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負霜別鶴1
2024-10-02 06:27:07
作者: 顧長安
她尤記得那一日摹寫完一本新書,看天色已經是戌時了。她知道三叔公向來晚睡,這會兒怕還在看書。紀言蹊因為咳症,夜裡也難安。清辭十分替他心憂,便想著要多多分擔。既然寫完了,不如早點拿過去換下一本,也能同三叔公說說話,給他松松肩、捶捶腿,盡一點孝心。
她拿定了主意,便抱著書匣一路小跑到聽松草堂。遠遠見草堂的窗戶里果然透著燭光。她彎目一笑,剛轉到正門,卻見門前放著一副竹擔架,似乎上面還有人。
她心中納罕,走近幾步,果見擔架上躺著一個身量頎長的少年,看著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光景。
那少年只穿著白色中衣,猩紅的血從衣服下透了上來,觸目驚心。即便如此,清辭也看得出那料子極其華貴。少年仿佛是在經歷巨大的痛苦,眉頭緊鎖,雙目緊閉,一張臉白得嚇人。頭髮都被汗濕了,凌亂地貼在臉上,顯得十分狼狽。
紀言蹊學問淵博又兼通醫理,往常也是有來請他瞧病的。但這病人出現在此時此刻,真真叫人意外。清辭看他痛苦非常,想起離家前被請家法的那一日,心裡也不是滋味。她蹲下身輕聲問:「大哥哥,你怎麼了?」
那少年似是陷入昏迷中,無法言語,只有雙手緊攥成拳。清辭的眉頭也情不自禁跟著蹙起來,這哥哥真的好可憐啊。她一定要救他!她腦子裡就這一個念頭,其他的都想不到了。
她忙起身去找三叔公,只是剛到門邊,便聽到裡面的說話聲。她自然明白非禮勿聽,可房門半掩著,裡面人說話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廠督,澹園藏書閣是什麼地方,您老不會不知,歷來不得留宿外姓人。」紀言蹊一貫嘶啞的聲音,此時越發聽不出情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姓蕭的。」另一個聲音清柔而儒雅,清辭沒聽過這個聲音。
紀言蹊仿佛是默了一默,半晌方道:「小人學識粗鄙、醫學淺薄,也知他活不長久,怕是廠督一番心思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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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大人……」
「紀某早無功名在身,如今是戴罪白丁,受不起『大人』二字。」
那人輕輕笑了笑,「若說戴罪之身,咱家同育之同是天涯淪落人。」
見紀言蹊不語,那人又道:「他肯受這番剝皮抽骨之刑換一條生路,就是咱家事不關己,但也觀之動容。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未來如何,全是天意造化,我等凡人不過靜心以待罷了。何況,倘若育之推說醫道淺薄,這大周便無人了。」
清辭倒是知道「育之」是三叔公的表字。
「廠督,這是在給紀家引禍啊。」
「是福是禍也未可知,天意所定。你我皆無翻雲覆雨手,不過是風雲中人,隨波逐流罷了。」
三叔公長久不語。那人又頗是推心置腹的語氣,輕聲道:「這裡沒有外人,咱家就說些大逆不道的話。聖上專寵王皇貴妃,外戚當道。皇后被廢,自太子薨後,陛下遲遲不立太子,其中緣由,朝堂之上盡人皆知。」
「如今,聖躬抱恙,除了王皇貴妃,聖上就再也聽不進旁人的話了。便是咱家的話,聖上也未必肯聽。你我皆知,廢長立幼,乃動搖國之根本。嘉啟十三年大水、瘟疫鬧得民不聊生,盜匪四起,到如今還沒平靖下來。北邊乞干人一直虎視眈眈。他本在下南華處理民亂,眼見有所平息,不料竟被急召回了宮,然後出了這樣的事情——」
「咱家不敢說什麼匡扶正義的話,但只先保住他的命,便是咱家對得起大周的江山社稷了。咱家費了多少力氣才得聖上允他到澹園思過,倘若育之見死不救,那他——」
這人說著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外,沒看到擔架上的少年,卻看到了清辭。
清辭見被人瞧見了,索性在門口輕聲道了句:「三叔公。」
室內燭火通明,她這才看清那陌生人的相貌。三四十歲的儒雅男人,面白皮淨無須,堪稱俊美。素色曳撒襯得人潤如玉。清辭想起剛才三叔公稱他做「廠督」,便也向他行了一禮。「公公有禮。」
那人怔了一下,繼而笑道:「澹園竟然也有小丫頭了?」
紀言蹊平聲道,「是我本家孫女。」
清辭總聽人說閹人拱肩塌腰如何不堪,這眼前人卻是面慈語軟,腰背挺直,無端叫人覺得親近,不禁多看了他兩眼。那人則是一派坦然任她打量。清辭既滿足了好奇心,沖他赧然一笑,然後又想起門口的少年來。
「三叔公,外面的大哥哥傷得很重,您救救他吧!」
那公公淡淡一笑,「育之,你這個孫女倒是有菩薩心腸。」
紀言蹊不置可否。朝堂之事波譎雲詭,稍有行差踏錯,就是滅門之禍。
清辭又問:「大哥哥是因為犯錯,被他父親請了家法嗎?」
那人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三叔公卻忽然厲聲呵斥道「阿辭!」。
清辭從未見三叔公如此正顏厲色,但相處這麼久了,心裡並不十分怕他。她走到三叔公面前牽著他的袖子搖了搖,「三叔公,孟子不是曾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既然是仁義之事,為何不為呢?」
「三叔公,就救救大哥哥吧。您只要給他開方子,其他的事情阿辭都可以做。阿辭可以照顧大哥哥,絕對不會麻煩三叔公和田叔田嬸的。」
紀言蹊半晌不語,最後嘆了口氣,「廠督,但請記住,某也是盡人事聽天命。他天命如何,我等皆無力左右,一切都看他的造化。」
清辭聽聞三叔公要留下那少年,便欣喜地跑到外頭。
那公公聞言同他拱手施禮,「某在此謝過育之。鴻淵閣那被強借去的萬卷藏書,咱家不敢打下包票,但某定然盡心盡力替育之討回來。」
紀言蹊心中想的何嘗不是那萬卷藏書呢?嘉啟三年,宮中藏書閣遇火,半數藏書付之一炬。今上大慟,命內閣大學士余珉主持重修藏書閣,廣羅天下藏書充盈宮中。
紀家鴻淵閣,名聲在外,又怎麼會逃過此劫?一萬七千冊珍本、孤本書,便是這樣入了皇家。如今十多年了,竟然沒有歸還的意思。紀老太爺臨終前,唯有此事不能瞑目,叫後人無論如何都要把書要回來。可他早遠離廟堂,朝中無人,人微言輕,如何要得回來?
或許,這是個機會。賭注之大,紀言蹊也不知道是對是錯。最後只得無聲地向他回了回禮。
清辭蹲在擔架旁仔細看那少年,如同當日裡看她的貓和松鼠。她把手輕輕覆在少年的手上,「大哥哥,三叔公同意給你治病了,你再堅持一下。」耳邊聽三叔公道:「阿辭,叫田叔過來吧。」
清辭一聽,開心地應了。手指為哨,因為心急吹了一聲又一聲。吹罷對那少年道:「大哥哥,你不要怕,三叔公醫術很高明的,一定能把你治好!還有大敏二敏的腿都是阿辭治好的,你的腿阿辭也能治好!」
那公公出了草堂,聽她童言童語,不禁啞然失笑。
清辭感到他走到了身旁,抬頭笑道:「我會好好照顧大哥哥的。我也被爹爹打過,知道怎麼能好得快。」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沒再追問下去。見她目光停在了腰間,當她是看上了自己身上的什麼掛飾,便隨意解了一個遞給她,「既然喜歡,就送給你。作為照顧大哥哥的獎勵。」
清辭見他誤會了,忙擺手,「不是、不是,我是看您的玉佩和我的好像呢。」
那人怔愣了一下,卻也只是笑了笑,「是麼?」
「真的!不過我的牌子碎過,嬤嬤又幫我鑲起來的。」說著,清辭從脖子裡掏了墜子出來。是一塊和田玉圓牌,那玉質油潤,澤光內斂,上面刻著玉鳳鳥紋,果然同那人的一樣。不過是鳳頭朝向不同,一隻向左,一隻向右罷了。
「果然很像,看來我們倒是有幾分緣分。是你父親送的?」那人的臉色在冷月的映照下有些發白,臉上的笑意也似乎有些勉強。
清辭把玉牌子又塞回衣襟里,「不是,是我母親給我的。」
「你母親?你是紀家哪一房的女孩?」
「二房的女孩兒。」
見少年額上冷汗密布,清辭一邊回他,一邊拿了帕子很仔細地給少年擦汗,怕他著了風。
「你母親可是文華殿大學士家的嫡女崔氏?」
清辭的手頓了一下,搖頭,「那是我嫡母。我生母早逝。」
「早逝?」那人喃喃地重複了這兩個字,「可記得生母閨名叫什麼?」
清辭一心都撲在那少年身上,倒沒注意到那人的聲音些許發顫。她搖搖頭,「小時候的事情我都記得不大清楚了,只記得別人都叫她徽娘。」
「她……是怎麼死的?」
說起來這話問得十分唐突,但清辭同尋常人不一樣,對著自己喜歡的人總是無所保留,何況從來沒人對她母親是如何死的這件事感興趣。她試圖去回想母親去世的那日,但腦袋忽然針扎似的疼了起來,疼得她必須抱住頭,使勁去揉太陽穴才能緩上一口氣。
「你怎麼了?」
過了一會兒,清辭終於覺得頭沒那麼疼了,眼眶裡已經蓄滿了一層水汽,但人還勉力地對他笑了一笑,「我不記得母親怎麼死的了。」
對面的人倒也沒再追問下去。
良久不再見他說話,清辭抬起頭,見他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眼眶似乎有點發紅,不知道是瞪著眼睛太久還是怎麼的。
「公公?您認識我母親?」她小心地問道。
那人卻是不再言語,在她頭上輕輕撫了撫,然後轉身離開了澹園。
除了鴻淵閣,澹園還有一個藏書樓,不過是放些尋常的書籍和複本以供族內子弟或者同窗好友借閱。而鴻淵閣里則多是古籍珍本,書不出樓。紀言蹊不點頭,誰也不許借閱。
田家夫妻單住一個小院,毗鄰著廚房庫房。草堂侷促,澹園也沒有客房,鴻淵閣更不可能住人,藏書樓里人來人往靜養也不合適。如何安置這少年倒成了難題。
清辭怕三叔公改了主意,忙道:「我那小樓反正寬敞,不如叫大哥哥住我那裡,也方便我照顧。」
田氏夫妻倒沒什麼意見,只是紀言蹊想得更遠一些。「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讓他們住一起於禮不合。目下這女孩不過十來歲,身邊沒有婦人教導,還是孩子心性。看她目光純澈,對著這少年如同對著當日撿回來的病貓並無兩樣。但再過幾年她也是要到議婚的年紀了……
但他又看了看少年,他命在旦夕,能活多久尚無定論。那麼且先放一放大約也無礙吧?
紀言蹊這裡心思百轉,清辭卻等得焦急,「三叔公,您快點給大哥哥治病吧!」
紀言蹊無奈便點頭同意了。是夜,給那少年施針配藥,刀剜腐肉,清理傷口。因為疼痛,少年中間曾睜開雙眼,凌厲的目光里糾纏著清辭看不懂的怨與恨。昏迷中,就算因痛而痙攣,牙關卻咬得死死的,仿佛不肯叫人聽去他的呻吟。
清辭在一旁睜大著眼睛盯著,看著那血淋淋的樣子,倒也不是十分害怕。只是那創口新舊交疊,潰爛不堪,流膿發臭,也是相當可怖。
她受過皮肉之苦,尤其能感同身受。看著少年的傷,只覺得自己渾身也都疼起來。「三叔公,大哥哥這都是受的什麼傷呀?」
紀言蹊手下沒停,耐心回答她的問題。「後背這裡是鞭傷,這裡應該是受了杖刑。」
行刑時褪去中衣以示凌辱,背、臀、腿無一倖免。先前他常出入宮中,知道這杖刑有許多門道。有人能幾棍子下去一命嗚呼,有的則能幾十棍下皮開肉綻卻不傷筋動骨。而這少年——
大周魏王,鄭後嫡子,皇三子蕭煦,少有英名。乞干人來犯,他曾自請帶兵連夜出征,奇襲葉城,苦守半載,手刃乞干攝政王,將敵軍逐出葉河以北。誰成想當年何等意氣風發的少年天潢貴胄,有朝一日竟然要受得下這樣的辱刑來自證清白?如今不過剩下一口氣,看這狀況,行刑的人,怕是下了死手。
最是難測帝王心。紀言蹊心中唏噓。
火舌不安地舔舐著罐底,要燃沸那一罐苦澀的水,去治癒身體的痛。清辭坐在樓前台階上,面前一隻小泥爐子,她一手托腮一手搖著扇子。已經十幾天了,蕭煦一直燒燒停停,偶爾有幾聲呻吟,人卻沒有清醒過來。
外傷好治,內傷難醫。田嬸子私下說,這孩子怕是活不成了。清辭聽了心裡難過,可又不認命。大敏、二敏那時候傷得也重,還不是一樣在她的照料下活了下來?這大哥哥也一樣能活下來的!
二敏不知道從哪裡一瘸一拐地跑回了家,嘴裡叼著一隻又肥又大的老鼠。它把老鼠放到了清辭腳邊,喵喵喵地直叫。
清辭一門心思只在熬藥上,耳邊恍惚又聽見蕭煦的呻吟聲,替他揪心,便沒工夫搭理二敏。
二敏見主人毫不領情,便跳上她膝頭。清辭沒辦法,往後仰了仰身子,騰出了一點地方給它容身。手順著它烏黑的毛髮摸了幾下,然後又把它放到一邊。她這才看到腳邊的老鼠,嚇得差點跳起來弄翻了爐子。
「你這又跑到哪裡去了,哪裡抓的肥老鼠?去把老鼠扔了,髒死了。我現在沒空,你自己玩兒去!不許再捉老鼠回來了!」
二敏一片痴心空付,哀怨地叫了兩聲,見清辭還是不理它,便怏怏地跑走了。
藥煎好了,清辭端到房內。蕭煦住在一樓,屏風隔斷的東間被田叔收拾過,也只有木床桌椅,一貫素簡。
清辭把藥放在桌上,自己坐到床沿,使勁把蕭煦的上半身抬起來,將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後用勺子舀了半勺藥,分開他的嘴餵進去,再立刻合上他的唇。這是幾日來她琢磨出來的餵藥法子。
開始蕭煦雙唇一直緊緊抿住,無論她如何餵都餵不進去,一碗藥倒有大半碗都是流出去的。清辭也不急躁,後來索性一次煎兩碗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十分有耐心。
這兩天雖然蕭煦還是沒醒,但餵藥的時候總算有了習慣性的吞咽。清辭仿佛看到了曙光,便越發盡心照顧。她從書上看過,有些病人雖然人是昏迷的,但耳朵仍是聽得見的。人最怕就是失了求生心,因此每次餵藥的時候便總同他說話。
「大哥哥,你要堅強一些呀。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疼,開始總是疼的,過陣子就不會疼了。我小時候也被打過,當然,沒你這麼慘,不過還是疼的。嬤嬤給我上藥,旁邊還有爹爹派來的丫頭盯著,讓我背書。那會兒我最煩背書,背不下來,腿又疼,心裡也想我娘。」
說到這裡,鼻頭酸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不過大哥哥,都沒事的。董嬤嬤說,小孩子身上都是狗肉,不怕的,只要好好吃藥都能長回來的。」
「大哥哥你也別難過,每回疼了,我就念念『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然後心裡就舒服多了。也難怪要讀書了,遇到過不去的時候,想想聖人們的話,心裡都覺得安慰多了。」
餵他一頓藥就要花去大半個時辰。一碗藥餵完了,清辭擦了擦他的唇。因為剛喝了藥,怕藥水返上來,便拿了引枕給他墊著。
做完這些,清辭托腮打量他,因為一直沒怎麼睜開眼睛,倒不能十分判斷出他相貌。只見他眼裂很長,睫毛卷翹。鼻子挺直,生得十分英氣。唇一直都緊緊抿著的,現如今也沒什麼血色,所以也瞧不出形狀。清辭又看了看他的手,掌心虎口都是老繭,是習武人的手。算不得是特別好看的手,但勝在修長又骨節分明。
紀言蹊並沒有交代過這少年的來歷,只不過說了他的名姓,她也不好奇。對於她來說,這不過是和她一樣被家法處置過的,又被家族遺棄的少年。是被親人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沒人心疼的小可憐。
清辭看著他,看著看著就看出了困意,枕著胳膊趴在床邊睡著了。
紀言蹊卯時要入閣,入閣前又來看蕭煦。房門向來半敞著,他進了房就看到房中的少男少女各自靜靜入眠,一個孱弱,一個纖瘦。
桌上燃著安神香,到此時只剩一點餘韻,裊裊繚繚。入了冬,有了深刻的寒意。春花秋月對於人世間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有一種殘忍的漠不關心。生而為人,不過是各自悲歡各自嘗,誰也無法替代。孤雲與明月,微塵與清風,彼此的碰撞何等磅礴,但卻又「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般寂然無聲。
他腦海里閃過一個人影,一時有些恍惚。穩了穩心神,走近了床邊,輕輕拿起蕭煦的手替他把脈。清辭被響動驚醒,直起身揉揉眼睛,「三叔公……大哥哥醒了?」
紀言蹊搖搖頭,放下蕭煦的手,在原來藥方上增改了一二,然後遞給清辭。清辭不懂醫理,但卻記得藥性,見他撤下了幾味猛藥,換成了溫補的藥,便問:「三叔公,大哥哥到現在還沒有醒……你說,他會死嗎?」
紀言蹊看了看蕭煦,又看了看清辭,半晌才道:「人生於世,五毒六欲七情八苦。到頭來,不過是『一死生,齊彭殤』。」不待她問,又道:「請田叔把藥配了,今天再換一次藥膏。」
清辭自知他向來不解釋什麼,也不再問,雙手接了藥方同紀言蹊一同出門。等再回來時,遠遠就聽見房內有人驚叫。
清辭忙三步並做兩步跑進去,見二敏在床上緩慢而警覺地踩著蕭煦的腿,往他的面前靠近。
「是什麼!」蕭煦驚呼。
「大哥哥,你醒啦!」清辭驚喜道,忙走過去把貓抄進懷裡,「大哥哥你別怕,是我的貓,不是野貓,不咬人的。」然後明朗地笑著把貓抱著到他面前,「你摸摸,可乖了。」
蕭煦的手在空中揮動了一下,聲音有些驚慌,「為什麼不點燈,怎麼這麼黑?」
清辭心裡一沉,此時已是辰時,雖然今天天色昏沉,倒也不至於看不清。她把手在蕭煦眼前晃了晃,「大哥哥,你,你看不見嗎?」
蕭煦的臉霎時間蒼白如雪。
紀言蹊翻看了蕭煦雙眼,清辭一直在旁邊緊張地盯著他的神情,「三叔公,大哥哥的眼睛怎麼了?」
「阿辭,你先出去。」
清辭見他神色肅嚴,猜想怕是情況不好。有旁人在場,大哥哥會更難過,便抿了抿唇抱著貓出去了。她在台階上坐下,心情蕪亂地撫著二敏的毛。「大哥哥太可憐了,二敏以後要乖呀。」
過了良久,紀言蹊從房中出來,清辭忙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紀言蹊微微嘆了口氣,「雙目倒是沒受什麼損傷,無病失明,怕是杖刑時外傷震擊所致。」
「那大哥哥的眼睛還能治好嗎?」
紀言蹊默了一默,「我也沒有什麼把握,先開一副活血行瘀的方子給他吃吃看吧。」
清辭「哦」了一聲,覺得鼻頭髮酸。如果三叔公說沒什麼把握,那麼……
二敏本在她懷中靜靜臥著,突然從懷裡躥了出去。清辭嚇了一跳,只見那貓離弦之箭一樣跑遠了,仿佛在追逐什麼東西,然後爬上了一棵樹,瞬間隱沒在枝丫間。
「二敏,不要再咬松鼠了!」
紀言蹊也順著清辭的目光望了一望,那枝丫搖動了幾下便靜默了下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假裝沒看見樹叢中快速隱沒的人影,轉過頭往鴻淵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