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塔波島

2024-10-02 05:59:48 作者: (法)凡爾納

  雖說是樂極生悲,但畢竟人是不會因高興而死的。父子三人很快清醒過來了。見他們一家三口喜相逢,觀者無不既喜又悲,真不知如何才能描繪得出來。大家流著喜淚在一旁觀看著,靜候著。

  上了鄧肯號的甲板之後,格蘭特船長向著海倫夫人、格里那凡爵士及其一行同伴哽咽著表示深切的感謝,因為在小艇帶上他和兩名水手返回鄧肯號時,兩個孩子已經把鄧肯號環球尋訪他們的經過告訴他了。

  自偉大的海倫夫人、格里那凡爵士及其夥伴們起到每一位船員,為了尋找他吃盡了苦頭,費盡了心機,這怎能不叫他感激涕零呢?他真的認為自己無以回報這種大恩大德。可他又不善言辭,但是他臉上的那種樸素真摯、高尚豪爽的表情已經深深地打動了大家,使大家早已把艱難險阻、飢餓勞累等苦楚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忘得一乾二淨。即使一向冷峻的少校,也不禁潸然淚下。至於巴加內爾嘛,則更像是個孩子,激動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本書首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格蘭特船長一個勁兒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覺得她溫柔美麗,對她讚不絕口,還請海倫夫人評判自己所言對否。然後,他又轉向自己的兒子,樂不可支地大聲嚷道:「你都這麼高了,我的孩子!簡直就是個大人了嘛!」

  說著,他雙手摟抱著自己的一雙兒女,把兩年多來的離情別緒全流露在他的熱吻中。

  小羅伯特立刻向父親一一介紹在座的他的好朋友們,特別強調由於他們的關心愛護,他和姐姐才勇敢地站了起來。當他介紹到約翰船長時,這個年輕的船長竟然滿臉緋紅,像個女孩兒似的,回答格蘭特船長的問話時,連聲音都在發顫。

  這時,海倫夫人便把這次行動的經過,特別是頭天夜晚的情況講給格蘭特船長聽了,後者打心眼兒里為有這雙兒女而高興、自豪。

  然後,約翰船長又對瑪麗·格蘭特讚不絕口,至此,格蘭特船長已心知肚明,立刻抓起女兒的手,放到了這個英俊勇敢的年輕船長的手裡,並衝著格里那凡爵士夫婦說道:「爵士,夫人,讓我們為我們的孩子們祝福吧!」

  訴不完的離別苦,道不完的思念情,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親切地交談著。然後,格里那凡爵士見縫插針地把艾爾通的事告訴了格蘭特船長。格蘭特船長證實了艾爾通的說法,確實是他在澳洲海岸把他給趕下船去的。

  「此人既聰明又有膽量,只可惜貪心不足,才走向罪惡的深淵的。但願他能改過自新,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格蘭特船長最後說道。

  在準備把艾爾通送到塔波島上之前,格蘭特船長說是想請大家到他在島上的「宅第」去,並且在他的「餐桌」上共餐。大家欣然接受了。瑪麗和羅伯特姐弟更是高興得什麼似的,急不可待地要去看看父親住過的地方。

  於是,他們又乘上小艇,向小島划去。

  上得島來,大家走遍了格蘭特船長的「領地」。這小島並不大,只是海底一座大山的山頂上的一小片平地,滿是雪花岩的岩石和火山的殘餘。毫無疑問,這個山頭是海底火山爆發時隆起後,突出洋面的。然後,形成了物化土,生長出植物來,過往的船隻,如捕鯨船,把船上的豬呀羊呀弄到島上來,漸漸地繁殖起來,後來,慢慢地變成了野豬、野羊,於是,動物、植物、礦物這便全有了。

  不列顛尼亞號的遇難者們來到這個島上之後,通過勞動,使這兒得到了改造,活力顯現出來。在這兩年半中,格蘭特船長和他的兩名水手讓這個小島改變了模樣。昔日的荒島,有了翻耕過的土地,長出了作物、蔬菜。

  大家走到了窩棚前。這窩棚搭在綠綠的橡膠樹下,面對著大海,陽光充足。格蘭特船長讓人把桌子搬來,置於綠蔭下,大家圍桌而坐。隨即,一隻山羊腿、一些納豆粉製作的麵包、兩三棵野菊苣,以及幾碗奶和一些清涼的水,便擺到了桌子上。這雖稱不上是「盛筵美食」,但卻別有一番風味。

  巴加內爾特別激動,腦海里又浮現出魯濱孫的故事來。

  「艾爾通也算是很有福分,能待在這麼個島上,」巴加內爾感慨萬千地說道,「這小島簡直是天堂!」

  「真的可稱作天堂,」格蘭特船長應聲道,「我們仨大難不死,讓上帝給安排進入這個天堂里來了。只是這瑪麗亞泰勒薩島太小了點,而且貧瘠荒涼,沒有大河,只有一條小溪,再加上一個被海浪衝出來的所謂的『海灣』,其實只是個『小水坑』。」

  「小點又有何妨呀,船長?」格里那凡爵士問道。

  「要是個大島嶼,我就可以把它改造成為太平洋上一個蘇格蘭移民區了。」

  「啊,船長,您至今仍念念不忘這移民區呀!正因為如此,祖國人民全都在掛念著您哪!」

  「我真的是一直在這麼考慮的,爵士,上帝派您來救我脫險,為的就是要我繼續完成未竟之業。我們古老的喀里多尼亞同胞,所有苦難的人,應該找到一片新的海上陸地,建立移民區,享受獨立與自由,過著在歐洲竟未能過上的幸福生活!」

  「好極了,格蘭特船長,」海倫夫人讚嘆道,「這個計劃太好了,太偉大了!但是,這個島……」

  「是呀,這個島太小了,地方就那麼一點點,又是一片岩石,養活不了幾個人。要建移民區,就必須有一塊廣袤富饒的土地。」

  「對,船長,」格里那凡爵士也贊同道,「是得有一大片土地,我們一起去尋找吧。」

  格蘭特船長聽了這句話後,十分感動,緊緊地握住爵士的手。

  然後,格蘭特船長便開始向大家講述起這兩年多來他們是如何度過的,因為他看出了大家正急切地想要知道。

  「我的這番成功與魯濱孫相差無幾。落到這個地步,到了這麼個小小的荒島上,別無他途,只有依靠上帝,依靠自己,與大自然去搏鬥,去求生存。

  「那是1862年6月26日夜間的事。連續六天狂風驟雨,不列顛尼亞號刮壞了,最後撞毀在這瑪麗亞泰勒薩島的岩石上。當時,惡浪滔天,不可能得到援救,除了水手包伯和喬戈而外,其他船員全都遇難了。於是,我們仨便奮力地向岸上爬,爬上來,滑下去,再爬,再滑,幾經努力,總算爬到了岸上。

  「隨後才發現,這是一座荒無人煙的小島,約有兩英里寬,五英里長。島上總共只有三十多棵樹,有幾小片草地,以及一條小溪。還算好,這小溪一年到頭也不乾涸。

  「我們仨並未喪失信心,尤其是包伯和喬戈,決心像魯濱孫那樣,在島上堅持下去。於是,我們便動手把破船上的工具和槍枝以及一點火藥和一袋種子弄上島來。頭幾天,缺少食糧,困難很大,但後來,我們便去打獵,捕魚捉蝦。沒想到,島上有不少野羊,沿岸魚蝦也不少,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就這樣,我們吃的問題總算解決了點兒。

  「我從船上撿拾出來的工具中有測量儀,所以我就把小島的位置給測量了出來。測量後發現,這小島不在任何一條航線上,想被人搭救恐怕是沒希望了,除非遇到什麼極其意外的情況。我心中思念著親人,但理智讓我克制,誓死也要堅持下去。

  「於是,我們就拼命地為了生存而開荒種地,把菜籽先種上,土豆、菊苣、酸模等率先長了出來;隨後,其他一些菜籽也發芽了,冒出了地面。我們又捕捉了幾隻野羊,把它們馴養起來,羊奶和奶油的問題也隨之解決。我們還在泥窪地里發現了很多的納豆,便用它來製作麵包,很有營養,這麼一來,糧食問題也迎刃而解了。生活上,可以說是大大地改善了,沒有太大的顧慮了。

  「再就是住的問題。我們把破船的木料弄來搭建窩棚,用帆布蓋頂,塗上柏油,雨水浸不透。住的問題也算是解決了。我們仨在這座窩棚里商議過無數的計劃,做過許多的美夢,最好的一個夢就是今天實現的這個夢。

  「我本想用破船板做一隻小船,去海上碰碰運氣,看看有無生路。但是,最近的陸地是帕烏摩圖群島,離我們至少有一千五百海里。小船哪能劃那麼遠?只好作罷。因此,這個求生計劃便放棄了,只好聽天由命,看看有沒有奇蹟出現。

  「唉,你們是想像不到的,我天天都站在岸邊注視著,看看有無過往船隻。整整翹首以盼了兩年半!兩年半呀!一共只看到過兩三隻帆船,遠遠的,瞬間即已消失,心裡好失落呀!但是,我雖然感到失望,卻並未絕望。

  「我等呀,盼呀,最後,終於有一天,也就是昨天,我正爬到島上的最高處,突然在西邊發現一縷輕煙,而且在漸漸地大起來,不一會兒,我便看到了一艘船,似乎正在向我們的小島駛過來。可我心裡在想,小島無停泊處,它可能又會避開的。

  「唉,我真是急得跟什麼似的,不知如何是好。我便立即去叫我的那兩位難友,趕忙在另一座山峰上點起一把火來。可是,直到夜裡,也不見那條船有任何的回應。我不死心,這可是生的希望,絕不能錯過!

  「夜越來越深沉,船很可能在夜裡繞過小島而去。我便縱身下海,朝船游去。求生的希望在激勵著我,我感到越游越有力。我劈波斬浪,眼看離船越來越近了,可是,未承想,在相距不到三十多英尺時,船卻偏偏掉過頭去了!

  「這一下,我可真是急壞了!我扯起嗓門兒,聲嘶力竭地呼喚著。只有我的兩個孩子聽到了這似冥冥之中的呼救聲,他們以為是幻覺,其實那並不是幻覺,是他們的父親在呼喚。

  「後來,我只好游回島上,渾身癱軟,焦急與疲勞致使我癱倒在岸邊。我的兩位難友連忙把我拉了回去。這一夜是多麼難熬啊!我本以為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遇救,只能客死在這荒涼的小島上了。可是,天剛蒙蒙亮,我便看到船在緩緩地沿著小島環繞,然後又看見你們放下了艇……我知道,我們有救了!而且,我還看見我的一雙兒女就在自己的眼前,在向我揮手!」

  瑪麗和小羅伯特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擁抱住父親,吻個不停。

  至此,格蘭特船長他們之所以有此再生的機會,竟然是他在船失事後一個星期所寫的那幾封信幫了大忙。真得感謝那隻漂流瓶!

  當格蘭特船長在講述自己的遇險經歷時,巴加內爾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呢?他在腦子裡反覆地琢磨那幾封信,心想,自己的三種解釋看來是全解讀錯了。這瑪麗亞泰勒薩島在那被海水腐蝕的信紙上是怎麼寫的?巴加內爾怎麼也按捺不住了,一把抓住格蘭特船長,大聲問道:「船長,您現在可否告訴我們您在信里是怎麼寫的嗎?」

  經他這麼一提,大家也非常好奇地急於知道,九個月來,大家可是為猜出信的內容而絞盡了腦汁。

  「船長,您還能準確地回憶起您所寫的內容嗎?」巴加內爾催問道。

  「當然記得,並且記得一字不差,因為那是我們所寄託的唯一希望,我天天都在默默地念叨信上的內容。」

  「到底是怎麼寫的,船長?」格里那凡爵士也急切地問道,「請您給複述一遍,我們猜來猜去全都猜錯了。」

  「好,我來複述給你們聽。不過,我在漂流瓶中裝的可是三封信呀,是用三種語言寫的,你們想知道的是哪一封呀?」

  「怎麼,三封信的內容不一樣?」巴加內爾幾乎無法相信地叫嚷道。

  「那倒不是,只是有一個地名有所不同。

  「那好,您先說那封法文信吧,」格里那凡爵士說道,「法文信相對來說較為完整,我們每次是以它為基礎進行研究的。」

  「爵士,法文信是這麼寫的:

  1862年6月27日,隸屬格拉斯哥港的三桅船不列顛尼亞號,沉沒於離巴塔哥尼亞一千五百海里的南半球海域。三名倖存者,兩名水手和格蘭特船長,爬上了塔波島避難。」

  「唉!」巴加內爾嘆息一聲。

  格蘭特船長繼續往下念那封法文信:

  我們因脫離人群成了走投無路之人。茲特拋下此求救信於經度一百五十三度、緯度三十七度十一分處。務請從速營救!

  巴加內爾這時實在是憋不住了,霍地站了起來,大聲嚷道:「怎麼是塔波島呢?不是瑪麗亞泰勒薩島嗎?」

  「是這樣,巴加內爾先生,」格蘭特船長解釋道,「在英國和德國的地圖上,寫的是瑪麗亞泰勒薩島,而法國地圖上標明的卻是塔波島。」

  這時,巴加內爾肩頭突然挨一拳,是少校打的,而且一反莊重、拘禮的常態,調侃地說了一句:「好個大地理學家呀!」

  但是,巴加內爾對少校的這一拳並未有所感覺,他感到羞愧的是自己的學識之淺薄,竟然出了這麼個大錯。

  其實,他對信件的解讀基本上是正確的,那些殘缺不全的字差不多都被他補全了,巴塔哥尼亞、澳大利亞、紐西蘭都被確認。而contin,則從continent,漸漸地接近「長遠」(continuelle)的意思。indi也從「印第安人」「土著人」,終確定為「走投無路的人」。只有那個殘缺不全的「a-bor」,卻把巴加內爾給引上了迷途,以為是aborder(上岸、登陸),而實際上卻是法文地圖上的Tabor(塔波島),也就是三位倖存者的避難之地。這也怪不了巴加內爾,因為鄧肯號上的地圖全都寫的是「瑪麗亞泰勒薩島」。

  「真是丟人現眼!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忘了這個島有兩個名稱!」巴加內爾羞愧難當,抓著頭髮在責備自己,「我真不配當地理學會的秘書,真是無地自容!」

  「巴加內爾先生,您千萬可別這麼想呀,」海倫夫人勸慰道,「別太自責了,這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不是在所難免,不是在所難免!是太粗心!是愚蠢!」

  「那倒也是,比馬戲團里的蠢驢勝過一籌。」少校故意逗他。

  飯吃完了之後,格蘭特船長收拾了一下窩棚,布置了一番。他把一應家什全留了下來,心想,對那個渾蛋,還是以德報怨吧。心寬胸闊天地寬,何必與這種人去計較?

  大家回到了鄧肯號上。格里那凡爵士準備當天起航歸去。於是,他讓人把艾爾通帶上來,面對格蘭特船長站著。

  「還認識我嗎,艾爾通?」格蘭特船長問艾爾通。

  「當然認識,船長,」艾爾通平靜地回答道,「很高興能再次見到您。」

  「艾爾通,如果我把你扔到一個有人居住的陸地上去,似乎反而會害了你,對不?」

  「是的,船長。」

  「我想讓你待在這個無人居住的小島上,這樣對你可能更好,你可以好好地懺悔!」

  「謝謝您,船長。」艾爾通一直保持著平靜地在回答著。

  這時,格里那凡爵士也對艾爾通說道:「您仍舊堅持您所提出的要求,把您放在一個荒島上嗎,艾爾通?」

  「是的,爵士。」

  「你覺得塔波島合適嗎?」

  「很合適,爵士。」

  「現在,我最後再跟您說一句,艾爾通。這兒離陸地很遠,您想與您的那幫兄弟聯絡幾無可能。奇蹟是很難出現的,您不可能遇上格蘭特船長的這種好運。不過,您與格蘭特船長不一樣,他逃到這座荒島上,無人知無人曉,可您,卻仍舊有人知道您留在了這兒,儘管您並不值得大家記得您。但願您能好好懺悔。」

  「願上帝保佑您,閣下。」艾爾通仍平靜地回答了一句。

  小艇已準備好了,艾爾通被送去島上。在這之前,約翰船長已經派人把一些工具、武器彈藥、幾箱吃的及一些書籍送到島上去了。

  開航的時刻到了。不管怎麼說,大家還是有點於心不忍,尤其是瑪麗·格蘭特和海倫夫人。

  「非得這麼做嗎?非得把他一個人扔在荒島上嗎?」海倫夫人向丈夫問道。

  「必須這麼做,海倫,」丈夫回答她說,「只有這樣,他才會獨自懺悔,改過自新。」

  約翰·孟格爾指揮著小艇離開鄧肯號。艾爾通站在小艇上,默默地摘下帽子,深深地向鄧肯號這邊鞠了一躬。

  爵士及船上的人全都脫下帽來,仿佛在為一個死人送葬似的默然地站著。小艇離大船越來越遠,漸漸靠近小島。

  接近沙灘,艾爾通縱身跳下,小艇隨即返回鄧肯號。

  此刻已是下午四點。船上的人站在船艙頂上,只見艾爾通摟抱胳膊,一動不動地立在一塊岩石上,望著鄧肯號離去。

  「咱們開船吧,爵士?」約翰船長提議道。

  「好的,約翰。」格里那凡爵士竭力地在掩飾著自己心中的激動說。

  「開船!」約翰船長命令道。

  發動機立即發動起來,發出很大的聲響;螺旋槳轉動起來,攪得浪花飛濺。晚上八點,塔波島上的最後幾座山峰便在夜色中隱去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