與不馴。

  他也同情韓伯信,身為天家婿,其實是喪失了很多作為男人的尊嚴的。但韓伯言卻從未抱怨過,連對蕭蓉的一句惡言都沒有。但越是如此,越顯出蕭蓉的惡劣。

  韓昭惱羞成怒。他恨這樣的自私的女人、恨這個公主府,他轉身拂袖離去時不小心撞倒了台階前的花盆。聽到動靜,齊嬤嬤忙開門出來。一見韓昭,她驚得變了臉色。韓昭本想衝進去質問蕭蓉,袖子裡的老鼠卻忽然跑落了地。

  齊嬤嬤被突然出現的老鼠嚇得驚呼一聲。這一聲,也讓韓昭改變了主意。他又恢復了往常那副淡然的面孔,蹲下身朝那老鼠伸出手去,「玉樹、臨風,回來。」

  老鼠似乎真通了靈性,乖乖地跑回他面前。

  「喲,世子爺,從哪裡弄的白老鼠呀?怪嚇人的。」齊嬤嬤撫著胸口問。

  「路上買來逗母親開心的。」韓昭站起身,托著老鼠進了蕭蓉的房間。

  蕭蓉早聽見了他的聲音,匆忙抹了眼淚端好姿態走出來,強顏歡笑道:「你的孝心母親知道了,老鼠我可不要,快給扔了。母親最怕這些東西了!」

  「這麼可愛的小東西有什麼可怕的?既然母親不喜歡,那正好陪兒子睡覺好了。」說著沖她淡淡地笑了笑。

  蕭蓉心裡一抽,這孩子她雖然寵愛,卻並不似旁的母親事無巨細的關懷。他們夫妻離心,叫這孩子性格也喜怒無常。不親近女子罷了,養著奇奇怪怪的東西也罷了,怎麼能天天抱著老鼠睡覺?

  她並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如何,但這孩子在外頭不是沒受過委屈的。韓昭同他父親一樣不愛笑,但有時候嘴角勾了一抹淡笑反而叫人心慌,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麼。蕭蓉一時覺得很對他不住,立刻偃旗息鼓,同韓伯信彼此相安無事了許久。從此,韓昭便十分愛重他的這對老鼠。

  韓昭懶得和平寧解釋這老鼠在他心中的分量,只叫平寧出門探路,確定外頭沒有人,這才趁著夜色從學舍里摸出來,往後園去。

  白鷺書院建地極廣,除卻講堂、禮殿、藏書樓,師生住宿的學舍雜房,還有孔廟、騎射圃、考棚,更有魁星閣,望鄉樓。而書院的後花園便是毗鄰著紀家的澹園。

  澹園地勢略高於書院,又出於防火的考量,中間有一道高高的防火牆。從書院這邊翻過去頗費些功夫,但跳進澹園,卻並沒有那麼高。

  輕車熟路,兩人到了圍牆下頭,平寧把包裹打開,檢查了爪鉤捧給了韓昭。

  韓昭接了,「晏小侯爺他們還沒回來,我怕他晚上又來敲門。你記得把門栓上,不要開門。他若尋我,便說我睡下了。」

  平寧忙點頭稱是。

  韓昭熟練地扔了爪鉤勾住了牆頭,三兩下翻了過去。

  平寧見他消失在夜色里了,這才摸黑往學捨去。晚上是不能出去了,他栓上門,無所事事地看了一會兒話本子,看到小姐送了手帕給書生做了定情的信物,忽然想起上次沒扔掉的帕子來了。

  平寧放下書,跑去衣箱前翻翻撿撿,把那帕子翻了出來。帕子已經漿洗過,也熏過了他家世子最愛的梅花龍腦。但細聞又覺得有異香,像是從帕子絲線里滲出來的一樣。這樣的好東西扔了太可惜。

  平寧那顆常年浸淫在話本子裡的小心肝此時鼓譟起來,這不是天意什麼是天意呢?平寧只覺自己一會兒是《崔鶯鶯待月西廂記》里的紅娘,一會兒又變成手拿著姻緣簿的白鬍子月老,只待為紅塵里的痴男怨女牽線搭橋。

  他拿著手帕傻笑了好一陣,最後決定不扔了。折好了帕子,放在了韓昭的枕頭下。拍了拍手,笑得別提多開心了。

  清辭向來晚睡,今夜尤其的晚。白日裡一個工人搬書的時候不小心撕破了一頁書,紀言蹊心疼了半天。清辭怕他夜裡做事傷眼,搶到手裡來替他做。

  修補是細緻活,急不得。等到書補好已經過了丑正了。她起身松松酸麻的骨頭,扭了兩下,還是覺得不夠爽快。睡得太晚走了困,沒了睡意。她鼻子又發癢,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二敏本在睡覺,被她噴嚏吵醒,不高興地喵了幾聲。清辭笑著抓了抓它的毛,「抱歉抱歉,那天泡澡怕是著了涼。」

  這幾日事忙,也沒顧得上去抓副藥喝。這會兒感到太陽穴隱隱作痛,想著還是去庫房那邊先抓副藥熬上,這麼要緊的日子她可不能倒下去。

  想到此處,清辭索性提著燈籠往外走,也就當疏鬆筋骨。二敏伸了一個懶腰,見她要出門,一下躍到她懷裡。清辭無奈道:「你也怕孤單嗎?」

  二敏往她懷裡鑽了鑽,清辭心軟,只好抱著它一同去了。

  天淨風清,月淡星朗,初夏的夜裡十分宜人。花樹在輕風裡搖曳,樹香、花香、草香,都因浸在露水中而交織成一種馥郁的味道。

  記憶總是和氣味密不可分的。很多時候,某些事情或許想不起來了,但一旦某個味道被聞見了,和那味道相關的記憶便就自然而然地浮出來。譬如這樣的夏夜,窗戶大敞著,她和蕭煦對坐。當日功課結束後,他就從「嚴師」立刻變回溫和隨性的大哥哥。

  長夜漫漫,他有時教她點茶,給她講《茶經》,有時帶著她下棋。清辭性子活潑,已經拘束了一天了,實在對這些不是很有興趣。蕭煦倒也不強求,只是做消磨時間打算。

  兩個人都是長身體的時候,難免口腹之慾難以克制。尤其讀了書上所記珍饈美味,更是心癢難耐。有一陣子,清辭所有的心思都撲到了吃上。

  過食葷腥,不但容易體味過重,殘油還會污了書。紀言蹊對於書的虔誠到了極致,所以只吃素食,後來也成了澹園不成文的規矩。但念她年紀小,也不是十分苛責她。清辭不好大張旗鼓地在廚房倒騰吃的,小樓那個小泥爐子上倒燉出了無數美味。

  都說一鴿十雞,清辭總央著田叔出門的時候給她帶鴿子回來。每回燉鴿子湯,她都要喃喃自語,「鴿子鴿子你別怪,你是我家一盤菜。大哥哥要養身體,就委屈你們啦。」

  而蕭煦則是坐在一旁微微笑「望著」她。

  鴿子易熟,湯里又加了其他的藥材,燉好後香味撲鼻。她端了給蕭煦,蕭煦卻總會讓她喝第一口……

  清辭又打了個噴嚏,腦子裡隨意過了個溫散的方子,輕手輕腳從放食物的庫房裡簡單配了一副藥。鎖好門往回走,路過曬書的地方,習慣性地又看了一眼庫房的門。

  庫房大門的銅鎖靜靜地掛在上頭,很叫她安心。清辭提著羊角燈籠正要離開,忽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啪」。因為沒留心聲音從哪裡發出來的,她停下來站在門口四下張望。

  遮陽的白布在夜風裡緩緩招展,有的布被風吹起來,又拍回了竹竿上,發出輕輕的啪啪聲。她凝心聽了一下,像是這個聲音又不大像。

  白日裡的工人離開時都清點過人數,不會有什麼人落在這裡。庫房大門也不像有人破門而入的樣子。難道是老鼠?

  是老鼠就麻煩了。清辭忙打開鎖。不敢帶燈籠進去,把燈籠插在不遠處泮池邊的樹上。自己摸了把笤帚在手裡,萬一是老鼠或野物,還可以用來驅趕。

  韓昭是敲開後窗進去的。弄鎖動靜會太大,雖然知道澹園統共四個人,但還是以防萬一。他也不想暴露身份。

  不論是白鷺書院還是公主府,都是有藏書樓的。韓昭自是懂得這種地方對明火都十分謹慎,所以沒有帶火摺子,而是帶了一顆夜明珠照亮。

  十幾排木架子,上上下下擺滿了大小書箱,找一本書,無異於大海撈針。但韓昭對那《綺合集》志在必得,便也只能動手一個一個找過去。好在那書箱上貼了封條,哪朝哪代,姓字名誰,總算能省卻很多功夫。倘若今日這裡沒有,那麼也只能明日來碰碰運氣。或者運氣更差一點,那捲書已經曬完了收起來了。那麼他就不得不到鴻淵閣里去偷了,那就麻煩多了。

  好不容易在第十個架子底下看到了「李顯臣」三個字,他頓時大喜。輕輕揭開封條,打開書箱,從裡頭翻出了《綺合集》的中卷,他長舒了一口氣:韓伯信終於不用和離了。

  韓昭把書塞進了前襟,一時沒留心,書箱的蓋子落下時發出了「啪」的一聲。他小心等了片刻,不見有人,鬆了口氣。可誰曾想不一會兒門口忽然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二敏本在清辭懷裡安靜地窩著,忽然被清辭放在了地上,它十分不滿意地「喵喵」叫了兩聲。清辭推開了門,房內一片漆黑。

  「二敏,進去看看,是不是有老鼠?」

  二敏有陣子沒抓老鼠了,聞言輕輕巧巧跳進房內。

  「有沒有老鼠?」清辭問。

  二敏在庫房內四處竄了一陣,忽然停在了一處,仰著脖子「喵」個不停。

  在它的上方,韓昭正倒掛在房樑上。懷裡的玉樹、臨風不安地抖動著,似乎也感覺到了天敵的虎視眈眈。看來是貓聞到了老鼠味兒了,但這貓若是再這樣叫下去,來人就會發現他了。只聽說話聲,韓昭就知道是那個臭小妞。好在不是那個會拳腳功夫的啞叔,應該好對付。但畢竟是做賊,堂堂衛國公世子半夜偷書,好說不好聽,他又不能殺人滅口。

  二敏的叫聲顯然和平常不大一樣。「二敏,在哪呢?看到老鼠了?快去把老鼠弄出去!」

  二敏得了指令,叫聲顯得更兇殘了。

  韓昭沒辦法,只得摸出了夜明珠,雙指往貓的方向一彈。那珠子正落到二敏面前,上下彈了幾下又滾開了。二敏被突如其來的一束光嚇了一跳,尖銳地「喵」了一聲。

  清辭的眼睛這會兒終於適應了房裡的黑暗,她扶著木架喊:「二敏,怎麼了?不會你打不過老鼠吧?」

  二敏已經把老鼠味兒給忘了,看那珠子在地上滾,轉身去撲夜明珠。可那珠子十分圓滑,二敏剛撲到爪子下,它就滑了出去。二敏被那珠子逗弄得興奮非常,追著夜明珠滿屋子跑。

  清辭不算膽小,可也憷老鼠,她拿著笤帚,邊往裡走邊用笤帚在身前掃動,生怕老鼠近身。地上揚起的灰塵直往韓昭鼻子裡撲,弄得他鼻子發癢。怕自己打出噴嚏,只好死死捏住鼻子。

  二敏追著珠子跑了一圈,眼見又轉回來了,韓昭知道再這樣下去早晚被人發現。最後只得從懷裡隨手摸了一隻老鼠,無聲道:「機靈點兒!」然後往遠處一拋。

  二敏見一隻雪白的老鼠從眼前飛過,果然停了下來。那老鼠落地後瑟瑟地縮在一角,不知道是摔傷了還是嚇傻了。二敏小心翼翼地靠過去。

  清辭循著聲音去找貓,此時也走進了屋子的深處。韓昭見機會難得,立刻翻身下來,悄無聲息地從大門溜了出去。

  韓昭的老鼠養得身嬌肉貴,加之養尊處優,沒受過世間的磨鍊與捶打,是以反應極慢。雖然見到龐然大物衝過來,天性還是知道逃的,但它四隻小細腿兒這會兒打起顫,完全動不了。更何況這深山裡長成的大貓,面對獵物的模樣十分兇殘,那老鼠完全喪失了抵抗的能力。不過片刻,二敏就把它玩弄於了股掌之中了。

  清辭終於也找了過來,見二敏正興致勃勃地玩著什麼,再借著天光一看,真的是只老鼠。她「啊」地驚呼了一聲,「真有老鼠!快快弄出去!」

  二敏玩得正開心,但主人的命令也不得不聽,只得叼了老鼠溜出去了。清辭一抬頭,發現窗戶有條縫隙,心下納罕,記得窗戶關好了呀。她走過去把窗戶關了插好,然後鎖了門出去。

  平寧在學舍里等得上下眼皮打架,最後趴在桌上睡著了。老半天才被一陣極輕的聲音驚醒,再豎耳朵聽聽,是他和韓昭約好的敲門聲。他立刻打開門,韓昭黑著臉閃了進來。

  平寧覷著他臉色,感覺事情不妙的樣子,又見他身上都是灰塵,不禁驚呼:「哎呦我的爺,這是去泥塘里打滾啦?」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就來氣。那房樑上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灰都被他擦乾淨了,還有地上揚起的灰,到現在鼻子還難受著。

  韓昭叫平寧打水淨手,掌心刺痛,低頭一看,原來是被釘子劃破了。舊仇未解,又添新恨。一雙手反覆洗了兩三遍才作罷,韓昭從懷裡取了書丟在桌子上。

  平寧一邊伺候他換衣服,一邊喜道,「哎呦,書真叫您給偷來了?爺您真是馬到成功啊!沒被人發現吧?」

  韓昭冷眼一掃,平寧忙閉了嘴。伺候完韓昭,平寧探頭去翻桌子上的書,看了半天,似乎同翰林街書坊里賣的書都差不多,沒看出所以然來。「這有什麼特別的,不就是一本書嘛!」

  韓昭抓了一把吃的餵給玉樹,然後坐到床上。「確實沒什麼特別。」

  平寧這才注意到韓昭只放回了一隻老鼠。「咦,爺,另外那隻呢,不會被母老鼠勾走了吧?」

  韓昭沒說話,面上陰惻惻的,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傷,傷處又沁出了血。半晌才道:「被貓勾走了。」

  平寧甚至能聽出點咬牙切齒的意思,感覺到這小爺今天心情十分不佳,他忙裝模作樣地卷了袖子,「這誰家的貓,我找他算帳去!」

  韓昭冷哼了一聲,帳一定要算的,那臭小妞輕薄了他,毀了他的清白不說,還縱惡貓行兇,殺了他的心頭愛。他怎麼都不會這麼輕易算了。但目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算帳的事情可以暫時放一放。

  「明天去翰林街的寶林書坊,叫坊主趕緊著人去刻。」

  平寧點頭應了,見韓昭擰著眉頭看自己的掌心,這才注意到他受了傷。平寧哎呦一聲,「我的爺,怎麼還傷著了?」然後忙翻了藥箱子出來給他上藥。一時沒找到白布,最後把壓在枕頭下的帕子卷了纏在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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