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地理課的一等獎
2024-10-02 05:58:16
作者: (法)凡爾納
越過鐵路,走了兩英里遠,便是一片丘陵地帶。牛車很快便進入曲折狹窄的谷地。谷中林木喜人,叢叢分布,並不連片。樹叢中高大的灌木聳立,柔枝細條懸垂,猶如碧綠水流,飄飄忽忽,美不勝收。
一行人在此處停下來了。牛車的木輪碾軋的是一片碧綠的草地,如同地毯一般延伸開去;有些地壟突出於地面,將草地劃隔成塊,似棋盤一般。
「這是一些蔭庇墓地的樹叢。」巴加內爾一看周圍環境,便知此為澳洲土著人之墓地,便告訴大家說。
這確實是土著人的墓地,不但有綠樹掩映,又有青草滿地,再加上鳥兒啁啾,讓人感覺不出是肅穆淒涼的墓地來。但是,有不少墓地因白人侵入,土著人被迫離開了祖輩長眠之故園,而遭牛羊踐踏,已經樹木稀疏,甚至墳墓已被踏平。
巴加內爾和小羅伯特此刻正穿行於墳墓間的小徑上,邊走邊聊。巴加內爾覺得與小傢伙交談,自己也大受裨益。但是,格里那凡爵士看見他倆只走了幾百米便停了下來,躍身下馬,低頭看地,像是在觀看一件稀罕物似的。
艾爾通很快也趕著牛車來到他們那裡。大家立刻明白他倆駐足其間的原因了。原來,地上躺著一個小土著人,是個男孩,八歲左右,身著歐洲人的衣服。男孩正躺在樹蔭下酣睡。男孩滿頭捲髮,膚色較黑,塌鼻樑,厚嘴唇,兩臂較長,一看便知是個內陸小土著。但是,孩子模樣聰穎,顯得與一般土著人不同,顯然像是一個受過教育的孩子。
海倫夫人一見這孩子,便心生憐愛,立刻走下牛車。眾人隨即也圍了過來,而那男孩依然睡著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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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好可憐!他會不會是在此迷了路呀?」瑪麗·格蘭特說道。
「我想,他可能是從老遠的地方跑到這兒來上墳的,這兒想必埋葬著他的什麼親人。」海倫夫人猜測道。
「我們不能把他撇在這兒……」小羅伯特剛這麼一說,那孩子便動彈了一下,話沒說完。但那孩子雖動了一下,卻並沒有醒,翻了個身,又酣然入睡。這時,大家看到他背上有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
特林納
去厄秋卡
由乘務員史密斯負責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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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閱後,不勝驚訝。
「英國人就愛幹這種事,」巴加內爾大聲嚷道,「他們就這麼寄包裹似的寄送孩子。這種事我早就聽說過,但並不怎麼相信,這麼一看,我是真的信了。」
「可憐的孩子!不知他是不是坐的那趟在康登橋出事的火車?也許他的父母已經罹難,只剩他孤苦伶仃一個人了。」海倫夫人憐愛地嘆息道。
「我想,不見得,因為他背上有這塊小牌牌,這就說明他是獨自一人旅行的。」約翰·孟格爾說道。
「他醒了。」瑪麗·格蘭特說。
只見那男孩慢慢地睜開眼睛,但見陽光太強烈,馬上又把眼睛閉上了。海倫夫人立刻上前拉住他的小手,那男孩站了起來,驚恐地看著面前的這些人,臉都嚇白了。但是,當他看到海倫夫人之後,好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你會說英語嗎,小朋友?」海倫夫人問他道。
「會,聽得懂,也說得來。」孩子用英語回答她,但口音較重,有點像法國人說英語。
「你叫什麼名字呀?」海倫夫人問他。
「我叫特林納。」
「哦,特林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特林納』在澳洲話中就是『樹皮』的意思,對嗎?」巴加內爾說道。
特林納點了點頭,然後又看看海倫夫人。
「你從哪兒來的呀,孩子?」海倫夫人又問道。
「從墨爾本,乘坐的是到桑達斯特的火車。」
「就是在康登橋上出軌的那趟火車嗎?」格里那凡爵士問他。
「是的,先生。」
「你一個人獨自坐火車?」
「是的,獨自坐火車。巴克斯頓牧師把我託付給史密斯照顧,可是史密斯卻摔死了。」
「你在火車上沒有其他熟人嗎?」
「沒有,先生。」
那他又為什麼鑽到這麼荒僻的地方來呢?為什麼要離開康登橋?海倫夫人心存疑問,於是又問起孩子來。
「我想回家鄉克拉蘭,回去看家人。」
「你家裡人都是澳洲本地人嗎?」孟格爾問他道。
「都是克拉蘭的澳洲人。」
「你有爸爸媽媽嗎?」小羅伯特問他。
「有的,哥哥。」特林納說著便握住小羅伯特的手。
小羅伯特聽見有人叫他「哥哥」,非常激動。他一把摟住小男孩,吻了吻他,二人立刻成了好朋友了。
與一個八歲的小土著人問來答去,眾人十分高興。大家漸漸地圍坐在他的身旁,聽他敘述。此時,日已西沉,大家也不想再往前趕。再說,周圍環境挺美,正好宿營。艾爾通把牛解下來,穆拉迪和威爾遜趕忙為六頭牛套上絆索,讓它們隨意去吃草。帳篷也已經支了起來,奧比內的晚餐也安排就緒。大家便讓特林納一起吃晚飯。那男孩肚子早已餓得咕咕直叫了,但他還是有禮貌地客氣了幾句。當然,兩個孩子是坐在一起的。小羅伯特一個勁兒地夾菜給小男孩;小男孩邊接邊道謝,既羞澀又文雅,大家看著直樂。
大家在邊吃邊聊,都想知道這孩子的經歷,不停地問這問那。這孩子的經歷很簡單,據他說,他小的時候便被送到附近殖民地的慈善機構,父母都是墨累河流域拉克蘭地區的土著人,他們這麼做,是想讓孩子接受英國人的教育。這孩子在墨爾本一住五年,沒再見過自己的親人。但是,他卻一直在想念著自己的親人,所以不畏艱險地想回到部落中去,看望一下父母。
「你看望了父母之後,還回墨爾本嗎,孩子?」海倫夫人問道。
「回的,夫人。」特林納回答道,兩眼望著海倫夫人,神情十分誠實。
「你打算日後做個什麼樣的人呀?」
「我要教育我的同胞,把他們從貧窮愚昧中拯救出來。」
一個八歲的孩子竟然說出這種話,有人也許會以為這是滑稽的事,但那些蘇格蘭人聽了之後都非常讚賞這孩子的凌雲壯志,對他多了一分尊重。巴加內爾也深受感動,對這土著小孩深表同情。
說實在的,在這之前,巴加內爾其實並不怎麼喜歡這個穿著歐式服裝的小土著人。他本想來這兒看看赤身裸體、滿身刺有花紋的土著人的,而穿著這種合乎禮儀的服裝的土著人,並不合他的口味。但是,聽了特林納的豪言壯語以後,他便改變了態度,而在下面的一番交談之後,他倆竟然成了好朋友了。
當海倫夫人問特林納在什麼地方上學時,他回答說在墨爾本師範學校,校長是巴克斯頓牧師。
「學校里都上些什麼課呀?」格里那凡夫人又問。
「有《聖經》課、數學課、地理課……」
「什麼?還有地理!」一聽「地理」兩字,巴加內爾便來了精神。
「是的,先生,」特林納回答道,「寒假前,期末考試,我的地理還得了個一等獎哩。」
「你還得過獎,孩子?」
「是的,這是我得的獎品,先生。」特林納說著便從口袋裡掏出一本書來。
那是一本三十二開本的《聖經》,裝幀很精緻。第一頁的背面寫著:獎給地理課一等獎獲得者、克拉蘭人特林納,墨爾本師範學校。
巴加內爾沒有想到,一個澳洲小土著人在地理方面竟然這麼有天分,不禁激動不已,一把抱起小男孩,吻著他的面頰。特林納被巴加內爾這一突然舉動弄得莫名其妙。海倫夫人便立刻解釋給他聽,說巴加內爾先生是一位著名的地理學家,要是當老師,一定是位優秀卓越的教授。
「一位地理學教授!」特林納驚呼道,「啊,先生,請您提問我吧。」
「好呀!我正想提問你呢。我倒要看看墨爾本師範學校的地理課教得怎樣哩!」
「特林納會讓您大開眼界的,巴加內爾。」麥克那布斯說道。
「讓一位法蘭西地理學會的秘書大開眼界?」巴加內爾不滿地說著,一邊把眼鏡架上鼻樑,挺直修長的身子,擺出一副教授的派頭來,以嚴肅的口吻開始提問。
「特林納同學,請站起來。」
特林納本來就是站著的,此刻只是挺直腰杆兒,畢恭畢敬,等著地理學家提問。
「特林納同學,說說世界上有哪五大洲?」
「大洋洲、亞洲、非洲、美洲和歐洲。」特林納乾淨利落地回答道。
「完全正確。既然我們現在身在大洋洲,那就先說大洋洲吧。大洋洲主要劃分哪幾個部分?」
「玻里尼西亞、美萊尼西亞、密克羅尼西亞。主要島嶼有:澳大利亞,屬於英國;紐西蘭,屬於英國;塔斯馬尼亞,屬於英國;查塔姆、奧克蘭、馬加利、喀馬代克、馬金、馬拉基等,都屬於英國。」
「很好,但是,還有新喀里多尼亞、斯奈爾斯、門答納[3]、帕烏摩圖[4]呢?」
「這些島嶼都在大不列顛的保護之下。」
「什麼?在大不列顛的保護之下?」巴加內爾不滿地說,「我看正好相反,法國……」
「什麼法國呀?」男孩驚訝地問道。
「哼!墨爾本師範學校就是這麼教你們的呀?」
「是呀,先生。怎麼,教得不好嗎?」
「好!好!太好了!整個大洋洲都屬於英國!好吧,我們接著往下提問吧。」
巴加內爾的神情既驚訝又不滿,讓少校看了在一旁偷著樂。
提問繼續進行。
「談談亞洲吧。」巴加內爾說道。
「亞洲是個大洲,都城是加爾各答。主要城市有:孟買、馬德拉斯、卡列卡特、亞丁、馬六甲、新加坡、曼谷、科倫坡;島嶼有:拉克代夫群島、馬爾地夫群島、查哥斯群島等,都屬於英國。」
「行,行,都屬於英國。還有非洲呢?」
「非洲包括兩個主要的殖民地:南邊的好望角殖民地,都城是開普敦;西邊是一些英國居留地,主要城市塞拉勒窩內。」
「回答得很好,」巴加內爾總算是了解了這種英國狂式的地理學了,「教得真是太好了!至於阿爾及利亞、摩洛哥、埃及……都從英國地圖上刪除掉了。現在,來談談美洲吧。」
「美洲分為南美洲和北美洲。北美屬於英國,有加拿大、新布倫克、新蘇格蘭,還有詹森總督治下的北美合眾國。」
「詹森總督!」巴加內爾驚詫不已,「偉大的林肯被販賣奴隸的瘋子刺殺後,他可是林肯的繼承人啊!你回答得真妙啊!好,太好了!那麼,南美洲的蓋亞那呀、福克蘭群島呀、塞得蘭群島呀,還有牙買加、特立尼特什麼的,當然都屬於英國了。這是毫無疑問的了。現在,我想請你說一說歐洲,看看你們老師對歐洲是一種什麼看法。」
「歐洲?」特林納顯然不明白巴加內爾為何口氣有點激動。
「是呀,歐洲!歐洲屬於誰呀?」
「當然屬於英國呀!」那男孩頗為自豪地回答道。
「我就料到你會這麼回答的。好,接著說,我倒很想聽一聽。」
「歐洲有大不列顛島、愛爾蘭島、馬爾他島、澤西島、昆西島、愛奧尼亞群島、新赫布里底群島、塞得蘭群島、奧克尼群島等,都屬於英國。」
「好,好,特林納!另外還有一些國家,你給忘了,我的孩子。」
「還有什麼國家呀,先生?」男孩並不認為自己漏掉了什麼國家,因而這麼回答道。
「還有呀?還有西班牙、俄羅斯、奧地利、普魯士、法蘭西呀!」
「這些都是省份,不是國家。」
「這叫什麼話!」巴加內爾氣得摘下了眼鏡說。
「沒錯,先生。西班牙的省會是直布羅陀。」
「妙!妙極了!那法蘭西呢?我可是法蘭西人,我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屬於誰。」
「法蘭西?那是英國的一個省,省府在加萊[5]。」特林納從容不迫地回答道。
「加萊?這麼說,你認為加萊也屬於英國了?」巴加內爾又一次驚訝地嚷道。
「那當然。」
「加萊是法蘭西的省會?」
「是呀,先生!總督拿破崙爵士就駐守在那兒……」
聽到這裡,巴加內爾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特林納不知怎麼回事。
「怎麼樣?我沒有說錯吧!特林納同學會讓您大開眼界的。」少校笑著對巴加內爾說道。
「沒說錯,少校。您瞧人家墨爾本是怎麼講授地理知識的吧!師範學校的老師真的是太棒了!佩服!佩服!歐洲、亞洲、美洲、非洲、大洋洲,全世界都屬於英國了。還有呢,特林納同學,月球也屬於英國嗎?」
「月球將來也要屬於英國的。」小男孩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巴加內爾這下子可真的憋不住笑了,他連忙一口氣跑到四百米開外的地方去,痛痛快快地笑個夠。
這時候,格里那凡爵士從隨身攜帶的書籍里找出一本理查遜寫的《地理學簡論》來,送給特林納。該書在英國頗有影響,敘述得比墨爾本的老師們教的要科學一些。
「喏,孩子,」爵士對孩子說道,「這本書送給你做個紀念,它可以糾正你在地理知識方面的一些錯誤認識。」
特林納接過書來,仔細地看了看,沒有吭聲,似乎不很相信這本書,搖了搖,沒有把它裝進口袋裡去。
這時,天已完全黑下來,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明天還得早起趕路,大家便紛紛準備歇息。小羅伯特要那男孩與他一起睡,小男孩高興地答應了。
過了一會兒,海倫夫人和瑪麗·格蘭特小姐也回到牛車廂房裡去了。男士們也都在帳篷里睡下來。只有巴加內爾,此時此刻仍在遠處笑個不停,笑聲與野鵲的叫聲混在了一起。
第二天,清晨六點,陽光已經照射下來,一行人都醒了過來,可是,那個小男孩卻不知跑哪兒去了。他是想早點趕回拉克蘭呢,還是巴加內爾的狂笑不已惹惱了他?對此,沒有人能夠知曉。
不過,海倫夫人醒來時,卻發現胸口上放著一束單葉含羞草,而巴加內爾則在口袋裡摸到了那本理查遜寫的《地理學簡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