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塞爾瓦達克掌握著一個廣闊大陸剩餘的所有一切
2024-10-02 06:00:46
作者: (法)凡爾納
這時候,「多布里納」號在繞過擋住它北行的巨大海岬之後,向著之前的克勒茲[47]方向駛去。
這幾位探測者可以說是夜以繼日地在聊這些奇怪的事情。在他們的談論中,「加利亞」這個名字反覆出現。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將它視為一個地理名詞了,也就是說,是帶著他們在太陽系裡漫遊的這顆小行星的名稱了。
但是,他們的這些討論並未能讓他們忘記對地中海沿岸的探測。因此,雙桅縱帆式帆船始終在儘可能地貼近新海域的範圍內航行,這裡很可能是「加利亞」唯一的一片大海。
大海岬北部海岸與昔日伊比利安海岸所占據的巴塞隆納大概在同樣的地方相連,但是,這個海岸與大城市巴塞隆納都不見了蹤影,想必都已經沉入海底。浪花拍擊著稍稍靠後的那個懸崖,這座新的懸崖轉向東北方向,深進大海,正好占據了之前克勒茲海角的位置。
克勒茲海角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
眼前已經開始是法國邊境了。當塞爾瓦達克上尉看到一片新土地替換了他祖國原先的土地時,他心中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一片無法逾越的屏障在前方高高兀立,擋住了法國海岸,無法看到岸上的情景。前方聳立的千山萬仞,陡峭壁立,高達一千英尺以上,看不見任何一處可以攀登的地方,它又高又陡,簡直與地中海另一邊的情景一模一樣,它完全取代了法國南部風景秀麗的海岸。
雙桅縱帆式帆船極其貼近這個海岸行駛,但昔日那東庇里牛斯省、貝亞恩角、旺德爾港、特什河口、聖拉澤爾湖、泰特河口、薩爾斯湖全都消失殆盡。在奧德省界上,昔日湖泊小島遍地,景色宜人,但現在納爾波縣甚至連一寸土地都見不到了。從埃羅邊境的阿德角直到埃格-莫特海灣,什麼都沒有了;塞特、弗隆蒂涅不見了;尼姆地區的那個弧形海岸從前是深入地中海的,現在也不見了蹤影;克洛和卡馬爾格大片大片的平原也消失了;羅訥河那變化無常的河口灣也不復存在了。馬蒂格沒有了!馬賽不在了!不言而喻,人們甚至再也看不到歐洲大陸上法國海岸的任何一塊土地了。
赫克托爾·塞爾瓦達克雖然心裡對任何事情早已有所準備,但親眼見這一片淒涼景象,不禁黯然神傷。這些地方他曾經是那麼熟悉,可他再也無法看到任何一點兒海岸的遺蹟。有幾次,當他看到海岸向北轉動時,他盼著能再見到一塊劫後餘生的法國土地,但是,無論海岸如何向內彎曲,普羅旺斯那美麗絕倫的海岸卻沒有任何一處顯現出來。當新的海岸突然中斷,本應出現舊日的海岸時,塞爾瓦達克所見到的卻是一片汪洋。塞爾瓦達克上尉不禁暗想,法國所剩下的全部土地,難道只有他將不得不返回的阿爾及利亞那狹小的一塊——古爾比島不成?
「不過,」他對蒂馬塞夫伯爵說道,「『加利亞』的陸地並非到這個無法靠近的海岸便中止了,它的北極在懸崖峭壁的後面。在這道峭壁高牆後面到底有些什麼,必須搞清楚。儘管我們見證了所有這些怪異的事情,但如果我們始終待的地方仍舊是地球,而地球在行星世界中沿著一個新的方向在運行,法國、俄國仍然與整個歐洲在一起,那麼就必須驗證一下。難道在這個海岸就找不到一塊淺灘讓我們靠岸停泊嗎?我們難道就想不出任何辦法攀登這個確實難以攀爬的懸崖峭壁嗎?難道想不出哪怕只觀察一次被遮擋地方的辦法嗎?上帝保佑,讓我們下船上岸!」
但是,「多布里納」號只能沿著這堵高牆邊上行駛,船上的人們看不到可以停泊的小海灣,甚至連一塊能讓人落腳的礁石都沒有。海岸始終如一,全都是光滑、陡峭的高牆,高達兩三百英尺,上面罩著奇異的、犬牙交錯的、光亮的、雲母片似的薄石片。顯然,在地中海邊形成的這新的「海岸」遍布著岩石,仿佛是從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岩石似的。
「多布里納」號開足馬力,全速向東駛去。天氣逐漸轉涼,空氣中水汽不再那麼飽和。天空中飄浮著的幾抹雲彩,東一塊西一塊地形成半透明狀的捲雲。白日裡,太陽那變小了的圓盤投射出一些蒼白的光線,照在物體上模模糊糊的。夜晚,天空繁星閃耀,但是有幾個行星在遠處露出微弱的光亮。比如金星、火星和一顆陌生的星星——這顆星星位於低處的行星行列之中,在太陽升起或落下之前出現在天幕上。至於那巨大的木星和漂亮的土星,它們則相反,亮度在逐漸增強,原因是「加利亞」在向它們靠近。普羅科普二副現在用肉眼便觀察到天王星,而以前,想看到天王星非得用望遠鏡不可。因此,「加利亞」遠離了太陽之後,便在行星世界中穿越。
2月24日,「多布里納」號沿著災難發生之前的瓦爾省邊界蜿蜒曲折的航線航行之後,曾尋找過耶爾群島、聖-特洛佩茲半島、萊林群島、坎城灣、若昂灣,結果都毫無所獲,最後到達昂蒂布角當初所在的位置。
在這個地方,令探測者們極其驚訝而又極其興奮的是,懸崖峭壁從上往下有一條窄窄的裂縫。下面,有一片小海灘延伸開來,足可以讓一隻小船輕易地靠近。
「太棒了,我們終於可以上岸了!」塞爾瓦達克上尉情不自禁地大聲叫道。
用不著催促蒂馬塞夫伯爵,他也急不可待地要登上這片新陸地。他和普羅科普、塞爾瓦達克上尉的心情是完全一樣的。
放眼望去,這條縫隙頗像是一道激流沖刷的河床,沿著斜坡往上爬去,可能會成功地爬到懸崖的頂端,並能發現一個寬闊的地方,儘管不是法國領土,但讓他們得以觀察這個奇特的地區。
早上七點,伯爵、上尉和二副登上岸去。
他們第一次發現了昔日海岸的幾處遺蹟。這些淡黃色的黏合起來的石灰岩,正是普羅旺斯海岸最常見的。但是,這個狹窄的沙灘太小了,明顯是原來地球的一小塊,面積只有幾平方米,因此,他們沒在此久留,匆匆地朝著想要涉過的那條山澗走去。
山澗已經乾涸,甚至可以說是從未有湍急的水流從這兒奔流過。河床中的岩石和河兩邊的岩石一看便是疊層結構,似乎歷經數百年都未曾遭遇過風吹雨打。如果是地質學家,就可能斷定它的地質年代了,但是,無論蒂馬塞夫伯爵,還是參謀官,抑或普羅科普二副,對此都毫無了解。
不過,如果說山澗中沒有一絲一毫昔日的或今日的潮濕痕跡的話,那我們也能想像得到,一旦氣候條件發生徹底的改變,那麼它有一天總會有大量的水流從那兒奔騰而出的。
確實,在山澗兩邊的斜坡上,已經有許多地方有一塊一塊的雪地在閃閃發亮,越往上去,便越能看到雪地的面積在擴大,積雪在變厚。很有可能,山頂或者「牆」背後的地方是一個冰雪世界。
「你們看,」蒂馬塞夫伯爵對大家說,「我們在『加利亞』表面發現了有水留下的痕跡。」
「沒錯,」普羅科普二副回應道,「毫無疑問,在更高的地方,不僅有雪,而且還有冰,因為越往上去越冷。咱們可別忘了,如果『加利亞』呈球體狀的話,那麼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就緊挨著北極地區了,只能接觸到斜射的太陽光。可以肯定,黑夜不會長年存在,正如地球兩極的情況一樣,由於自轉的微小傾斜度,所以太陽一直照射在赤道上,這裡可能會非常寒冷,尤其『加利亞』距離太陽這個熱源很遠的時候。」
「二副,」塞爾瓦達克上尉問道,「『加利亞』表面的溫度是不是會降得很低很低,使人受不了呀?」
「那倒不會,上尉,」普羅科普二副回答道,「我們無論離太陽有多麼遠,溫度也絕不會降到比太空還要低的,也就是說,那是天空絕對沒有空氣的地區。」
「那最低最低的溫度是……」
「大約零下六十攝氏度,這是根據法國物理學家傅立葉[48]的理論計算出來的。」
「六十攝氏度!」蒂馬塞夫伯爵驚詫地說,「零下六十攝氏度!這麼低的溫度,似乎連俄國人也受不了的。」
「英國的那些在北冰洋航行的航海家,已經扛住了這麼低的氣溫了,」普羅科普二副說,「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帕里在梅爾維爾島[49]就遇上過零下五十六度的低溫。」
這幾位探測者停頓了片刻,喘了一口氣,因為如同登山者所遇到的情況那樣,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登山更加艱難。另外,他們尚未爬到一個很高的高度——只有六七百英尺時,就會感到氣溫已經在急劇下降了。幸好,河床那條紋狀的礦物質便於他們攀登,以致大約在離開狹窄沙灘一個半小時之後,他們便登上了懸崖的頂端。
這片懸崖峭壁不僅南臨大海,而且也俯臨北邊陡然低下去的整個新地區。
塞爾瓦達克上尉忍不住大叫一聲。
法國已不復存在了!一塊接一塊的巨石連綿不斷,直到地平線。所有的冰磧都覆蓋著冰和雪,整齊劃一。這是一個巨大的岩石聚焦體,均呈六角形的稜柱狀,閃亮耀眼。「加利亞」好像只是由單一的、陌生的礦物質構成的。如果說構成地中海邊緣的懸崖峭壁的頂端看不到這一特徵,那是因為某個現象——也許是沒有海水存在的那個現象——在災難發生時,改變了這個環境。
不管怎麼說,反正在「加利亞」南邊那部分,我們已經見不到一塊歐洲土地的任何一點兒遺蹟。新的物質全都代替了昔日的土地。普羅旺斯往日那連綿起伏的鄉野看不見了,在乾燥的石灘上滿地皆是的紅色腐殖土上的橙橘林和檸檬園也看不到了,青綠色的橄欖樹林無影無蹤,大路兩旁的胡椒樹、朴樹、金合歡樹、棕櫚樹和桉樹也不知去了何方,隨處可見的巨大天竺葵樹林及其叢中的蘆薈也消失殆盡,連海邊氧化了的岩石和遠處的山巒及一層層的針葉樹林也都不知所終了。
這兒已無任何植物,甚至連最耐寒的植物——雪地上的苔蘚,也無法在這個石頭地上生長了。動物更是絕跡了,因為任何鳥兒,即使是鸌鳥、海燕、海雀這樣北極地區的鳥類,也因找不到任何食物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在這個可怕的石質地上,礦物一統天下。
塞爾瓦達克上尉看上去本應是個豁達樂觀之人,可是此時此刻此景,卻讓他難以承受。他立在一塊冰凍的岩石上,眼淚汪汪地看著眼前那一大片新的土地。他簡直難以相信那原本是法國的土地!
「不!」他吼叫道,「不!我們肯定是弄錯了地方,我們並沒有到達穿越臨海的阿爾卑斯山所在的那個緯度,我們要尋找的那一大片土地的遺蹟應該是更靠後一些的。是的,一座『高牆』從大海中伸出,但是,在它的背面,我們將會看到歐洲的大地!蒂馬塞夫伯爵,請過來,快過來!咱們越過這冰雪大地,再往前去尋找,一定要找到!」
赫克托爾·塞爾瓦達克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又往前走了二十來步。他想要在懸崖峭壁的六角形石林中找到一條可以通行的小路。
突然間,他停下了腳步。
他的腳在雪地上剛剛能碰到一塊切削過的石塊。從它的形狀、顏色來看,這塊石頭似乎不像是屬於這片新土地的。
塞爾瓦達克上尉撿起那塊石頭。
這是一塊發黃的大理石,上面刻的字還可以看得很清楚,其中有這麼三個字母:
Vil
「別墅!」塞爾瓦達克上尉大叫一聲,不禁手一松,大理石塊落地,摔得粉碎。
這座別墅想必是某個豪華住宅,幾乎是建在昂蒂布角的頂端,位於邊界最優美的風景區里。此處樹木繁茂,景色誘人,夾在若昂灣和尼斯灣之間,遠處有臨海的阿爾卑斯山掩映,阿爾卑斯山往遠處延伸,一座座秀美的山林從埃斯特萊爾、埃扎、摩納哥、羅克布魯納、芒東和溫蒂米爾,一直伸展到波爾迪蓋爾的義大利角。可是,如今什麼也沒有剩下,連那塊大理石也都被摔壞了,成了一堆碎片!
塞爾瓦達克上尉已不再懷疑昂蒂布海角已經消失在這塊新大陸的地底下去了。他悲痛難耐地苦苦思索著。
這時,蒂馬塞夫伯爵走上前來,神情凝重地問道:「上尉,您知曉霍普家族的那句箴言嗎?」
「我不知道,伯爵大人。」赫克托爾·塞爾瓦達克回答道。
「喏,是這麼一句:Orbe fracto, spes illasa![50]」
「這正與但丁的那句令人悲觀失望的名言相反。」
「對,上尉,那麼現在我們就照著但丁的那句話反其道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