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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6:09:39 作者: 徐則臣

  子午出事以後我一直失眠,睡不著,一閉眼就是子午,他在我眼前一遍遍從小長到大。第一次看見他我才五歲,剛記事不久,那時候子午剛出生,臉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兒,我很不喜歡,不想再看第二眼。後來他長開了,慢慢就好看了,簡直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喜歡跟在我後頭拍著小手,喜歡把腦袋抵在我的屁股上說,牛牛拉拉到家沒?他說,到了嗎?我說,沒有。後來他長大了,有了小小的壞心思,凡做錯的事就往我身上賴。我已經習慣了有個弟弟要我承擔責任。他長高了,變成大人了,然後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一切逐漸與我無關。然後就是到北京來,我們又成了兄弟,哥哥和弟弟,但是他從我的生活里再次逸出去,我有點兒難過,更為他擔心、高興和自豪,我希望他一帆風順。一帆風順,可是我的弟弟,一下子戛然而止。一個人戛然而止。我想得腦袋疼,鼻子發酸。我睜開眼,睜開眼又想該如何向姑媽姑夫交代,如何向我父母交代。他們兩天後就來北京。我如何說得出口?

  那幾天我不斷地給聞敬打電話。其實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想讓她知道,子午留下的巨大的空虛有人願意和她一起分擔。這個人甚至比她還痛苦,他是子午的哥哥,他看著子午長大成人。我說到姑媽來京的事,聞敬主動提出和我一起去接站,她哭著說,她想看一看子午的父母。她還說,得讓他們挺住。

  我在她家樓下等她。她下來的時候我心冷得難受,她把一根黑布條釘在衣袖上。多水靈飽滿的一個姑娘,施了淡妝,但收拾過了還是干。頭髮、臉、整個人,都干,只有眼睛還飽滿,又紅又腫,眼淚永遠擦不完。她像一張舊紙片從樓上飄下來。她說:「哥。」

  我眼淚就出來了。我把自己耗在北京還不夠嗎,還把子午也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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