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印度洋的怒濤
2024-10-02 05:57:51
作者: (法)凡爾納
這次交談後的第三天中午,孟格爾船長測算出鄧肯號的方位是在東經一百三十三度三十七分,與百努依角相距不到五度。估計四天後,就可以看到百努依角出現在海平線上了。
直到此時,鄧肯號一直順風順水,但近幾日來,這西風卻在逐漸減弱。到了12月13日,一絲風也沒有了,船帆鼓不起來,全都軟塌塌地掛在桅杆上。
鄧肯號若不是裝備著強有力的驅動裝置,就會漂流在這寧靜的海面上,無法前行了。
這種無風狀況可能會一直持續下去。晚上,格里那凡爵士同孟格爾船長談起了這種尷尬的狀況。年輕的船長知道煤艙快要空了,對眼下的這種無風狀態尤為焦急。他把船上大大小小的帆悉數掛了起來,希望能利用上哪怕一絲絲的微風,但卻未能如願。
「不過,也別太怨天尤人了,」格里那凡爵士勸慰道,「無風總歸比逆風要強。」
「閣下說得對,」孟格爾船長回答道,「不過,天氣突然這麼平靜下來,說明要變了。我們正處於印度洋上的信風[12]帶。這種信風每年10月到來年的4月間,從東北往西南吹。只要信風稍稍颳起,我們的航程就要受到影響,因此我才這麼著急。」
「那也沒有辦法,約翰。真的是這樣的話,我們也只好忍耐了。不就是耽擱點時間嘛。」
「那倒是,不過可千萬別遇上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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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天氣真要變?」格里那凡爵士邊說邊觀察天空,從海平線到頭頂上方,天上未見一片雲彩。
「是呀,我擔心天氣會變,」船長回答道,「不過,這話我只想告訴閣下您,我不想讓海倫夫人和格蘭特小姐知道,免得她們擔驚受怕的。」
「您考慮得很周到。但是,真的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出現嗎?」
「肯定會遭遇一場大風暴。您別看現在天上什麼也沒有,那只是表面現象。兩天來,晴雨表已經低得讓人心裡不安了,現在只有二十七度了[13]。這是一種警報,我最害怕的是南海上的風暴,因為我嘗過它的滋味,知道它的厲害。它是由極區風與赤道風相交織而產生的風暴,遇上了它,沒有不倒霉的。」
「約翰,」格里那凡爵士寬慰約翰·孟格爾道,「鄧肯號船體堅固,船長又十分能幹,風暴來就來吧,我們有辦法對付它的。」
約翰·孟格爾出於水手的本能,見晴雨表下降,不由得擔心起來,因此便採取了一切必要的預防措施。
夜晚,約翰·孟格爾一直待在甲板上。十一點時,南邊天空出現了一塊塊雲斑。於是,他立即把水手們招呼到甲板上來,把小帆落下,只留下主帆、縱帆、前帆和觸帆。午夜時分,風力加強,每秒達十二米。桅杆被吹得咯咯直響,帆索發出噼啪的聲音,艙內隔板也在咔咔地響。原先並不知情的乘客們,此時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巴加內爾、格里那凡、麥克那布斯和小羅伯特都上了甲板,或出於好奇,想看個究竟,或想上來幫上一把。臨睡之前所見到的萬里無雲、繁星閃爍的天空,此刻已經是烏雲翻滾,十分嚇人。
「是颶風嗎?」格里那凡爵士問孟格爾船長道。
「現在還不是,不過馬上就要來了。」孟格爾船長回答道。
約翰·孟格爾命令水手們捲起前帆下面的收縮部。水手們爬上軟索梯,頗費周折地才把前帆的下面的收縮部卷了起來,用帆索綑紮好,固定在帆架上。孟格爾船長想儘量保留一部分帆面,以壓住船,使之不致左右擺動個不停。
隨後,孟格爾船長又發出一道道命令給奧斯丁和水手長,準備應付即將襲來的颶風。系縛小艇的繩索和扳桅的纜索都拉緊了。炮兩側的滑車也綁結實了,橫桅索和後支索也都拉牢了,艙門也關上了。這時,孟格爾船長儼如一位嚴陣以待的軍官,屹立在炮位上似的,站在樓艙頂上,迎著風,觀察著變幻莫測的天空。
這時候,晴雨表已降至二十六英寸了,這麼低實屬罕見。同時,風暴鏡[14]也指示出風暴即將襲來。
凌晨一點,海倫夫人和格蘭特小姐在艙房內感到了劇烈的顛簸,便冒險跑到甲板上來了。此時,風速已達到每秒二十八米。纜索被風吹得猛烈地抖動著,發出巨大的聲響;絞盤在相互撞擊,繩索在粗糙的索槽里發出刺耳的聲音;帆布也被吹得嘭嘭直響,如同大炮在轟鳴;浪濤洶湧,一浪高過一浪,鄧肯號在浪濤中顛簸騰躍著。
孟格爾船長一見海倫夫人和格蘭特小姐上了甲板,便立刻迎上前來,請她們立刻回到自己的艙房裡去。由於風浪實在太大,海倫夫人幾乎聽不見船長在說些什麼。
「不會有危險吧?」趁風浪稍有一點平靜,海倫夫人立即問孟格爾船長。
「不會有危險的,夫人。不過,您還是別待在甲板上,還有您,瑪麗小姐,也回到自己的艙房去吧。」
海倫夫人和格蘭特小姐不能違抗船長的命令,便回到自己的艙房裡去了。
這時候,風吹得更猛,桅杆在帆的壓力之下快要彎下去了,船仿佛是浮在浪尖上,跳動個不停。
「捲起主帆!降下前帆和角帆!」約翰·孟格爾大聲命令道。
水手們立即奔向各自的崗位,放吊帆索,緊卷帆索,一片忙碌。鄧肯號的煙囪里黑煙噴涌,螺旋槳輕一下重一下地在拍擊著海浪,與狂風惡浪艱難地搏擊著。
格里那凡、麥克那布斯、巴加內爾和小羅伯特看著與風浪頑強拼搏的鄧肯號,既欽佩又擔心。他們緊緊地抓住艙壁上的橫板,默默地看著大群的海燕在狂風中翱翔。
突然間,機房裡傳出一陣震耳欲聾的響聲,蓋住了風暴聲。那是蒸汽在猛烈地噴射出來;它不是從泄氣管里噴射的,而是從鍋爐的熔栓里噴出來的。汽笛聲立刻尖聲響起,船猛地一傾斜,扶著舵盤的威爾遜冷不丁地被舵杆擊倒。鄧肯號橫對著海浪,失去了控制。
「怎麼回事?」孟格爾船長邊喊邊衝著指揮台奔去。
「船舵倒了。」奧斯丁回答道。
「船舵倒了?」
「救機器呀!快救機器!」輪機師一連聲地在呼喊。
孟格爾連滾帶爬地奔向輪機艙。艙內霧氣瀰漫。活塞在汽缸里已不再動彈,輪機師怕把鍋爐憋炸了,所以關掉了氣門,讓蒸汽從排汽管里排出去。
「怎麼回事?」船長問道。
「螺旋槳彎了,或者是被卡住了,轉不動了。」輪機師回答道。
「什麼?卡住了。弄不開來?」
「好像弄不開。」
螺旋槳轉不動了,蒸汽排放掉了,而且此時此刻又不是排除故障的時候,孟格爾船長只好利用船帆,向眼前這兇惡的敵人——風暴——借點力。
孟格爾船長又跑了上來,向格里那凡爵士簡單地匯報了一下情況,並勸他帶著另外三名乘客回到艙房裡去。格里那凡爵士卻堅持要留在甲板上。
「這不行,閣下!只有我和船員們可以留在這兒。快回艙房吧,否則大浪會把你們卷到海里去的。」孟格爾船長語氣堅決地奉勸道。
「我們留下或許能幫上點忙的。」
「不行,進去吧,快進去!爵士,你們必須回到艙房裡去。現在,由我說了算。聽我的,回艙房去吧。」
孟格爾船長語氣堅決,不容商量,可見情況確實十分嚴重。格里那凡爵士覺得還是應該聽從船長的指揮,於是,他領著另三名乘客來到了兩位女乘客的艙房裡。後者早已等得心急火燎的了,很想知道現在的情況到底怎樣了。
「約翰真是個好樣的。」格里那凡爵士走進艙房時說道。
「是的,」巴加內爾應聲道,「他使我想起你們偉大的莎士比亞的《暴風雨》中的一句台詞。劇中的那位司錨官對乘坐在戰艦上的國王嚷叫道:『您給我走開!不許出聲!快回到您的艙房裡去!您要是無法讓風浪停息,就趕快閉上嘴。告訴您,別擋我的路!』」
這時候,孟格爾船長正在全力以赴地抓緊指揮,使船擺脫險境。螺旋槳卡住,無法轉動,他決定利用少量的船帆,藉助風力,使船能繼續往前,不致太偏離原定航線。船員們在鎮定的船長指揮下,升起前帆,又在主桅杆的輔助杆上升起一面三角帆來。堅固結實、性能良好的鄧肯號藉助暴風的強大風力,像離弦之箭一般地向前疾駛著。
這麼行駛並非沒有危險,萬一船落入浪谷里去爬不上來,那就無法補救了,因此,孟格爾船長把自己捆綁在護桅索上,時刻監視著桀驁不馴的大海。而船員們全都聚集在他的周圍,準備隨時聽候船長的差遣。
這一夜就在這種情況之下,緊張地過去了。大家原本希望天亮後,暴風會漸漸地減弱下來,但情況並非如此。上午八點鐘左右,風力加大了,風速竟高達每秒三十六米,這種風速肯定就是颶風了。
約翰·孟格爾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內心深處卻在為這條船以及船上的人而擔憂。船在風浪中嚴重傾斜,甲板支柱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有時主桅上伸出的輔杆被浪頭所沒,船滑入浪谷,幸好很快又爬了上來。船搖擺顛簸劇烈,繼續如此,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孟格爾船長便決定再把三角帆扯起來。花了好幾個小時,也不知扯了多少次,最後,在下午三點時,這張小三角帆才被扯到輔杆上去。
鄧肯號立刻被這張小三角帆帶動起來,迎著波濤,左衝右突,像一條鯨魚似的,划過一個又一個掃過其甲板的巨浪,在暴風中以驚人的速度向東北方向駛去。
12月15日的白天和黑夜,在這種險象環生的境況中過去了。孟格爾船長始終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不吃不睡;他表面上沉穩鎮定,內心卻心急如焚,眼睛始終緊緊地盯著北邊的憧憧霧影。他一直預感到災難的發生。確實,鄧肯號被颶風颳出了航線,疾速向澳洲海岸衝去,危險時刻在威脅著它,萬一觸礁,船毀人亡,在所難免。現在,離澳洲海岸不足十二海里,船若靠近岸邊,就會觸礁失事,他倒是希望船仍留在海上,即使風浪再大,也還是有法可想的。
孟格爾船長前去找格里那凡爵士,把眼下的危險處境告訴了他,並說明必要時,迫於無奈,將冒險靠岸。
「這是為了救船上的人,爵士,因為這麼孤注一擲,或許有生還的可能。」
「您就見機行事,當機立斷吧,約翰。」格里那凡爵士回答他說。
「海倫夫人和格蘭特小姐那兒怎麼辦?」
「由我來告訴她們,如果船真的無法留在海上,您及時告訴我一聲。」
「好的,爵士。」
格里那凡爵士回到女乘客們的艙房中來。後者已經感到情況不妙,但究竟危險到什麼程度了,她們並不十分清楚。這時候,巴加內爾正在給小羅伯特解釋大氣環流方面的理論,講述西非龍捲風與颱風的不同。
上午十一點時,風暴稍許小了一點,霧氣也在開始散開。孟格爾船長看見了一片陸地,在下風口六海里遠處。鄧肯號正在朝著那片低低的陸地疾駛而去。正在這時候,前方一排巨浪,高得嚇人,排山倒海似的壓了過來。孟格爾船長馬上便想到,海浪遇到強大的阻力,才會騰起這麼高的。
「有暗灘!」他對奧斯丁說。
「我也這麼認為。」奧斯丁回答道。
「我們的性命這回是完全懸於上帝的手上了。如果這暗灘沒有缺口,或上帝不讓鄧肯號船頭正對缺口,那我們便難逃此劫了!」
「此刻,潮水正高,船長,也許我們能夠闖過這險灘。」
「您瞧那浪頭有多高吧!船能高過那浪頭嗎?還是祈禱上帝吧,奧斯丁!」
鄧肯號由它的小三角帆帶動著,以飛快的速度向海岸衝去。在離暗灘兩海里遠時,約翰·孟格爾看到滿是泡沫的水面後邊的海水較為平靜,心想,如果船能駛入那片平靜的水面,那就安全了。
約翰·孟格爾讓所有的乘客都上了甲板,他不願看到船要沉沒時,乘客們還被關在艙房裡。格里那凡爵士幾人上了甲板,一見到滔天巨浪,不禁往後縮去。瑪麗·格蘭特小姐的臉嚇得煞白。
「約翰,」格里那凡爵士輕聲細氣地對孟格爾船長說,「我想法救我妻子,如果救不了她,我就與她一起死,您嘛,您就負責救格蘭特小姐好了。」
「好的,閣下。」孟格爾船長眼噙淚水點頭應道。
鄧肯號離暗灘越來越近,只有幾鏈遠了。此時,海水正在漲潮,正可以把船送過暗灘。但是,海浪太大,一上一下,船忽被拋起,忽被拋下,這樣下去船底後部就有可能撞上暗灘。如何才能讓浪頭平緩一些呢?
約翰·孟格爾終於想到一個孤注一擲的辦法,便沖水手們喊道:「油!弟兄們,倒油!快倒油!」
原來,油若是漂流在海面上,可以壓住海浪的激盪,海面暫時可以保持點平靜。然而,這種辦法雖能立竿見影,但卻不能維持長效。船一駛過,海浪會變得更加洶湧,後面的船隻就必然遭殃[15]。
面臨生死關頭,水手們力氣倍增,用斧頭砍破桶蓋,掛在左右舷邊,將許多桶裝得滿滿的海豹油全都傾倒進海里去了。
在船長的命令之下,油全倒入海中,白浪滔天的海面立即被油壓住了,一時間,平靜了下來。鄧肯號趁此機會,一眨眼的工夫,便越過了暗灘,進到那片平靜的水面。
隨後,船後面的海面掙脫了油層的束縛,更加洶湧奔騰開來。