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齊心協力,同舟共濟
2024-10-02 06:00:49
作者: (法)凡爾納
「多布里納」號的航行者們只好返回古爾比島。這個狹小的「世界」真的成為這些被這顆新星球帶往太陽系中的人居住的地方了。
「可不管怎麼說,」塞爾瓦達克上尉自言自語地說,「它差不多是法國的一小塊。」
於是,大家對是否立即返回古爾比島的問題進行了討論,而且,眼看就要被採納了,可是,普羅科普二副卻指出,大家對地中海新的周邊情況尚未完全摸清楚。
「北部尚有待我們去探測的地方,」二副說道,「就是從昔日那昂蒂布角到直布羅陀水域上的海峽入口處,而且,在南部,從加貝斯灣直到那同一個海峽,也必須加以探察。我們在南部已經沿著原非洲海岸所形成的邊界進行了深入的探測,但是,對構成新海岸的那一片卻知之甚少。誰知道南部的一切出口是否全都被封堵上了?誰知道非洲荒漠中是否有什麼肥沃的綠洲逃過了一劫?另外,義大利、西西里島、巴利阿里群島及地中海的那些大島嶼也許劫後餘生,得以倖存,所以我們最好前去查看一番。」
「你的看法很正確,普羅科普,」蒂馬塞夫伯爵讚揚道,「我覺得確實應該將這片海域的水文測繪圖搞詳細一些。」
「我同意您的看法,」塞爾瓦達克上尉回答道,「現在的問題是應該弄清楚,我們是否現在就先去探測一番,然後再返回古爾比島。」
「我在想,」普羅科普二副說,「我們是不是應該趁『多布里納』號現在還能為我們服務的時候,好好利用它?」
「你到底想說什麼呀,普羅科普?」蒂馬塞夫伯爵問道。
「我是想說,氣溫總在下降,而『加利亞』又是沿著一個漸漸遠離太陽的軌道上運行,它很快就會遭到極端嚴寒天氣的侵襲。這樣一來,大海結冰,『多布里納』號就無法航行,我們就只能進行一次冰面旅行了,那可是艱難無比的呀!所以,何不趁海水尚未結冰時,繼續進行我們的探測行動呢?」
「你說得對,普羅科普,」蒂馬塞夫伯爵稱讚道,「咱們立刻去探察一下,看看昔日的大陸還剩下點兒什麼,如果歐洲的某一塊地方逃過了一劫,如果尚有災後餘生的人,我們就可以前往救援,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將情況摸清,然後再回去度過嚴冬。」
蒂馬塞夫伯爵是個慷慨大度、樂於助人的人,在這種時刻,他首先想到的是別人。不過話說回來,想到別人,不也是想著自己嗎?「加利亞」正帶著大家在廣闊無垠的宇宙空間漫遊,人與人之間的種族和民族的差異已經不存在了。他們已是同一個民族了,或者說是同一個大家庭。他們擔心自己是昔日地球上僅有的一些倖存者了,因此,如果尚有倖存者的話,大家就應該團結一致,共同努力,爭取活下去。如果說返回地球的希望已經完全破滅了的話,那就在這個新的星球上再造一個新的人類社會。
2月25日,雙桅縱帆式帆船駛離了它暫時停泊的這個作為避難的小海灣。它沿著北部海岸航行,全速向東部駛去。嚴寒因刺骨的寒風肆虐,開始越來越厲害了。溫度計顯示的是零下二攝氏度左右。幸運的是,海水的冰點要低於河水,因此,它對「多布里納」號的航行沒有任何妨礙。不過,必須抓緊時間。
夜空極其美麗。在逐漸變冷的大氣層中,雲霧似乎更難以聚集。天空如洗,蒼穹繁星閃爍。如果說普羅科普二副作為一名水手會對月亮永遠從地平線上消失而深感遺憾的話,那麼一位專門研究恆星世界的天文學家則會慶幸有「加利亞」這樣的漆黑之夜,因為這是觀測太空的大好時機。
但是,儘管「多布里納」號上的探測者們見不到月亮了,可他們至少還有流星可以看得到。在這個時刻,一場很大的流星雨紛紛划過天穹——這場流星雨比地球上的觀測者們在8月和11月所看到的要大得多得多。即使按照奧爾姆斯台德[51]先生所說,1833年,他在波士頓看到的那場流星雨至少比8月和11月的流星雨大上十來倍。
「加利亞」確實正在穿過一條與地球保持著同心圓運動,但又位於地球外側的小行星軌道。這些小行星似乎都是從英仙座的星星之一——惡魔星分離出來的,當它們擦過「加利亞」的大氣層時,速度極快,猛烈地燃燒起來。由數百萬枚煙火做成的一捆煙花——魯傑里[52]的傑作——甚至都無法與這種流星雨迸發出來的耀眼光芒相比擬。那一束束強烈的光映照到海岸上似金屬般光亮的岩石上,真是光彩奪目,甚至大海中也落入萬般星光,讓人睜不開眼睛。
然而,這種壯麗景象僅僅顯現了二十四小時,因為「加利亞」快速遠離太陽,而無法再看到了。
2月26日,「多布里納」號在往西行進時,被一個長長的海岬擋住了去路,迫使船南下至如今已不存在的昔日的科西嘉島的頂端位置。在那兒,昔日的波尼法喬海峽變成了一片廣闊而荒涼的大海。不過,到了27日,東邊出現一個小島,離雙桅縱帆式帆船只有幾海里,從其所在位置看,如果小島不是剛剛形成的,那就一定是撒丁島最北端的殘存部分。
「多布里納」號靠近這座小島,小船被放下了海。不一會兒,蒂馬塞夫伯爵和塞爾瓦達克上尉便上到一個不足一公頃的綠樹成蔭的高地上。高地上長著三四棵高大的老橄欖樹,其間夾雜著幾個愛神木[53]叢和乳香黃連木叢。小島像是一個荒島,沒人居住。
正當探測者們準備離開時,耳邊突然傳來羊咩咩叫的聲音,隨即便發現一隻山羊在山岩間跳躍著。
這是一隻典型的家養母山羊,這種羊被譽為「窮人的母牛」。這隻羊還很小,皮毛髮黑,犄角很小,彎曲,見到生人也不逃走,反而向來人奔來。從它那跳躍的姿勢及叫聲來看,它似乎需要他們的陪伴。
「島上不會只有一隻羊,」赫克托爾·塞爾瓦達克大聲說道,「我們跟著它去!」
於是,他們便跟著小羊走,走了有幾百步遠之後,塞爾瓦達克上尉和蒂馬塞夫伯爵便走到了一個被黃連木叢半遮掩住的洞穴旁。
洞口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漂亮的臉蛋,烏黑的大眼睛,一頭褐色長髮,美若天仙,宛如穆里略[54]的《聖母升天》中的小天使,她並不太害怕,還透過灌木叢在偷看。
當她打量了這兩位探測者一會兒之後,見二人慈眉善目,便放下心來,立刻站了起來,向他們跑過去,帶著一種信任感向他們伸出雙手。
「你們不是壞人吧?」她用義大利語輕聲輕氣地說,「你們不會傷害我吧?你們不會讓我害怕吧?」
「不會的,小姑娘,」伯爵用義大利語回答她,「我們只是,也只想做你的朋友!」
伯爵打量了一下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之後,問她道:
「你叫什麼名字呀,小姑娘?」
「尼娜。」
「尼娜,你能告訴我們,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馬達勒納,」小姑娘回答道,「當一切突然大變樣的時候,我就在這兒了。」
馬達勒納是位於撒丁島北部卡普雷拉附近的一個小島,已經在災難中無影無蹤了。
於是,蒂馬塞夫伯爵又問了小姑娘幾個問題,她都伶俐地做了回答。因此,伯爵獲知小尼娜獨自在小島上生活,無父無母,在替一個不勞而獲的人放羊。災難發生時,突然之間,她周圍的一切全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這一小塊土地,只有她和她心愛的寶貝小山羊瑪爾奇僥倖活了下來。她嚇壞了,不過,她很快便放下心來,在感謝上帝一番之後——因為那塊土地不再晃動了,她便安排了一下,同她的小山羊瑪爾奇一起生活了。幸好,她還留著一些食物,一直維持到現在,她一直在盼望著有一條船開過來,把她帶走。既然船就在岸邊,所以她便急切地希望他們帶著她離開這個地方,但她有一個要求,把她的母山羊也一起帶走,如果可能的話,把它帶回農場去。
「現在,『加利亞』上又多了一個可愛的小居民了。」塞爾瓦達克上尉擁抱了一下小姑娘之後說道。
半小時之後,尼娜和瑪爾奇上了雙桅縱帆式帆船,可想而知,每個人都在熱情地歡迎她和她的小山羊。遇上這麼一個小姑娘,真是一個好兆頭。那些篤信宗教的俄國水手把她視為一位小天使,不止一個人真的認為她長著一雙翅膀。從第一天開始,他們就稱呼她為「小聖母」了。
「多布里納」號行駛沒幾個小時便看不見馬達勒納了,然後,它又往西南方前行,並在距離昔日義大利海岸五十法里的地方,發現一個新的海岸。一塊新的大陸已經把義大利半島取而代之了,義大利半島已不復存在,沒有任何的遺蹟。然而,在羅馬的經緯度上,有一個很寬闊的海灣,一直深入到原聖城羅馬本該有的那個地方的另一邊。然後,新的海岸只是在原卡拉布里亞那片昔日的大海區域延伸下去,直到半島的「靴子」底端。但是,墨西拿的燈塔不在了,西西里島不見了,甚至連那露出水面的、高大的、海拔三千三百五十米的埃特納山峰也看不到了。
再往南航行了六十法里之後,「多布里納」號上的人們又見到了他們那次與狂風暴雨搏鬥時發現的那條狹長海峽的入口處,海峽的東頭是通向直布羅陀的大海。
從這兒一直到加貝斯海峽,探測者們已經認出了地中海的新海岸。普羅科普二副為了節省時間,便徑直抵達他們未曾探察過的大陸海岸的那個緯度。
時值3月3日。
這個新的海岸從這裡沿著齊邦綠洲所在的緯度,穿越昔日的康士坦丁省,隨後突然轉了一個彎,這個海岸再次往下,直到緯度三十二度的地方,接著又轉而北上,形成一個不規則的海灣,被獨特地框在巨大的礦物結構中。這時,它好似一個將近一百五十法里的長條形,穿過舊日的阿爾及利亞的撒哈拉。如果摩洛哥還存在的話,那兒的一個海角就可能成為摩洛哥的天然邊界,與古爾比島南端靠近。
必須北上,返回到這個海角的頂端,以便從那裡繞過去。探測者們在繞過這裡時,看到一座火山正在噴發,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在「加利亞」表面上出現的火山活動。
這是一座活火山,它位於這個海角的頂端,高三千英尺。此刻尚未熄滅,仍然在向外噴發,不是火焰,便是濃煙。
「『加利亞』地下有岩漿在活動!」當「多布里納」號上的瞭望水手指著火山時,塞爾瓦達克上尉驚詫地說道。
「怎麼會沒有,上尉?」蒂馬塞夫伯爵說道,「既然『加利亞』是地球的一部分,那麼我們的這顆『小行星』難道就不會帶走地球內部的一些岩漿,如同它帶走一部分空氣、海洋和大陸嗎?」
「帶走的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塞爾瓦達克上尉說,「不過,不管怎麼說,反正那一小部分也夠現在的居民們享用了。」
「對了,上尉,」蒂馬塞夫伯爵問道,「既然我們的這次環遊會將我們帶到直布羅陀海域,那麼您是否認為有必要讓英國人知曉這種新的情況以及它所帶來的後果呢?」
「那有什麼用?」塞爾瓦達克上尉回答道,「那些英國人,他們知道古爾比島位於何處,他們如果高興的話,可以來嘛,他們並不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正好相反,他們有足夠的食物,能夠對付很長時間。他們所在的島與我們的島相隔頂多也就是一百二十法里。而且,一旦海水結了冰,他們想來的話,就會來找我們的。我們沒有必要興沖沖地歡迎他們,再說了,如果他們跑來這裡的話,我們還得報復一下……」
「那又何必呢?大人不記小人過嘛!」蒂馬塞夫伯爵說道。
「是呀,伯爵大人,」塞爾瓦達克上尉答道,「其實,現在已經沒什麼法國人、英國人還是俄國人之分了……」
「是呀,」蒂馬塞夫伯爵嘆息一聲,搖搖頭說,「這些英國人到哪兒都那麼盛氣凌人。」
「嗯,」赫克托爾·塞爾瓦達克說,「他們既可恨又可憐!」
最後,大家決定不去看望直布羅陀島上的那些英國人。再說,即使決定與這幫英國人重新取得聯繫,此時此刻也不可能,因為「多布里納」號返回英國人駐守的那個小島,可能會危險重重。
的確,氣溫在持續地下降。普羅科普二副不無擔憂地看到,大海很快就會在雙桅縱帆式帆船四周凍結起來。另外,船用燃料油因為全速行駛而耗費得厲害,越來越少了,燃煤如果不省著點兒用,很快也將告罄了。普羅科普二副把這兩種極為嚴重的情況全都告訴了大家,經過討論,大家一致認為此次航行到達火山爆發的海岬為止。海岸在這裡又返回南邊,隱沒在茫茫的大海之中。中斷探測是最佳的選擇,等著有更好的機遇時,再繼續航行也不遲。
因此,3月5日那一天,大家便決定,「多布里納」號不再向北行駛,返回到離此只有二十法里的古爾比島去。
「我那可憐的本-佐夫呀,」塞爾瓦達克上尉痛苦地說。在這次五個星期的旅行中,他時時惦記著朋友:「但願他沒有遭遇不測!」
在這從火山頂端到古爾比島的短暫航行中,只有一個意外值得一提。他們又得到一張由那個神秘的學者寫的字條,這位學者顯然在每天每日跟蹤計算「加利亞」在它新的軌道上的運行數據。
日出時分,他們發現海上有一個漂浮物。水手將它撈了上來。這一次是一個小罐頭盒,而不是皮套,同上次一樣,也是在封口上塗了厚厚的封蠟,上面印著同上次一樣的兩個大寫字母。
「字母同上次的完全一樣。」塞爾瓦達克上尉說。
罐頭盒被小心翼翼地打開後,只見裡面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加利亞(?)
Ab sole,3月1日,距離:七千八百萬法里。
2月—3月,航行路程:五千九百萬法里。
Va bene!All right!Nil desperandum[55]!
要高興!
「又是既無地址又無署名,」塞爾瓦達克上尉大聲抱怨道,「簡直是在故意捉弄人!」
「這種捉弄人的把戲何止千千萬萬。」蒂馬塞夫伯爵回應道,「既然我們兩次看到這種怪誕的字條,也就是說,寫字條的人大概往大海里拋下許許多多的皮套和罐頭盒。」
「可是,這個糊塗蟲學者怎麼想不到留下自己的地址呀!」
「他的地址?他可能像占星家一樣掉到井底里了。」蒂馬塞夫伯爵借拉·封丹的寓言回答道。
「這倒是有可能,可是井在哪兒呢?」
塞爾瓦達克上尉的這個問題看來是不會有答案的。寫字條的人是不是待在某個逃過劫難的小島上,而「多布里納」號卻沒有發現,他是不是待在一條沿著新的地中海航行的船上,如同雙桅縱帆式帆船那樣,我們還真的無法說清楚。
「不管怎麼說,」普羅科普二副說道,「如果字條寫的是真情實況,而且字條上的數字也說得十分確切的話,那麼這兩張字條就是在講兩個重要的情況:第一,『加利亞』的運行速度減慢了,在一個月內少走了兩千三百萬法裡,它在1月到2月走了八千二百萬法裡,而2月到3月,它只走了五千九百萬法里;第二,『加利亞』與太陽之間的距離,2月15日只有五千九百萬法裡,到了3月1日,便達到七千八百萬法裡,增加了一千九百萬法里。因此,『加利亞』在遠離太陽的同時,在軌道上的運行速度也在減慢,這完全符合天體力學的定律。」
「那你的結論是什麼,普羅科普?」蒂馬塞夫伯爵問道。
「那也就是像我已經說過的那樣,我們正沿著一條橢圓形軌道在運行,但是我們卻無法計算出它的離心率。」
「另外,我發現,」蒂馬塞夫伯爵說,「寫字條的人還是在用『加利亞』這個名字。我建議咱們乾脆就這麼稱呼把我們帶走的這個星球吧,並且將這片大海也稱之為『加利亞』海。」
「好,」普羅科普二副說,「我們在繪製新航海圖時,就這麼標註它吧。」
「我還想說,」塞爾瓦達克上尉說,「我還有另一個發現:這位正直誠實的學者對自己的觀測愈發地感到高興,不管怎麼說,我都會同他一樣,永遠地重複一句話:『永不絕望』!」
幾小時之後,「多布里納」號上的瞭望水手終於看到了古爾比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