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群「怪猴」
2024-10-02 05:58:25
作者: (法)凡爾納
第二天,1月5日,早晨,一行人進入了廣袤的墨累地區。這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漠地帶,一直延伸至澳洲阿爾卑斯山脈。它也是維多利亞省最荒僻的一部分,現代文明尚未來到,還沒有劃分區鄉。森林尚未被砍伐,草場也未有放牧,現在仍是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
在英國人繪製的地圖上,這片荒漠稱之為「黑人區」,也就是為黑人保留的一片區域。英國移民們野蠻地驅走土著人,把他們趕進這片區域裡來。土著人在這一區域內自生自滅。但凡白人,無論是移民、牧民還是伐木者,都可以自由進出這個地區,但土著人卻不准許走出來。
巴加內爾邊騎馬前行,邊對土著人所面臨的種族歧視問題大發議論。其結論只有一個:大英帝國的殖民政策就是旨在滅絕弱小民族,在澳大利亞,這種情況尤為明顯。
在殖民初期,被流放到澳洲來的流放犯和正當的移民,全都視黑人為野獸。他們驅走黑人,槍殺土著人,還口口聲聲地說,澳洲土著人冥頑不化,只有一殺了之。甚至在雪梨的報刊上,有人還建議大面積地投毒,把獵人湖地區的土著人悉數毒死。
由此可見,在征服當地之初,英國人是採取屠殺土著人的方法來拓展其殖民事業的。其手段之殘忍簡直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在印度,他們消滅了五百萬印度人;在好望角,一百萬胡圖族人被滅掉了九十萬。英國人在澳洲的殘暴行徑與在印度、好望角如出一轍。因此,大批的澳洲土著人在這滅絕人性的「文明」面前慘不忍睹地死去了。儘管有少數幾位總督也曾下令,不許那些嗜殺成性的伐木者濫殺土著人,但形同一紙空文,並未使屠殺有所收斂。這些總督甚至還宣布:一個白人割掉了一個黑人的鼻子或耳朵,或者砍下黑人一隻小拇指做煙扦,將受到鞭笞,但虐殺仍有增無減,以致整個整個的部落都給滅絕了。比如,在凡第門島,19世紀初,島上有土著人五千,至1863年,卻只剩下七個人了。最近,《水星報》還報導了一則消息:最後一個塔斯馬尼亞人已經去了哈巴特了。
格里那凡爵士、麥克那布斯少校、孟格爾船長聽了巴加內爾的這番講述,沉默不語,無言以對。他們雖然都是英格蘭人,但面對巴加內爾所列舉的事實,而且是盡人皆知的事實,根本無法反駁。
接著,巴加內爾又補充說道:「換到五十年前,一路之上,早就遇到不少的土著人了。可是,到目前為止,我們連一個土著人都還沒有遇上。一個世紀之後,這個大陸上的土著人將會完全絕跡了。」
是啊,巴加內爾所言極是。這一帶都未見土著人的影子,再往前走,不是曠野就是森林,越走越荒涼,不要說是人影了,就連野獸的影子也難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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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小羅伯特在一叢桉樹前停下來,大聲喊道:「看呀,一隻猴子!快看,是猴子!」
他邊喊邊指著樹上的一團黑東西。只見那玩意兒在樹枝上跳來蹦去,忽而在這棵樹頂上,忽而又躍到另一棵樹頂上去,仿佛身上長著翅膀似的。
這時,牛車也停了下來。大家都在觀看那個動物,不一會兒,它便在桉樹梢兒中不見了蹤影。又過了一會兒,它快若閃電地蹦到了地上,跳來躍去,扭動著身子跑動著。然後,伸出兩隻長臂,抓住一棵大桉樹的樹幹。大家正在納悶兒,這麼粗大挺拔的樹幹,表面又十分光滑,如何爬得上去?可是,那猴子卻頗有辦法,它拿著一把似斧子狀的工具,在樹幹上左砍右劈,砍出許多凹口來,而且都是等距離的,它便踩著這些凹口,迅速地攀緣上了樹梢,沒幾秒鐘的工夫,便鑽進樹葉叢中去了。
「好奇怪呀!這是一種什麼猴子呀?」少校在自問著。
「這種猴子嘛,就是地地道道的澳洲土著人呀。」巴加內爾回答道。
大家剛聳了聳肩,還沒來得及反駁,便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一片「咕呃!咕呃!」的叫聲。艾爾通趕著牛車急速往前,走了百十來步,但見一處土著人的營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那營地上有十多個搭在地上的棚子,用大塊的樹皮疊蓋著,只能斜擋著一面,看那情景,頗為淒涼。一些土著人就居住在這種斜坡式的棚子裡。一個個看上去不像人模樣。他們一共有三十多人,男女老幼都有,全都身披著破破爛爛的袋鼠皮。見牛車過來,紛紛想逃。艾爾通立刻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土話,他們好像放心了,便跑了回來,滿懷疑懼地打量著這伙陌生人。
這些土著人身高在五英尺五英寸到五英尺七英寸之間,皮膚黯黑,但又並非純粹的黑色,頭髮捲曲,胳膊很長,渾身刺有花紋,且長滿汗毛。有的人身上還留有喪禮上割去一塊肉後所留下的疤痕。他們的面部很醜陋,厚唇闊嘴,塌鼻樑,下頜前突,一口白牙。
海倫夫人和瑪麗·格蘭特小姐下了牛車,滿懷著惻隱之心向這些人分發吃食。土著人立刻似餓狼般地狼吞虎咽開來。這麼一來,他們便把她倆視作神靈,因為澳洲土著人原本就很迷信,認為白人原來也是黑人,只是死了之後才變成白人的。
在這些土著人中,婦女讓人尤為同情。她們的處境也是最悲慘的。她們沒有任何展現自己嫵媚的機會,總是被人以暴力搶來奪去,丈夫手中大棒的毒打就是她們的結婚禮物。婦女婚後,未老先衰,流浪生活中的一切苦活累活全都落在了她們的身上。她們經常是懷抱用蒲包裹著的孩子,背上背著打魚或打獵的工具,並且帶著織網用的野草筋,為一家人的食物在奔忙。她們得捕捉蜥蜴、袋鼠和蛇,她們得砍柴和扒樹皮蓋棚子。她們簡直牛馬不如,只知幹活,很少歇息,吃飯時卻得等丈夫吃完之後,才能吃上一口殘羹冷炙。
這時候,只見幾個可憐的婦女在用穀粒誘捕鳥雀,看她們的模樣,大概有多日沒有吃什麼東西了。她們在燙人的地上躺著不動連續數小時,企盼著有這麼個笨鳥落入圈套。
格里那凡爵士一行的好心好意感動了土著人,他們紛紛地圍攏過來,嘴裡不停地嘰里咕嚕,聲音倒也十分悅耳。看他們的手勢,他們嘰咕的「諾吉、諾吉」聲,意思像是「給我、給我」。不論看見什麼,他們都這麼嘰咕著。奧比內先生擔心他們會上來搶東西,便盡力地在護著那行李車廂,對途中的食物尤其看得更緊。
土著人看見車上的東西,眼睛睜得老大,既貪婪又可怕。而且,像是吃過人肉的牙齒還齜著,更加讓人膽寒。當然,大部分澳洲土著人平時並不吃人肉,但在部落之間發生仇殺的時候,殺紅了眼,那也照樣要吃人肉的。
格里那凡爵士聽從了海倫夫人的提議,讓人向這些土著人散發一些吃食。土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做出各種表情來,看著讓人動容。他們邊向前擁來,邊大聲喊叫,如同籠中野獸見到主人來餵食一般。
奧比內先生倒是頗有風度,懂得社交禮儀,覺得應該先把東西散發給女人。但是,土著女人卻沒有領他的情,仍讓自己的男人先吃。只見男人們像餓虎撲食一般地沖了上來,搶那些餅乾和干肉。
瑪麗·格蘭特聯想到父親很可能落入這種野蠻的土著人之手,吃苦挨餓,當牛做馬,眼裡不由自主地便湧出淚水來。約翰·孟格爾見狀,知道瑪麗小姐心中之所思,頗為不安,便趕忙問艾爾通道:「艾爾通,您就是從這樣的土著人手中逃脫的嗎?」
「是的,船長。內地的土著人差不多都這樣。您現在所看見的只不過是一小伙可憐蟲罷了。在達令河兩岸有很多大的部落,其酋長具有相當大的權威。」
「那麼,一個歐洲人落到這些土著人部落手中,要幹些什麼活兒嗎?」
「干他們以前所幹的事。同他們一起打獵、捕魚,也和他們一起打仗,而且論功行賞。只要你幹得好,既聰明又勇敢,就吃不了虧的。」
「那還是俘虜嗎?」瑪麗·格蘭特問道。
「當然是呀,仍然要受到嚴密監視的,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無法逃跑。」
「可您不就逃脫了嗎?」少校連忙插上一句。
「是呀,麥克那布斯先生。我是趁那個部落與鄰近部落交戰,趁亂逃脫的。當然,我現在並不後悔,但若是讓我再逃一次,那我寧願做一輩子奴隸,也不願意去穿越內陸的荒漠,去吃那種種的苦頭了。願上帝保佑格蘭特船長,千萬別動逃跑的念頭。」
「是啊!」約翰·孟格爾應聲道,然後轉而對瑪麗小姐說道,「瑪麗小姐,但願令尊大人現在仍在土著人手中。這樣,他就不會在內陸森林中亂跑,我們找他也就容易得多了。」
「您始終認為家父有望被找到?」
「是的,我一直這麼認為。瑪麗小姐,希望有上帝庇佑,看到您有幸福的那一天。」
瑪麗小姐滿含著淚水,向年輕船長深表感謝。
這時候,那些土著人突然騷動起來,大喊大叫,拿著武器,瘋狂地向四面八方跑去。
格里那凡爵士好生不解,少校連忙把艾爾通叫了過來,問他道:「您在澳洲土著人中間生活過很長時間,總能聽得懂他們的話吧?」
「只能聽懂一些,因為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土語。不過,我可以猜到這些土著人是什麼意思。他們想表演一場格鬥給閣下看,以表示他們的謝意。」
果然,他們一陣騷動正是為了這場表示感謝的格鬥。那些土著人並不答話,直接動起手來。他們打得十分火爆,裝得十分逼真。如果事先不知道是做格鬥表演,還真以為他們打起來了哩。
他們攻擊和防禦的武器只是一些大木槌,沉甸甸的,倘若擊中腦殼,必碎無疑。還有一種武器是用堅硬的石塊磨製的石斧,用兩根木棍夾著,斧柄長十英尺。它既可用作武器,又是一種工具;既可砍人頭顱,又可砍樹削枝。
土著人掄起手裡的武器,嘴裡喊殺聲不斷。他們不停地相互衝殺,有的倒地裝死,有的獲勝歡呼,如同真打真殺一般,讓人提心弔膽。
這場打鬥表演進行了十來分鐘。然後,戰鬥雙方停了下來,扔掉手中武器,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像是一種謝幕式。觀者不知何故,正在納悶兒,但很快便明白過來。原來,有一群大鸚鵡飛來,在橡膠樹頂上盤旋著。它們的羽毛五顏六色,宛如一條飄動著的彩虹。打獵當然比表演更有意思,所以,一個土著人便拿起一種紅顏色的奇特物件,離開了夥伴們,獨自在樹叢中悄悄爬行,不發出任何聲響。然後,看見距離差不多了,看準目標,扔出手中那物件。只見那物件在離地面兩英尺高處平行飛著,飛出十多米之後,突然飛升向上,連續擊死了十多隻鸚鵡,然後,呈拋物線狀返回那土著人的腳下。
「那叫『飛去來器』。」艾爾通對看呆了的格里那凡爵士及其同伴們解說道。
「『飛去來器』!就是澳洲人用的那種『飛去來器』?」巴加內爾驚呼道,一邊奔了過去,像個孩子似的好奇地撿起那物件,左看右看了半天。
這種所謂的「飛去來器」,其實並沒有暗藏什麼機關,構造極其簡單,只是一塊彎彎的硬木,長三十四英尺,中間厚度為三英寸,兩頭尖尖的,有一面是凹進去的,深約七百八十厘米,另一面凸出來,有兩條鋒利的邊緣。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飛去來器』?」巴加內爾端詳了良久之後又說道,「只不過是塊木頭嘛,怎麼會平飛,又突然上升,然後又飛回來呢?許多學者和旅行家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不是像拋鐵環一樣,用某種方法拋出去,又能讓它回到起始點?」孟格爾說。
「也許是一種回力作用,」格里那凡爵士說道,「如同打撞球一樣,擊到撞球的那個點,它就會轉個彎退回來。」
「都不是,」巴加內爾說,「拋鐵環,打撞球,都有個著力點在起反作用。拋鐵環以地面為著力點,打撞球有桌台為著力點,而『飛去來器』卻根本沒有觸及地面,沒有著力點,可卻會突然升高!」
「那您對此有何看法呀,巴加內爾先生?」海倫夫人問道。
「這我說不清楚,不過,有兩點我敢肯定,一是投擲方法特殊,二是『飛去來器』本身構造奇特。但這種投擲方法正是澳洲土著人的絕招。」
「不管怎麼說,這足見他們是很有智慧的……怎麼可以視他們為『怪猴』呢?」海倫夫人看了看少校補充說道,少校仍不服氣地在搖著頭。
格里那凡爵士覺得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應該繼續往東走了。他正要請海倫夫人她們上車,卻突然看到一個土著人飛奔過來,興奮地對他說了幾句。
「他說他們看到了幾隻鴯鶓。」艾爾通連忙為他翻譯。
「還要打獵?」格里那凡爵士問道。
「得去看看,一定很帶勁兒的!也許又得使用那種『飛去來器』了。」巴加內爾興奮不已地說。
「您看呢,艾爾通?」
「用不了多長時間的,爵士。」
土著人確實手腳麻利,動作迅速,不一會兒便安排就緒,準備停當了。打鴯鶓可是他們的一大喜事!一隻鴯鶓夠整個部落享用好幾天的。所以,他們總是全力以赴,一定要捕捉到這種大獵物。
鴯鶓又稱之為「無雞冠食火雞」,土人稱之為「木佬克」,在澳洲平原上已日見稀少。這種大鳥高約兩英尺五英寸;頭上長有一角質硬甲;眼睛淺棕;喙呈黑色,且呈鉤狀;趾帶利爪,強健有力;翅膀只剩兩個短根,無法飛翔,但跑動速度極快;羽毛像獸毛,頸部與胸部顏色較深。這種大鳥由於跑動速度超過駿馬,所以對它只能智擒。
這時,突然聽到剛才前來報告的那個土著人一聲呼喊,十幾個土著人便像衝鋒隊似的散開來。格里那凡爵士他們便待在一叢木本含羞草旁觀看著。
十幾隻鴯鶓一見土著人走過來,立刻站起來奔逃而去;跑出有一英里遠後,它們又躲藏了起來。那個獵人發現了它們的藏身之處,立即打了個手勢,讓同伴們待在原地別動,躺在地上。那獵人從隨身帶著的網兜中取出幾張縫製得極其巧妙的鴯鶓皮頭,披在自己身上,然後,把右臂伸出,高於頭頂,模仿鴯鶓在覓食的樣子。
他一邊這麼模仿,一邊向那群鴯鶓走去,但不時地還要停一下,假裝覓食;有時還用腳揚起塵土,把自己罩在一團塵埃之中。他的動作與鴯鶓如出一轍,惟妙惟肖。同時,他還不停地學鴯鶓在叫,那聲音也像極了,足以以假亂真。
果然,那群鴯鶓被蒙住了,毫不戒備地圍到獵人的身邊來。那獵人一見,說時遲,那時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起大木槌,擊倒了六隻鴯鶓中的五隻。
獵人的捕獵成功了,這場打獵也就宣告結束。
格里那凡爵士一行看了這場精彩的捕獵之後,十分高興,但因時間已晚,不便久留,便與土著人告別,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