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舉起望遠鏡,手持探測器,想要發現阿爾及爾省的某些遺蹟
2024-10-02 06:00:26
作者: (法)凡爾納
「多布里納」號是由懷特島船廠精心製造的,它外形美觀,結構堅固,載重量為二百噸,能夠很好地勝任環球航行,連哥倫布和麥哲倫航行大西洋和太平洋時的船都顯得相形見絀。此外,「多布里納」號的食品貯藏室里存放著足夠好幾個月吃的食物,因此,在它環地中海航行時不必中途補充給養。還有,這艘船也不需要在古爾比島增加壓載物。其實,自災難發生以來,如果說它的重量像所有的物體一樣減輕了的話,那麼海水的重量也在減輕。二者的重量比例關係也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多布里納」號實際上處於同樣的適航條件下。
蒂馬塞夫伯爵不是水手,因此將雙桅縱帆式帆船的領導權(向北的指揮權)交給了普羅科普二副。
這位二副年屆三十。他出生在伯爵的領地上,是沙皇亞歷山大頒布敕令之前便已獲得自由的農奴的兒子,出於感激和友誼,他全身心地在報效他的老主人。他是一個好水手,在公船和商船上都幹過,在他來到「多布里納」號上之前,就已經獲得了二副證書。蒂馬塞夫伯爵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多布里納」號上度過的,冬天跑遍地中海,夏天則在北方的各個海域航行。
普羅科普二副是個知識淵博的人,甚至對自己專業之外的知識也知之甚多。這不但提高了他自己的地位,連花了許多心血培養他的蒂馬塞夫伯爵也感到十分光彩。「多布里納」號不可能找得到比他更優秀的指揮者了。另外,整個團隊也十分優秀,團隊中還有機械師蒂格勒,水手尼厄戈什、托爾斯托伊、埃特凱夫、帕諾夫卡和廚師莫塞爾,他們都是蒂馬塞夫伯爵封地承租人的孩子。伯爵在海上依然遵從俄國大家庭的傳統,把他們視作一家人。這幫水手對災難並不怎麼擔憂,因為他們的主人與他們同舟共濟,生死與共。而普羅科普二副卻極其擔心害怕,他很清楚蒂馬塞夫伯爵內心深處同樣是憂心忡忡的。
「多布里納」號依靠著它的船帆和良好機器乘風破浪地向東方駛去,如果不是時不時地會遇上大浪干擾阻遏,它每小時的航速肯定會達到十一節[23]。
確實,儘管刮的是西風——現在應該說是東風了——是輕柔的風,所以大海並沒有大浪滔天,但那也畢竟是起伏不定的。這一點很容易理解,由於陸地的引力減小,海浪的重量也就隨之減輕,稍有一點兒晃動,浪頭就會沖得很高。阿拉戈[24]曾認為最大的浪頭也高不過七八米,可是,他若是見到現在這十五至二十米高的海浪,也一定會驚愕異常的。這麼高大的浪頭並非海浪涌動、撞擊而致,而是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的涌動而造成的。這樣一來,雙桅縱帆式帆船就會時不時地被拋到二十米的高處,轉而又落到低谷。「多布里納」號倒是也隨之重量變輕,自從地心引力減小,它就很容易被拋到高處。老實說,如果塞爾瓦達克上尉暈船的話,那他在這種情況下,可就要吃盡苦頭了。
不過,這些巨浪並非突然湧起的,因為它們是一種一浪接一浪的長長的涌浪,因此,雙桅縱帆式帆船並不比受地中海通常形成的那種又短促又洶湧的浪頭影響更大。這新情況唯一令人討厭的地方是,船的速度比正常速度慢了不少。
「多布里納」號在距離阿爾及利亞海岸所屬的航線兩三里處行駛著,南邊見不到任何陸地。雖然普羅科普二副甚至無法再根據觀星察月來確定「多布里納」號的方位,因為天空中的星辰已經位置錯亂了,也沒法兒按太陽在天空運行的軌跡來確定船所在的經緯度,因為原先的航海圖已經不管用了,但是,「多布里納」號行走的路程大致還是可以計算出來的。一方面,可以根據計程儀加以計算;另一方面,依靠指南針指示的方向行駛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必須指出,非常幸運的是指南針沒有受到干擾,它甚至連一刻都沒有亂過。天象並未對磁針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在茫茫大海中,它始終如一地指向北方,指向北方大約二十三度的地方。誠然,由於太陽從西方升起又從東方落下,東方和西方雖然顛倒過來,但是南方和北方卻依然如故,沒有變化。雖然六分儀失去效用,但至少可以暫時根據計程儀和指南針的標示來判斷船所航行的路線。
航行開始的第一天,航海知識比塞爾瓦達克上尉多得多的普羅科普二副便當著蒂馬塞夫伯爵的面,將這些各不相同的海上航行特點講述給大家聽。他同許多俄國人一樣,講得十分流利。所以談話自然而然就涉及大家都迷惑不解的那些怪異現象了。一開始交談,幾人就都說起1月1日以來地球在太陽系裡所運行的新的環形軌道的問題。
「很明顯,上尉,」普羅科普二副說道,「地球不再沿著圍繞太陽原來的路線運行了,不知是什麼原因,讓地球奇特地靠近了太陽。」
「我也這麼認為,」塞爾瓦達克上尉回答道,「現在的問題是要弄清楚,在越過金星的軌道之後,我們是不是將會越過水星的軌道。」
「總之,最後我們將掉到太陽上面,化為灰燼。」蒂馬塞夫伯爵補充道。
「那咱們就是掉在它上面了,可怕至極!」塞爾瓦達克上尉大聲地說。
「不,」普羅科普二副說道,「我認為有可能地球此時此刻所遇到的可怕的危險並不是掉到太陽上去,地球並沒有朝著太陽撲過去,而是沿著一條新的軌道圍繞著太陽運行。」
「您這麼推測有什麼根據嗎?」蒂馬塞夫伯爵問道。
「我有根據,伯爵,」普羅科普二副回答道,「它肯定會讓您信服的。當然,如果地球真的要撞到太陽上去,那麼大難就會在短期內出現,而且我們會極其靠近我們的引力中心——太陽。如果是地球墜落的話,那麼與太陽的引力一起造成各大行星沿著橢圓形軌道運行的切向[25]轉速早就不存在了,這樣的話,地球只要再過六十四天半,就會掉到太陽上面去的。」
「那麼,您的結論是?」塞爾瓦達克上尉問道。
「不存在掉到太陽上去的問題,」普羅科普二副答道,「的確,地球軌道的變化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但是,它也只是剛剛越過金星的軌道。在這段時間內,它並沒有靠近太陽,太陽與地球之間的距離有一千一百萬法裡,而原先的距離則是三千八百萬法里。因此,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地球並不會掉落到太陽上,這可是非常幸運的事。此外,我敢說,我們開始在遠離太陽了,因為氣溫在逐漸下降,而且,古爾比島上的熱浪現在也不再那麼厲害了。如果阿爾及利亞的氣溫高達三十六攝氏度的話,那麼,古爾比島上的氣溫就沒有那麼高。」
「您的推論應該是對的,二副,」塞爾瓦達克上尉回應道,「是的,地球不是在向太陽的方向飛去,而是仍在圍繞著它運行。」
「但是,有一點較為明顯,」普羅科普二副說道,「那就是我們怎麼也搞不清楚,為什麼發生那麼大的災難之後,地中海同非洲海岸一樣,突然間縮到赤道地區去了呢?」
「不知道還有沒有非洲海岸了?」塞爾瓦達克上尉說。
「地中海還是不是地中海了?」蒂馬塞夫伯爵接著說道。
有那麼多的疑問需要解答呀!不過不管怎麼說,反正似乎可以肯定的是,地球現在已漸漸地遠離太陽,撞到太陽上的可能性幾乎沒有,無須擔心。
於是,大家不禁要問,非洲大陸還剩下點兒什麼,雙桅縱帆式帆船至少得找到它的殘餘呀。
「多布里納」號駛離古爾比島二十四小時之後,它顯然是駛過阿爾及利亞海岸的那幾座城市——塞爾舍勒、提奈斯、柯萊阿、西迪-費魯什的。可是,用望遠鏡看卻沒有看到這幾座城市,眼前只看到一片汪洋大海,那兒原本應該是有陸地的呀!
普羅科普二副指揮「多布里納」號前進的方向並沒有出錯。從指南針的指示、海風通常的風向、雙桅縱帆式帆船的航速計測定的速度及船所航行的路程來看,2月2日那一天,他們到達的位置可以肯定是北緯三十六度四十七分、東經零度四十四分,也就是說,這裡應該是阿爾及利亞首都所在的位置。
無論是阿爾及爾,還是提奈斯、塞爾舍勒、柯萊阿、西迪-費魯什,全都被大海吞噬了。
塞爾瓦達克上尉眉頭緊鎖,牙關咬緊,恨恨地看著伸向無邊海平線的那個茫茫大海,無盡的往事不禁湧上心頭,他的心臟跳得快要蹦出來了。在阿爾及爾城,他曾經生活過好幾年。他想起了自己的已經逝去的同事們、朋友們,他的思緒回到了他的祖國——法蘭西。他心中在想,那可怖的大災難是否一直波及他的祖國。他隨即彎身往深海中看,試圖找到一些被淹沒的那個首都的痕跡。
「不!」他大聲吼叫道,「這麼大的災難是不可能發生的,一座城市是不可能整個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肯定會找到一些漂流物的,那些高山峻岭可能會冒出頭來的,建於一百五十米高處的皇帝[26]的要塞至少會在海上留下點兒漂浮物的。除非整個非洲全都陷入海底,否則我們一定會找到些遺蹟的!」
在馬蒂夫角和佩斯卡德角之間,一個月之前,那個二十千米寬的壯觀海灣還歷歷在目,可如今海面上竟然不見一點兒漂浮物,毀壞的樹木連枝丫都看不到,海灣里的船隻連一塊木板都沒留下,這種情況簡直讓人難以理解,匪夷所思。
如果肉眼看不到海面上有什麼東西的話,能不能用探測器往下探一探,看看能不能撈到點兒消失的城市的什麼漂浮物呢?
蒂馬塞夫伯爵不願看到塞爾瓦達克上尉滿腦子的疑惑,便下令用探測器探測。探測器的鉛錘抹上了油脂,被放到了海底深處。
令眾人特別是普羅科普二副極其驚訝的是,探測器測到的海底是一個十分平坦的地方,離海平面只有四五尋[27]。探測器在水下的一塊開闊地來來回回地探來探去有兩小時,卻沒有發現阿爾及爾這樣一座階梯形的城市。因此,不得不承認,災難發生之後,海水將阿爾及利亞首都全部蕩平,無影無蹤了。
這很難讓人相信。
至於海底,既無岩石、淤泥,也沒有沙粒和貝殼。鉛錘帶上來的只是色彩艷麗的金屬粉末,但這究竟是什麼金屬,一時卻無法確定。探測器帶上來的肯定不是通常從地中海深處帶回來的東西。
「您瞧,二副,」赫克托爾·塞爾瓦達克說,「我們離您所認為的阿爾及利亞海岸更遠了。」
「如果我們不是在阿爾及利亞海岸的話,」普羅科普二副搖搖頭回答道,「那我們看到的這片海的水深不會只有五尋深的,肯定應該是二三百尋深。」
「這個?……」蒂馬塞夫伯爵說。
「我也想不明白了。」
「伯爵大人,」塞爾瓦達克上尉說,「我想請求您,能否再往南行駛,看看能不能在更遠的地方找到在這裡沒有尋找到的東西!」
蒂馬塞夫伯爵同普羅科普二副商量了一下,認為天氣很好,可以再往南去搜尋三十六小時。於是,「多布里納」號便往南駛去。
赫克托爾·塞爾瓦達克向蒂馬塞夫伯爵深表感謝。舵手得令,開始新的征程。
在這三十六小時內,也就是直到2月4日,對大海的探測將會十分細緻。大家並不滿足於把探測器放到這片壯觀的水域下面去,它探測到的是四五尋深的一片平坦的海底。他們還把挖泥機放到水下,撈起海底沉積物,但幾部挖泥機械從未挖到任何建築用石塊,也沒有金屬的碎片,沒有一根折斷的樹枝,甚至連海底通常有的那些藻類植物或珊瑚都沒發現。是什麼力量替換了先前的地中海海底呢?
「多布里納」號一直往南航行,前往北緯三十六度處。從船上的航海圖來看,船一直行駛在從前薩赫勒山脈延伸開來的地方。這座山將大海與米蒂加的那個富饒的平原分隔開來,以前,高達四百米的布扎雷阿山的頂峰巍峨地聳立在那兒。可是,即使周邊的大地被海水淹沒,這座山峰也應該像大洋中的一個小島似的出現呀!
「多布里納」號依然往南行駛著,越過了薩赫勒的主要城鎮杜埃拉,然後又越過有著寬闊大街和梧桐夾道的城市——布法里克城,隨之又越過了布里達,但是看不到它的那個要塞,那要塞比四百米高的烏埃德-埃爾-凱比爾山還要高。
普羅科普二副擔心在這個絕對陌生的大海上再繼續冒險前行會很危險,便要求往北或往東返航,但是,在塞爾瓦達克上尉的堅持之下,「多布里納」號越來越往南深入了。
於是,探測船一直行駛到之前的穆扎伊亞山脈一帶。以前的山中有著傳說的山洞,據說是由喀拜爾人[28]住著,山野里遍布著角豆樹、朴樹和各種橡樹,山中常有獅子、鬣狗和豺狗出沒。六個星期前,山的最高峰還位於布魯米峰和希法峰中間,本該高過大海的,因為山高超過一千六百米。但人們在這個地方,或者在海平線上卻什麼也看不到,見到的只是水天一色。
最後,他們不得不往北返航了。「多布里納」號穿過了一個又一個海浪,返回到以前的地中海水域,沒有找到以前阿爾及爾省的任何一點兒遺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